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
摘要:在世界音樂史上,阿拉伯—伊斯蘭音樂占有重要的地位,與歐洲、印度音樂并駕齊驅為世界三大樂系之一。其中,土耳其因其獨特的歷史與地理文化因素,在伊斯蘭文化中獨具特質,形成了獨特的區域性伊斯蘭音樂文化。本文從“音樂”及“傳統音樂文化”概念界定的角度,探討土耳其伊斯蘭音樂文化的形成。
關鍵詞:土耳其? ?伊斯蘭文化? ?音樂? ?概念
中圖分類號:J0-0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2-0014-04
在世界音樂史上,阿拉伯-伊斯蘭音樂占有重要的地位,與歐洲、印度音樂并駕齊驅為世界三大樂系之一。阿拉伯-伊斯蘭音樂的源頭是阿拉伯半島地區的本土音樂,后來隨著伊斯蘭教的廣泛傳播,它與希臘音樂、波斯音樂、印度音樂等音樂文化相互滲透、兼收并蓄,獨具特色與風格,并發展成世界性的音樂體系,對東西方音樂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其中,土耳其因其獨特的歷史與地理文化因素,形成了獨特的區域性伊斯蘭音樂文化。本文從“音樂”概念界定的角度,探討土耳其伊斯蘭音樂文化的形成。
一、土耳其伊斯蘭“音樂”的概念
在阿拉伯語中,有很多與我們今天稱之為“音樂”相關的詞,常見的有“穆斯克”(Mūsīqī)、“戈那”(Ghinā)、薩瑪(Samā)等,這些詞都有自己特定的意義與用法,與現代西方文化中的“音樂”(Music)概念并不完全等同。阿拉伯音樂發展的早期階段受希臘音樂理論影響,“穆斯克”一詞就是源自希臘語的術語,而并非伊斯蘭世界固有的詞匯,該詞原來是畢達歌拉斯學派的數學四大科(音樂、天文、幾何、數論)之一的名稱。[1]約公元9世紀以后,這個外來語逐漸在伊斯蘭世界作為特指音樂的詞匯固定下來。因此,阿拉伯音樂中的“穆斯克”首先指的是古希臘音樂,特別是指作為概念的音樂和音樂理論。“戈那”一詞狹義表示“歌”的意思,廣義也表示“音樂”的概念,但用于表示實際上的音樂演奏,[2]也就是實踐的音樂。
波斯語中對音樂的用語情形大致相似。伊朗的音樂文化是中東伊斯蘭文化的總代表。從阿拉伯語引進的外來語“穆斯克”最初在伊朗也是指抽象的、概念的音樂,而伊朗的傳統音樂則用固有的波斯語來稱謂,像“Khandanz”在詞典中的解釋是“閱讀、背誦、歌唱”,指無韻律的、即興的、宗教的和嚴肅的音樂。[3]在波斯人看來,像《古蘭經》之類的吟誦不具有音樂的品質,就屬于此類音樂。此外,伊朗音樂文化中還常用外來語“穆孜庫”(Muzik),該詞也有具體的、實踐的音樂之意,但主要指西洋音樂,特別是軍樂隊和大眾流行音樂的樂隊。[4]
土耳其作為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一部分,對“音樂概念”的理解與認識既受阿拉伯-伊斯蘭音樂的影響,又形成了鮮明的地域化特點。土耳其的國語為土耳其語,土耳其語在古代屬于“烏拉爾-阿爾泰語系”,其演變與發展的過程中深受阿拉伯和波斯文化的影響,不但字形和發音上類似阿拉伯語,且有很多詞來源于阿拉伯和波斯語。[5]現代土耳其語創立于1928年,新的土耳其語借用拉丁字母代替原來使用的阿拉伯字母,但對音樂的表述仍然主要采用“穆斯克”(Musiki,源自阿拉伯語Mūsīqā)和“穆孜庫”(Müzik,源自法語Musique)兩種。那么,在土耳其語中,這兩個詞的用法有什么區別呢?
