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 膀

寧明

湖邊斷想

一粒射向湖心的石子

讓天空虛胖的云彩

疼痛得顫抖不止

有人竟在湖邊支起畫夾

明目張膽地抄襲

這里醉人的湖光山色

無論是練習(xí)下腰的拱橋

還是岸邊倒立的小樹

它們都比晨練的人堅持得長久

一尊銹跡斑斑垂釣者的雕像

每天站在湖水中

永遠也漂洗不白他灰暗的影子

在碧空中無處藏身的鯉魚

只好在眾目睽睽下裸泳

羞澀，已紅遍了它們的全身

一場暴雨徹底打亂了湖水的心緒

但雨過天晴后

湖面越發(fā)顯得心寬體胖了

身挎擴音器徒步的老人

一遍遍把懷舊的歌聲強加給年輕的耳朵

他比一個惡意的傳話者更顯討厭

一些花朵對春天懷有戒心

面對一樹繁花

我也很想從自己的身上

尋找到幾粒

充滿憧憬的花骨朵

記得年輕時

曾在日記里畫過一些花骨朵

它們像石子一樣堅硬

這么多年了，仍不見綻放

倒是有一枝骨朵

忽然夢醒般將自己打開——

那是一個冬天

很快就被一場冰雪，制成了標本

我能理解，有一些花朵

一直對春天懷有戒心

它們常用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

掩飾起內(nèi)心的萌動

一 盞 燈

油已盡，一盞燈就要滅了

而一滴淚

卻在試圖扶起

即將倒伏的燈苗

其實，本沒有風(fēng)

是這盞無風(fēng)自搖的燈

把一場又一場風(fēng)

夸張得比風(fēng)還逼真

燈的肚子里，盛有幾兩油

明眼人一看便知

而燈，卻以為

它征服了滿天的星辰

沒有人愿意告訴燈

它的命運

抵不過一口熱氣

也熬不過漫長的黑夜

一盞燈，在熄滅之前

仍有資格

威脅一張紙或一本書

照亮它，也能將其毀滅

老 丁 香

即使身軀已骨瘦如柴

枝頭上，剛吐出的幾片新葉

依然像嬰兒的臉蛋兒

鮮嫩而又光潔

唯有藏在身體里的香氣

永遠不會衰老

生命經(jīng)歷幾十個春夏

且越釀越醇

仿佛是春風(fēng)的魔力

讓一棵瀕危的老丁香枯木逢春

從花朵淡紫色的表情

已暴露出了你內(nèi)心的羞澀

我從一陣風(fēng)的香氣中

聞出了你淡淡的孤獨與寂寞

只是過早謝頂?shù)臉涔?/p>

面對鏡頭時，多少會顯出幾分尷尬

翅 膀

滿天的刀痕

在我眼前閃來閃去

傷口里的血

有時竟來不及疼痛地流出

所有的傷

都被淹沒在更深的藍里

天空，已是一張

由刀光劍影編織的網(wǎng)

每一只海鳥

都是一位有童子功的快刀手

從舊恨中抽刀

比砍向新仇更利索

飛行三十年

今天，我終于看清了

翅膀拍擊藍天時

劃開的每一道深深淺淺的傷口

都是由藍天自己縫合

在植物園散步

一面湖，在鳥的眼里

就是一碗水

青山把它端得再平

水，攬進自己懷里的影子

也總是有多有少

這只老碗

已修修補補多少年了

盛的水也越來越少

但插進湖里的樹影

并不能測出它的深淺

湖面上的回廊和小橋

像幾副大鋦子

防止裂紋的碗漏水

走在上邊的人，仿佛都小心翼翼

園里許多樹都很有名氣

我們也算是熟人

見面時總會點點頭

卻彼此叫不上來對方的名字

（選自《中國詩人》2020 年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