卓娜
柯巖《“小兵”的故事》發表于《人民文學》1956 年第 4 期,由《帽子的秘密》《兩個“將軍”》和《軍醫和護士》三首敘事短詩組成,在1980年全國兒童文學評獎中被評為一等獎,通過對兒童的行動與內心世界的揭示,勾勒出他們對未來美好理想的憧憬,歌頌了他們的勇敢與智慧。如今重讀,依然可以被柯巖輕松活潑的詩歌語言所感染,能感受到激進的詩行里飽含著精神之昂揚、信念之堅定,洋溢著蓬勃向上的朝氣,充滿著革命激情與建設祖國的熱情,可謂“少兒心事當拿云”。
柯巖(原名馮成保,曾用名馮愷,滿族),先后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中國兒童藝術劇院任專職編劇,創作了大量的小說、劇本、詩歌等,其中有許多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其中兒童詩歌的成就最大。新中國伴隨著新民主主義國家的成功建立,每個歷史的見證者與參與者,他們的內心都蕩漾著樂觀的革命理想。相應地,如何創建現代民族國家更是成為了共和國初期文學迫切討論的主題。柯巖正是這一時代的佼佼者,她積極引導青少年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以及培養孩子們積極的審美意識。繼1955年發表的三篇兒童詩歌之后,于1956年發表的《“小兵”的故事》再次引起文壇的關注,詩人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美學準則,創造出了具有新中國氣象的兒童文學。
柯巖以童心、童真、童趣入詩,為孩子們搭建一個積極向上且響應國家發展與需求的審美空間。柯巖對小讀者的心理有精準的把握:
和所有的作家相比,兒童文學家最幸福。因為他的工作對象的靈魂像一張白紙,有最廣闊的空間由他揮灑筆墨……在所有作家中,兒童文學家又最痛苦,因為他的工作對象難對付而且不講情面。成年讀者可能出于理智,出于需要,甚至出于禮貌去讀一本書。而兒童讀者卻是幾乎完全出于興趣。(柯巖:《柯巖文集第七卷·文論》,四川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P236)
《“小兵”的故事》組詩便以兒童的視角,融入日常生活的兒童游戲體驗,表現出孩子們在游戲中爭當解放軍的童稚可愛以及對崇高理想的熱愛。詩歌語言輕松活潑充滿童趣,讀起來不僅趣味盎然,又體現了共和國初期意氣風發的文學基調和昂揚進取的時代精神風貌,深受全國青少年的喜愛。其中以《帽子的秘密》藝術成就最高,1961年人民美術出版社還以《帽子的秘密》為柯巖詩集命名,該詩集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帽子的秘密》首先設置一個懸疑,先以哥哥新帽子的帽沿總是莫名其妙破了又破,這一敘事情節吸引小讀者的注意力。于是身為弟弟的“我”決心要一探究竟,向媽媽揭發哥哥的秘密。原來哥哥和同學們互相假扮海員,所以常常弄壞媽媽獎勵的新帽子。結果,“我”不小心被發現當作“奸細”,奮起抵抗表達自己長大后要當解放軍的雄心壯志。這一連串的事件安排得緊湊又自然。
兩個水兵向哥哥敬禮,
報告抓到了什么“奸細”,
哥哥看也不看我一眼,
就下命令把我槍斃。
我生氣地說:“我不是什么奸細,
我是你的弟弟!”
可是哥哥皺著眉說:
“是奸細就不是弟弟!”??
這么欺負人還能行?
我就又踢又打吵個不停,
兩個水兵只好安慰我,
我說:“反正我不能叫你們槍斃,
不管它疼還是不疼,
我長大了要當解放軍,
隨便說我是奸細就不成!”
