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銀行洗錢行為的預防與治理機制研究

任俊逸

（徽商銀行 六安分行，安徽 六安 237000）

一、我國反洗錢工作的現狀與困境

FATF對洗錢的定義是：通過一系列的交易處理非法活動取得的利益或財產，使之看起來是一種合法所得以達到掩蓋犯罪事實的目的。洗錢包含處置、離析和融合三個階段，洗錢有四種特點：1.對象特定性，其對象是諸如走私、販毒、貪污等非法所得；2.目的唯一性，其目的就是為了盡快讓犯罪收益合法化，掩蓋犯罪證據；3.手段隱蔽性；4.方式多樣性，如虛假交易、利用金融產品，產權交易、偽造貿易等。

（一）洗錢的主要方式

這些方法包括：一是通過銀行、保險、證券行業洗錢。如直接將現金存入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用不同賬戶或在不同分行間進行結構化現金存取，在銀行用存款做擔保貸款，利用匯票、銀行支票、保險、證券等金融工具洗錢等。二是通過產權交易洗錢。如將現金投入至建筑企業、購買公共項目合同、投資金融管理公司（如基金公司）或文旅產業（如音樂體育機構、非營利組織等）。三是成立虛假的財務公司、律師事務所等機構洗錢。不法分子設立公司，通過其表面看似合法的經營活動，將黑錢與經營所得混合來掩飾非法資金的來源。四是還有一些借助離岸金融中心 （如開曼群島、百慕大等）、“地下錢莊”、賭場和藝術品交易市場、國際市場上的金融衍生產品等途徑轉移非法所得。由此可見，無論洗錢的手段多么花樣翻新，其目的都是通過隱蔽手段大量轉移非法資金來掩蓋犯罪活動。

（二）我國洗錢的趨勢和反洗錢工作的現狀

依據巴賽爾監管委員會2015年發布的 《加強銀行公司治理的原則》和我國反洗錢行動指南，我國金融機構的反洗錢工作在資源及影響、方法論等五個要素上與國際保持一致（見表1）。以徽商銀行為例，反洗錢的工作內容從九個維度展開：反洗錢組織機構的建設、反洗錢內控制度的構建、客戶身份盡職調查、反洗錢宣傳和培訓活動、客戶資料與交易記錄的保管、客戶洗錢風險的等級劃分、人工識別可疑交易、配合反洗錢調查和協助偵查涉嫌洗錢案件、接受人民銀行的檢查和后續整改。

與此同時，我國反洗錢工作的重心由制度建設轉為關注實效，摸索應用風險為本的監管方法，實現建立健全優化反洗錢監管政策框架和恐怖融資風險評估管理機制的愿景。

當前，我國反洗錢工作在國家戰略、監管體制和銀行業機構自主風險管理三個維度取得突破性進展：首先，我國出臺的《關于完善反洗錢、反恐怖融資、反逃稅監管體制機制的意見》把反洗錢的職能定位在服務國家戰略層面，指出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工作保障了經濟社會安全穩定，有助于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和現代金融體系。其次，人民銀行發布的《法人金融機構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管理指引（試行）》督導銀行業金融機構加強監管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商業銀行持續優化構建反洗錢監管框架。據此，銀行業機構都加強了自主風險管理的意識，在反洗錢方面的投入呈現增長趨勢，基本建立了洗錢和恐怖融資風險的自主持續識別和評估機制。

表1 巴賽爾風險管理要求與金融機構反洗錢工作要求對比簡表

（三）我國反洗錢工作面臨的困境

隨著我國反洗錢工作覆蓋領域的逐漸擴大，工作的復雜性和交叉程度逐步提高，相關領域仍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矛盾，其問題主要有三點：

1.以洗錢風險管理為基礎的法律法規體系建設不完善。當前我國反洗錢的法律法規是基于國際評估組織，特別是FATF等國際反洗錢組織倡導的風險為本的要求，我國的反洗錢工作標準（如：受益人身份識別等）也在不斷細化，但部分法規客觀上存在不適用的矛盾。風險評估工作也無法契合我國洗錢活動的變化導向，一定程度上使得商業銀行的反洗錢工作的部署不夠深刻。

2.以洗錢風險管理為核心的反洗錢工作機制未發揮作用。商業銀行洗錢風險管理的內部合作沒有形成合力，其管理部署應當是反洗錢牽頭部門負責，各運營條線、公司條線、科技等部門通力合作。但商業銀行將反洗錢視作一種義務，各部門工作積極性有待提高，且各部門反洗錢措施相對獨立。