在傳統上,土耳其音樂作為一種即興演奏的音樂傳統,沒有固定的類似書寫音樂的規則和界定,不同音樂類型之間不以術語和符號系統進行區分。在今日的土耳其,“穆斯克”和“穆孜庫”這兩個音樂術語很難建立明確的劃分規則,使用時幾乎不予區分。但當代土耳其音樂學家和作曲家傾向于認為,“穆斯克”與歷史上的奧斯曼時代有著文化精神上的關聯,主要指土耳其的古典音樂。相比之下“穆孜庫”更具當代的西方化意識。
自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之后,國父凱末爾在全國范圍內推行世俗化和現代化改革,語言成為推行的西化政策的政治工具之一。一方面,受到土耳其民族主義意識以及包括語言改革在內的整個社會文化體系改革的影響;另一方面,現代土耳其國家在政治乃至社會文化生活各個方面都致力于脫離“腐朽”“落后”的古老的奧斯曼文化傳統。這些文化觀念的轉變也賦予“音樂”概念新的內涵。在某種程度上,“穆孜庫”帶有政治意識形態的含義,更具官方意義,很多正式的出版物和媒體中多用這個詞。而“穆斯克”在今天強調伊斯蘭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的土耳其更具影響力,被明確的用來指稱土耳其的本土音樂,用來與西方音樂相區別。20世紀60年代末,一些音樂學者開始使用“庫格”(Küɡ)來表示音樂,該詞是前奧斯曼時期的一個純粹的突厥語詞匯。其代表人物之一居爾特金·奧蘭塞(Gultekin Oransay)認為:“在來自敘利亞-阿拉伯語的‘穆斯克進入土耳其語言之前,土耳其人使用‘庫格表示音樂”。[6]今天,土耳其還有二者的復合詞“Türk Müzigi”和“Türk Musikisi”出現,很多學者經常不加選擇的隨意使用。
二、土耳其伊斯蘭“傳統音樂文化”的界定
在社會科學領域,“傳統”是一個常識性語匯。而在土耳其,“傳統”一詞應用的歷史并不久遠。在19世紀末西方文化進入土耳其之前,土耳其人并沒有所謂的“傳統”的概念。也就是說,“傳統”的概念誕生自西方文化,這一“他者”的引入而引發的自我意識與此相似,也是在西方音樂傳入土耳其之后,才出現了土耳其“傳統音樂”的概念。19世紀末傳入的西方音樂與本土音樂是如此的不同,以至相形之下,原本各個階層的音樂很自然地在更寬泛的意義上被統合成一個整體,即“傳統音樂”,以與“西方音樂”相對。[7]也因此,才有了現代意義上對于土耳其“傳統音樂”的分類和討論。
在西方音樂文化的影響下,當代的土耳其音樂學者常把土耳其傳統音樂依據功能和體裁進行分類,很多分類體系與西方音樂相類似。例如:聲樂與器樂、古典音樂(藝術音樂)與民間音樂、宗教音樂與非宗教音樂等等。這些不同的分類方式反映了土耳其社會對不同類型音樂的接受和認可程度。目前,土耳其傳統音樂被普遍接受的分類是民間音樂和古典音樂兩種基本類型。
土耳其民間音樂指的是土耳其安納托利亞廣大農村地區的鄉土音樂,由于所處地理位置的原因。土耳其的古典音樂包括奧斯曼藝術音樂、宗教音樂和奧斯曼軍樂等。如前所述,土耳其古典音樂與奧斯曼帝國時期的宮廷文化有著密切的關聯,晚于帝國建立近兩個世紀,奧斯曼音樂文化形式正式形成于16世紀末,并一直繼續到今天。古典音樂受眾的范圍主要是城市地區的精英階層。雖然,古典音樂不能夠代表大多數人的審美品味,但由于這一音樂傳統對所有的社會階層開放,包括非穆斯林社區。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古典音樂的受眾群體的類型比民間音樂更為廣泛。并且,古典音樂在長期發展的過程中,吸收與融合了希臘、波斯-阿拉伯、亞美尼亞等多民族音樂文化的元素,創造了混合著各種社會文化元素的更高水平的音樂,是其他奧斯曼藝術形式所無法比擬的。在奧斯曼帝國時期,民間音樂和古典音樂并行不悖的發展,互相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19世紀奧斯曼帝國由盛而衰,盛極一時的古典音樂也失去了往昔光彩,現在主要保存在伊斯坦布爾、科尼亞等古老的城市中。與此同時,土耳其的民間音樂扎根于廣袤而富有生機的民間文化土壤,仍以其豐富的色彩流傳于土耳其的各個地區。
對于土耳其民間音樂和藝術音樂的認識隨著社會時代環境的轉變,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土耳其音樂學者認為,傳統的鄉村民間音樂代表了土耳其人的中亞家鄉的文化,而城市地區的藝術音樂反映的是伊斯蘭地區的城市世界性文化。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土耳其民族主義運動的推動下,從1923年共和國建立開始,奧斯曼音樂被重新定義為新政府的“土耳其古典音樂”,而城市音樂則被認為是混合文化的產物,與奧斯曼的伊斯蘭世界主義相關。鄉村音樂則被當做相對于西方化的當代民族音樂文化的基礎。