水兵們都哈哈大笑,
哥哥也只能把命令取消,
大伙說:“這可不是個膽小鬼,
歡迎他參加我們‘海軍部隊。”
這是全詩敘事的高潮,刻畫了一個不失英勇有夢想有追求的小小少年形象。詩歌充滿童趣的語言十分貼近兒童的口語化語言,例如“隨便說我是奸細就不成”“這可不是個膽小鬼”,且第一人稱敘事又很容易調動小讀者的想象趣味,盡快融入詩歌的語境之中,“我長大了要當解放軍”滌蕩著年幼小讀者的心,極大豐富了兒童的精神世界。《“小兵”的故事》的其他兩組《兩個“將軍”》和《軍醫和護士》,從詩歌的題目就可以看出來,這三首詩歌主題的緊密性,未來的“小兵”是“海員”“將軍”“軍醫”“護士”,寄托著詩人無限的希冀與祝福,少兒的“拿云之志”應當與國家未來息息相關。而將這一些主題明顯具體的意象融入兒童詩,不僅需要詩人有一顆赤子之心,還需要詩人具備一雙“慧眼”,敏感捕捉兒童生活的精彩瞬間。《兩個“將軍”》的場景描寫特別生動可愛,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他一天對我下一百次命令,
哪一次慢一點都不行,
一會兒“稍息”,一會兒“立正”,
一會兒跑步一會兒停。
一會兒下令:“向妹妹進攻!”
一會兒下令:“向弟弟沖鋒!”
他一刀砍傷了妹妹的小泥人,
我一槍刺破了弟弟的大布熊。
弟弟哭著要報仇,
帶著妹妹來反攻,
小桌小凳當坦克,
炮聲震耳轟隆隆。
詩歌的動作描寫可謂精彩地還原了“小兵”們平日在家打鬧的場景之激烈。“下令”“進攻”“沖鋒”反攻”這一系列帶有斗爭色彩的詞語,讓人想起在抗日戰爭中浴血奮戰的革命先烈保家衛國的英勇身姿。詩歌主題是孩子們爭當“將軍”的崇高理想,而這一崇高理想又具象化到孩子們平日生活里邊去,令人倍感親切。《軍醫和護士》的詩歌風格也是如此:
弟弟一聽笑出了聲
他說:“哈!我會當醫生。
我在幼兒園,
天天給小朋友打針。”
弟弟就留下來當軍醫,
我拿樹枝給做了一個聽診器。
妹妹拉住“將軍”不撒手,
她說:“我……我會給洋娃娃洗衣服。”
我們大家一考慮,
能力雖小挺積極。
“報告‘將軍,收下當護士吧,
派她跟醫生去學習。”
可見,詩人柯巖憑借高超的藝術技巧,創作的兒童詩歌不僅讀起來令人忍俊不禁,還散發著強烈的奉獻意識和英雄意識。諸如將兒童游戲的日常生活場景納入詩歌,渲染兒童在游戲中扮演的社會角色,展示了他們純真稚嫩的心靈里,早已有了對未來的希望與夢想。詩人以祥和快樂營造了如此健康積極向上的審美空間,從而也展現了社會主義現實的土壤對兒童成長的滋潤,同時也表達了兒童對黨和國家的熱愛之情。
應該說,《“小兵”的故事》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與時代精神氣質,又具有跨時代的意義與價值。早在共和國成立之初,“中國新詩進入了一個特殊時期:它不僅成為文化調整政策的對象,更承擔了在這一調整中歌唱與禮贊的使命”。(程光煒:《中國當代詩歌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P3)戰時中國兒童文學顯然已不適應新時代的需求,急需注入新血液,柯巖的兒童詩歌正是這種歷史召喚下的產物,《“小兵”的故事》便應運而生,帶著時代賦予的新使命,浸潤著起碼兩代兒童的心靈。此時,文壇依舊深受蘇聯文學的影響,提倡“社會主義現實文學”,“寫實”和“敘事”成為各種題材的寫作主流傾向。柯巖也深受主流傾向的影響,不贊同單純的“童心論”,兒童詩歌也要扎根在現實主義的土壤里,不回避崇高。“我們馬克思主義者是階級論者……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時代的烙印。兒童是人類的未來,每個階級都用自己的理想教育下一代,爭奪下一代。”(柯巖:《柯巖文集第七卷·文論》,四川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P127)這是柯巖一輩子始終堅定不移的創作理念。