3.以洗錢風險管理為主導的防控效能受限。首先，銀行業的風險管理主導部門不同，發展失衡：國有商業銀行和股份制商業銀行管理洗錢風險的牽頭部門是風險管理部和合規部，但有些城商行只是將反洗錢視作一些操作性業務，牽頭部門是運營部和會計結算部，呈現出負責部門未盡職的問題。其次，地方人民銀行與金融業主管部門、協會以及司法部門的反洗錢合作強度不深，在反洗錢信息共享、聯合執法、職責分工、獎懲機制等工作架構方面體系不健全。

二、商業銀行員工反洗錢盡職的模型構建

行為經濟學將行為理論與經濟學、心理學和經濟運行情況聯系在一起，修正行為人效用最大化、偏好性的論斷。文章基于行為經濟學的角度先從商業銀行員工是否盡職反洗錢調查展開討論：

（一）反洗錢期望效用模型構建

該模型的構建有以下假設：1.員工的收入R(X)與調查反洗錢可疑交易的工作量X是正相關關系。2.員工反洗錢盡職調查過程中存在一部分未按照規章制度操作的工作量。3.為簡化模型，僅考慮對未盡職反洗錢調查的員工進行懲罰。4.所有的員工都是風險厭惡型。

基于假設1，員工收入與反洗錢工作量的函數是R(X)?；诩僭O2,設員工完全按照商業銀行反洗錢規章條例操作的工作量占工作總量的比例為t[t∈(0,1)]，故盡職的工作量是tx，其產生的盡職調查成本設為a，則有反洗錢盡職調查成本atx[a∈(0,+∞)]?；诩僭O3，設商業銀行稽查到員工未盡職的概率是P[P∈(0,1)]，b 是處罰比例[b∈(0,+∞)]，其罰款金額是 b(1-t)X。期望效用模型的函數是U(K)=Kα。

通過分析，當商業銀行員工被稽查時，其獲得的收入為：K1=R(X)-atx-b(1-t)X。當商業銀行員工未被稽查時，其獲得的收入為：K2=R(X)-atx。考慮未盡職概率P情況，將K1和K2的關系式帶入U(K)=Kα，有下列的總期望效用EU(K)的函數表達式：EU(K)=P[R(X)-atx-b(1-t)X]α+(1-P)[R(X)-atx]α

（二）反洗錢前景理論模型構建

該模型的構建在上述反洗錢期望效用模型EU(K)基礎上添加變量δ。模型的構建假設：1.考慮到員工被稽查出反洗錢不盡職調查問題時，引入犯錯的心理損失成本δ，其造成員工的心理損失為δ(1-t)X，這種損失成本來源于罪惡感，愧疚感甚至是聲譽影響。2.考慮某些特殊情況，設立一個參考標準，如員工未盡職調查但未被稽查未受處罰，節約的反洗錢成本是員工的收入。相反業務未盡職而受處罰，處罰與參考式的差額是員工的損失。3.用λ1和λ2代替期望效用函數中的P和(1-P),有員工在前景模型下期望收益表達式 V=λ1v(ΔK1)+λ2v(ΔK2)。 4.這條假設是模型的核心公式，價值函數的表達形式1引用Kahneman和Tversky在1979年提出的分段函數形式的價值函數。：

通過分析，當商業銀行員工被稽查時，其獲得的收入為：K1引用Kahneman和Tversky在1979年提出的分段函數形式的價值函數。=R(X)-atx-b(1-t)X-δ(1-t)X。當商業銀行員工未被稽查時，其獲得的收入為：K2該框架圖是基于商業銀行洗錢風險管理框架和一線員工日常操作的總結。=R(X)-atx；參考的標準函數為：K=R(X)-atx?；趨⒖键cK=R(X)-atx，有基于參考點被稽查出問題時的收益：ΔK1=a(1-t)x-b(1-t)X-δ(1-t)X?；趨⒖键c未被稽查出問題時的收益：ΔK2=a(1-t)X。綜上，將ΔK1和ΔK2 代入 V=λ1v(ΔK1)+λ2v(ΔK2)中，有 V=λ1(-Θ)(b+δa)α(1-t)αXα+λ2aα(1-t)αXα。

（三）模型的現實意義分析

通過兩種模型的構建，有如下推論：

1.在其他變量恒定的情況下，處罰率上升會提高員工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2.在其他變量恒定情況下，稽查出問題的情況越多會提高員工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3.在其他變量恒定情況下，反洗錢工作成本提高會降低員工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4.在總效用恒定情況下，員工收入與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正相關。5.員工的心理損失會對反洗錢盡職調查產生負面影響。