因而,這一時期的土耳其傳統音樂,則主要指的是土耳其民間音樂,包括藝術音樂和伊斯蘭宗教音樂在內的古典音樂,因與奧斯曼宮廷文化的關聯而一度成為打壓的對象。進入20世紀50年代以后,土耳其伊斯蘭教的復興運動的興起,古典音樂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成為土耳其傳統音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今天,很多土耳其音樂學者傾向于將土耳其藝術音樂(Sanat Musikisi)稱作土耳其古典音樂(Klasik Müzigi)或者奧斯曼古典音樂。但也有學者認為,土耳其古典音樂包含藝術音樂、宗教音樂和軍樂等幾個方面,是相對于安納托利亞廣大鄉村地區的民間音樂而言的類別,不應該將古典音樂與藝術音樂混為一談等等。
對于宗教音樂和非宗教音樂的劃分情況更為復雜。在土耳其伊斯蘭宗教文化語境中,音樂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但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之前的土耳其前伊斯蘭音樂文化實踐中,并不存在宗教音樂或非宗教音樂的分類。因為,奧斯曼土耳其是一個以伊斯蘭教為核心的政教合一的宗教國家,土耳其人的非宗教音樂已經與伊斯蘭文化的道德、習俗和傳統融合在一起,帶有強烈的宗教色彩。20世紀以后,隨著土耳其政治體制的變革,才開始有了對于宗教音樂和非宗教音樂的討論。在二者劃分的依據方面,一些學者認為,宗教音樂是在清真寺禮拜儀式中由穆安金(Muezzin,宣禮員)等宗教人士表演的各種音樂。除此以外都屬于非宗教音樂的類別。按照這種分類,宗教音樂又分為清真寺音樂和蘇非音樂,蘇非音樂又進一步功修音樂或道堂音樂。但實際上,清真寺音樂與蘇非音樂之間存在很多聯系和交疊,二者在音樂風格特征上并沒有明顯的不同,只是在各自的表演方式、功能上有所區別。比如,清真寺音樂只有聲樂,而蘇非音樂既有聲樂、器樂形式,也有兩者的組合形式。清真寺音樂只能出現在清真寺和蘇非的道堂中,而蘇非音樂既包含用在清真寺和蘇非道堂等宗教語境中的音樂,也包含世俗場合使用的音樂。也就是說,這兩個宗教場所的音樂制作程序實際是一樣的,有著相同或者相似的音樂形式和音樂組織,尤其是聲樂形式,比如卡斯德(Kaside)和嘎扎勒(Gazel)這兩種歌曲形式都用在清真寺和蘇非道堂中,但有時因使用場合的不同在歌詞文本有宗教和世俗之別。在器樂方面,因為沒有歌詞,就無法確定在蘇非道堂中的齊克爾(Zikir,一種蘇非功修儀式)或者米斯克(Mesk,土耳其音樂表演和學習的環境)期間表演的器樂即興曲塔克西姆(Taksim)屬于宗教音樂還是世俗音樂。如果根據表演語境的不同來區分,那么在道堂中表演的塔克西姆就是蘇非音樂,但在蘇非道堂之外表演同樣的或者類似的塔克西姆,就被看做世俗音樂。因此,對于宗教和非宗教音樂劃分的意義,要看具體的使用語境。
近些年,隨著科技的進步和大眾傳媒的發展,伊斯蘭宗教音樂的聽眾群體更為廣泛。原來只在清真寺或者蘇非道堂中演出的一些宗教音樂形式,現在已經脫離了原來的演出語境,成為純粹的音樂藝術形式,受到普通大眾的歡迎。并且,土耳其古典音樂和宗教音樂自起源伊始就緊密聯系在一起,貫穿數個世紀的發展直到今天。甚至有的學者認為,土耳其古典音樂本身就是伊斯蘭宗教音樂的一個分支,只是在19世紀中葉西方音樂大舉引入土耳其之后,奧斯曼宮廷中開始教授西方音樂之時,二者才開始分離。
在土耳其宗教音樂和非宗教音樂的界定中,還有一個特別的類型——蘇非音樂。土耳其的蘇非音樂是指由蘇非們表演的所有類型的音樂,也就是說,既包括民間音樂也包括古典音樂,但不做進一步的教派劃分,也就是說不會進一步區別是遜尼派蘇非教團或者什葉派蘇非教團的音樂。比如,屬于什葉派的貝克塔什教團的音樂以土耳其民間音樂為基礎,巴拉瑪琴是音樂的象征。而屬于遜尼派的毛拉維教團的音樂與土耳其古典音樂有著共同的音樂結構特征,并以笛子奈伊為象征。這兩個教團的音樂都屬于蘇非音樂的范疇。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遜尼派的宗教音樂又可分為清真寺音樂和蘇非主義音樂兩類。
三、結語
由此可見,對于“傳統”一詞的界定具有情境性,并非是一成不變的,不同的社會群體出于某種需要可能對“傳統”做出不同的解釋。一般在學術研究領域,土耳其“傳統音樂”限定為“世紀末由于西方音樂的傳入而引發認識的、從過去傳承下來的以及當時也被享用的本國固有音樂”。[8]而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后的土耳其音樂,因為產生于當代并且含有對傳統改造的成分,不屬于本文所討論的“土耳其傳統音樂”的范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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