《“小兵”的故事》組詩是柯巖的成名作之一,深入貫徹了柯巖的寫作理念,讓人為共和國最初歲月里人民澎湃的革命激情而心生感慨。《帽子的秘密》便以“我”被誤認為“奸細”這樣一種敘事題材入詩,可見1949年以后左翼詩歌文學主流力量的延續,只不過昔日抗擊外敵的革命激情已經轉化為建設新型民族國家的萬分憧憬和迫不及待。共和國成立初期,正值百廢待興的艱難時刻,投身于其中的建設者柯巖深感為祖國花朵構建一個有崇高理想、有未來想象的審美空間也是刻不容緩的任務。因此,對于兒童文學創作者柯巖來說,如何在童真童趣中提取符合時代精神氣質的元素是一大考驗。這不僅要求創作者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去創造童真的詩意,又要求創作者擁有極強烈的主旋律意識,柯巖的革命激進姿態也是極其鮮明的。《帽子的秘密》全詩最后的主旨升華便集中體現了柯巖對小讀者的期冀:
真正的海員堅強勇敢,
熱愛祖國熱愛勞動,
你們能不能學習英雄
不看帽子要看行動!
詩人激發少年學習英雄、緬懷革命先烈,做有志少年,傳承愛國精神。而“不看帽子要看行動!”則是全詩的詩眼所在,點明主旨又緊扣以“帽子”展開的游戲情節。句子簡短有力緊促,又類似一個“標語”“口號”般好記憶,起到很好的教化作用。《兩個“將軍”》詩歌的收束也是如此:
我也決定去跟他當兵,
就把道理跟哥哥說清。
哥哥低下頭想了半天,
說:“我也要當他那樣的‘將軍。”
詩歌內容是30年代“配合一切革命斗爭”的兒童觀和兒童文學觀的延續,又肩負“塑造新兒童”的偉大歷史使命。通過對兩種“將軍”“工作作風”進行比較,然后以“我也要當他那樣的‘將軍”點明主題,在詩歌情節的對立沖突中顯示了詩人的價值判斷和審美取向。
此外,強調“紀律性”又是《“小兵”的故事》組詩集中體現的主題特征。如《軍醫和護士》一詩的結尾處強調了嚴守紀律的重要性:
“將軍”說:“嗯,可以倒可以,
只是你們得守紀律,
好好地給戰士們看病,
妨礙練兵決不允許。”
柯巖的兒童詩充滿積極的審美教育意義,體現出崇高的理想與嚴格的紀律性,為祖國花朵開辟了一個愛國愛黨愛民愛軍的審美空間。柯巖認為:
少年兒童還在思維不成熟的年齡階段,因此他們的感情還在淺層次,具有比較大的直觀性,常常容易被外在美所打動。如何幫助他們逐漸透過外表而注重內在,如何教會他們區別真正的美與丑,把外在的英雄氣概與內心的怯懦,外表的忠誠與內心的卑鄙揭示給他們看,是作家常常表現的主題。(柯巖:《柯巖文集第七卷·文論》,四川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P310)
通過《“小兵”的故事》,小讀者可以感悟到爭當解放軍是一件多么光榮的事情,為了實現理想,一定要勇敢行動起來,還得服從組織的紀律。上世紀50年代,“兒童”本質上是作為現代觀念啟蒙的重要對象,“塑造社會主義新兒童”成為歷史使命,而兒童文學必須是在共產主義教育的基礎上進行的。柯巖創造的兒童組詩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培養小讀者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又能為共和國培養一批優秀的“儲備軍”。作為追求光明與希望的一種方式,《“小兵”的故事》讓人能感受到共和國初期文學獨有的強烈的召喚力量,詩歌旨在為兒童心里植入一顆光明、希望的種子,助力他們的成長,為中華民族的復興肩負起使命意識。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文學系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