三、商業銀行洗錢行為的預防與治理機制的探索

（一）建立一套適用于本行的反洗錢內部控制制度

商業銀行應當建立一套基于自身的經營水平和業務特點的洗錢風險內部控制框架，在參考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的洗錢風險內部控制體系后，本文以徽商銀行洗錢風險內部控制框架作案例，提出商業銀行反洗錢內部控制的管控策略（見圖1）。

圖1 徽商銀行洗錢風險內部控制策略研究2該框架圖是基于商業銀行洗錢風險管理框架和一線員工日常操作的總結。

1.強化控制措施效果管理。要增強客戶身份識別，除依靠公安聯網審核外，要提高人工核查的警惕性。結合大量的洗錢案例和柜面經驗，不法分子偏好誘騙法律意識薄弱的學生、農民工出售銀行賬戶、收購身份證誘導他人冒名開戶，從而利用大量賬戶進行復雜交易。營業網點應認真總結可疑客戶的特征，發現異常立即上報反洗錢部門。商業銀行應當妥善保管好客戶的開戶身份資料、交易資料（如：開戶申請書、交易憑證、理財認購書等）至少5年，作為監管部門反洗錢調查的證據。此外商業銀行還應當加強員工的反洗錢培訓，鼓勵員工參加反洗錢的資格考試，增強反洗錢的合規意識。同時在各營業網點發放反洗錢的宣傳折頁，播出LED滾動宣傳標語，提高全民的法律意識。

2.細化客戶與產品洗錢風險管理。商業銀行應依照客戶的特征、業務、行業、地域等風險評估要素，細化客戶風險等級：禁止類、高風險、中風險、較低風險、低風險五個類別。若產生異常的資金交易，客戶的風險等級也要重新評判。為防范不法分子利用商業銀行開發的產品進行洗錢活動，機構要結合產品的特點和運行情況，評估風險級別，對不同的產品采用不同的評判標準。對禁止類客戶，商業銀行應依法凍結賬戶并報告總行；對高風險客戶應當對其交易實施限制；對中風險客戶可以采用持續關注的關系監管措施。除此之外，對中高風險以上級別的客戶，還應當了解其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和受益所有人等信息，對這些客戶都要設置網銀交易的限額。

3.鞏固內部管理監督。一方面商業銀行總行、各地級市分行合規部至少每年開展一次反洗錢專項檢查和審計工作，其檢查和審計的內容涵蓋反洗錢制度建設和履職情況、日常業務運營的執行情況，重點關注領域的風險防控效能等。商業銀行總行和各分行實施反洗錢監督檢查和內部審計后，應及時評估被查機構的風險狀況，將檢查結果匯總形成書面報告，向本機構的高級管理層匯報檢查情況。對在反洗錢內控環節存在疏漏的部門或分行應當立即采取補救方案。另一方面，商業銀行要嚴格審查銀行員工的可疑交易行為，徽商銀行的反洗錢后臺監測系統可篩選出本行員工交易數據，嚴令禁止員工之間和客戶之間的往來交易，通過核查資金的來源和去向、客戶的背景、交易目的和性質，綜合判斷是否有涉嫌洗錢的嫌疑。此外，商業銀行建立反洗錢獎懲機制，鼓勵一線員工提供有價值的洗錢線索，同時對未盡職反洗錢調查的員工給予處罰，對調動反洗錢專員的工作積極性大有裨益。

4.加強內控環境管理。由于洗錢行為是一種帶有組織結構的犯罪活動，這就要求反洗錢工作必須是精密的組織架構。是專人專職負責，從高級管理層到基層機構的由上而下的集權與分權并重的框架（見圖 2）。

圖2 徽商銀行反洗錢組織架構圖

同時要明確各部門的履職責任，高級管理層要統籌謀劃商業銀行的反洗錢領導工作，落實合規部、各職能部門的工作職責，確保反洗錢管理體系得以正常運轉。完善反洗錢的內部控制制度，商業銀行要結合FATA出臺的新標準、國內的反洗錢法律法規，行內的規章條例以及自身的運營情況制定本機構使用的反洗錢規章制度。此外，商業銀行要持續改善本機構的反洗錢操作系統，依照人民銀行可疑交易標準，探索建立 “監控模型-風險加權分值”的可疑交易監控模式，精準定位高風險交易，及時對高風險業務預警，并根據模型的生命周期規律和相關風險監測指標對模型進行動態管理。

（二）基于兩種模型對商業銀行反洗錢專員盡職調查的建議

1.制定適用于本行員工的反洗錢實施細則。通過第二章的模型構建與討論結論，我們發現商業銀行對未盡反洗錢責任的員工的懲罰率、稽查率和心理損失都能促進其盡職反洗錢行為。因此，商業銀行需要建立一套完備的反洗錢制度來激勵、約束員工，制定科學詳盡的反洗錢實施細則，持續完善內部控制制度。此外，反洗錢工作成本提高會降低員工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因此商業銀行也要優化可疑交易信息報送的流程，節約時間成本，確保員工工作的積極性。

2.合理報送可疑交易報告。結論4指出員工收入與反洗錢盡職調查水平正相關，其調查水平的高低取決于員工報送可疑交易報告的數量與質量，進而影響員工的收入。在制定本行的反洗錢制度時，商業銀行要結合本行的實際經營情況和業務特點，合理確定報送可疑交易報告的數量，以提高員工的工作效率。

3.舒緩員工的工作壓力。員工的心理損失會對反洗錢盡職調查產生負面影響。商業銀行應當及時關注反洗錢專員的心理狀態，通過合理的團隊建設活動和標準化流程來釋放工作壓力，明確崗位職責，堅守問題導向，定期開展行內員工調研，以助于降低員工的心理負擔。

（三）基于FATA第四輪互評估對商業銀行反洗錢工作的建議

中國FATA第四輪互評估工作在2018年6月開始，目前已討論通過了評估報告，這是我國長期致力于反洗錢工作的結果。商業銀行基于FATA的評估工作，從以下兩個方面做出改變：

1.進一步完善“受益所有人”的客戶身份識別登記。商業銀行要認真貫徹落實好《中國人民銀行關于加強反洗錢客戶身份識別有關工作的通知（銀發〔2017〕235號文）》和《中國人民銀行關于進一步做好受益所有人身份識別工作有關問題的通知（銀發〔2018〕164號文）》。首先，商業銀行員工要加強客戶資料的審核，按照勤勉盡職的原則，遵循“了解你的客戶”要求，要審核賬戶開立者的有效身份證件，并與公安系統進行聯網核查。對于企業類客戶還要審核工商系統受益人占比超25%的受益人的身份證件以及企業的股權結構，發現不符的要及時電話回訪或實地考察，對存在涉嫌洗錢嫌疑的客戶，及時報送可疑交易報告。商業銀行要充分利用可靠的途徑來獲取受益所有人的信息、排除清理異常賬戶、睡眠賬戶以及非實名賬戶，防止控制權變更或結構復雜的股權導致的洗錢風險。

2.加強反洗錢各部門的執法合作。商業銀行應當將自身的金融情報及時向反洗錢執法部門匯報，提高信息的共享與關聯度，加強跨部門間的合作，消除部門間的壁壘，共同構建信息保護體系。

四、商業銀行提高可疑交易報告的有效性

反洗錢的最終目的是遏制犯罪分子的洗錢活動和恐怖融資行為，其根本體現就是可疑交易報告，通過表1可以看出可疑交易報告的產生在金融機構和監管機構之間是互有成本和收益的（表2）。

表2 可疑交易報告的本利分析

實證研究表明，金融機構增加對反洗錢的資源投入會提高報送可疑交易報告的質量。當前可疑交易報告制度存在三大問題：一是防御性報告過多；二是大量無效數據稀釋了情報價值；三是部分金融機構未配備專職人員報送可疑交易報告。商業銀行可從如下幾點提高反洗錢交易報告有效性：

一是商業銀行自身建立健全可疑交易報告制度和監測的全流程分析，系統篩選與人工核查相并重。二是商業銀行根據業務發展需要，加強系統建設、配備反洗錢專職人員，確保本機構對系統的足夠人力支持和技術支撐。三是鞏固商業銀行可疑交易報告的責任約束機制，制定一線員工的可疑交易報告責任追究機制，提高員工的主觀能動性。四是提高反洗錢專員的業務素質，定期開展業務技能培訓。

商業銀行做好反洗錢工作，有助于遏制洗錢行為的上游違法犯罪活動的資金融通渠道，打擊違法犯罪活動，在減少黑錢對金融體系破壞的同時也優化了資金配置。商業銀行作為資金運動的重要載體，要持續高效地做好反洗錢工作，維護社會繁榮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