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沛錦 張其成
《太玄》為西漢末年揚雄的主要哲學著作之一,其體裁模仿《周易》。“以為經莫大于《周易》,故作《太玄》”,《周易》有二畫,“一陰一陽之謂道”,《太玄》有三畫,曰一曰二曰三;《周易》有六爻,《太玄》有四重;《周易》有六十四卦,《太玄》有八十一首。同《周易》一樣,其內容不乏醫學思想的閃光。本文通過選取對《太玄》中“中、養、常、割、灶”五首的闡述,表明了其陰陽中和的生命觀、藏心于淵的養生觀、及時求醫的預防觀、見微知著的治療觀、不潔致病的病因觀這五個方面的醫學思想。
中。陽氣潛萌于黃宮,信無不在乎中。
初一,昆侖旁薄,幽。
次二,神戰于玄,其陳陰陽。
次三,龍出于中,首尾信,可以為庸。
次四,庳虛無因,大受性命,否。
次五,日正于天,利以其辰作主。
次六,月缺其搏,不如開明于西。
次七,酋酋,火魁頤,水包貞。
次八,黃不黃,覆秋常。
上九,顛靈氣形反[1]4。
“中”,是《太玄》的第一首,“中者,萬物之始且得中”。同《周易》以乾卦為首一樣,反映了其主要學術思想,即以陰陽中和為主的生命觀。《太玄·沖》言:中則陽始[1]241。表明生命的發端始于陽氣,此時“陽氣潛萌于黃宮”,黃宮,即地中之意,亦可比喻為母親孕育胎兒的子宮。“信無不在乎中”,信,從人言,古多引為屈伸之伸,像嬰兒在母親子宮內屈伸形體的樣子。生命的生長發育變化莫不由乎此“中”發端。
昆侖,圓渾貌,象天之形;旁薄,廣博貌,象地之形。《靈樞·邪客》言:“天圓地方,人頭圓足方以應之。”[2]356認為人的身體結構與天地是同構的,此處“昆侖旁薄”指天地之形,亦為人形之喻,此時生命仍舊處于一種幽隱不明的狀態,故言“幽”。“神戰于玄,其陳陰陽”,隨后陰陽二氣不斷地相互激蕩,胎兒在母體內開始了生長發育的變化發展過程。
“次三,龍出于中,首尾信,可以為庸。”表明此時胎兒已成長為人形,“出于中”謂從子宮分娩而出,“首尾信”,身體得到了舒展。“庸”,用也,同《禮記·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3]一般,生命秉此“中和”之德,開始了新的歷程。
揚雄崇尚黃老道家之學,“觀《大易》之損益兮,覽老氏之倚伏”,即表明了其對于生命旦夕禍福無常的深切體察,從而甘愿自守于“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的道德之門中。“庳”,下也,“實而若虛,有而若無,因物之功,不自作為”,故“庳虛無因”。如此方可通達性命之理,正如北宋周敦頤在《太極圖說》所言:“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4]亦同《素問·上古天真論》的“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2]3的養生觀一致。
“日正于天”與“月缺其搏”描述了生命由盛極而衰的過程,象一年春夏秋冬四季運轉一般,遵循著自然變化的發展法則。“酋酋”,指萬物成熟的樣子,“火魁頤,水包貞”,頤,養也,因了水火的藏養之道,萬物得以成就。“黃不黃,覆秋常”,以秋天落葉枯黃之象比擬人生命的衰老之態。
最后“顛靈氣形反”表明了揚雄對生命終極問題的思考。顛,極高之處,靈,指代陰氣。他認為人死亡后,形成其精神的陽氣歸于天,形成其形體的陰氣降于地。《太玄·圖》云:殄絕乎九[1]350,九為衰落滅絕之態,亦含有人死亡之義,正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言“陰陽離絕,精氣乃絕”[2]8。
綜上可知,此首從初一至上九反映了人生命生長壯老已的全部過程,以“中”命名,表達了揚雄陰陽中和的生命觀。他認為,人秉中和之德,立身行道,如此方可達于“性命之理”。
陰弸于野,陽蓲萬物,赤之于下。
初一,藏心于淵,美厥靈根。
次二,墨養邪,元函否貞。
次三,糞以肥丘,育厥根荄。
次四,燕食扁扁,其志攫攫,利用征賈。
次五,黃心在腹,白骨生肉,孚德不復。
次六,次次,一日三餼,袛牛之兆,肥不利。
次七,小子牽象,婦人徽猛,君子養病。
次八,鯁不脫,毒疾發,鬼上壟。
上九,星如歲如,復繼之初[1]236。
弸,同崩,自上墜下曰崩。蓲,同漚,含有養育之義。正如《靈樞·營衛生會》所言“中焦如漚”[2]279,此處以“陽蓲萬物”比喻脾胃之氣腐熟消化水谷精微的作用。
“藏心于淵,美厥靈根”反映了揚雄以靜為主的養生觀。淵,靜深之意,靈根,指陽氣(或精氣),此句意為:養生之道,莫若藏心于寧靜平和之地,如此則生命得以返璞歸真,達到真正的美好之境。
《道德經》言:“致虛極,守靜篤”。《管子·內業》言:“精存自生,其外安榮。內藏以為泉原,浩然和平,以為氣淵。淵之不涸,四體乃固;泉之不竭,九竅遂通。乃能窮天地,被四海,中無惑意,外無邪災。”[5]亦為此意。生命只有達到真正的寧靜平和之境,方可與天地自然之道為一,體會到萬籟的靜謐美好。
“墨養邪,元函否貞”,墨,默也,元,始也。此處指在養生時,當敬終慎始,內心不要有思慮不正的妄念。同王陽明的心學一般,養生之道,亦當于萬事萬物上“致良知”。培育仁心的過程,就好比養育草木一般,“糞以肥丘,育厥根荄”。如此,則仁義道德具于身,日日涵養光大此心,從而達到圣人之境。此處更多指一種仁義道德之涵養,可見,養生之道莫大于養心。
“燕食扁扁,其志攫攫,利用征賈”描繪了一幅市井小人爭利的景象。扁扁,飛翔自得之貌,小人求取榮華富貴就仿佛翩翩而飛的燕子一般,終不得領略生命大道的美好。只有“孚德不復”,德澤萬物,效法天道的光明廣大,方為養生正道。如此則“黃心在腹,白骨生肉”,即以腹養心,以肉養骨,萬物皆得所養。
“一日三餼,袛牛之兆,肥不利”,袛,地神,此處雖指祭神之事,然亦可引申為飲食不可過飽,否則“肥不利”之意。在遇到諸如“小子牽象,婦人徽猛”等不利的處境時,君子需要“養病”,實為一種退守之道,以求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否則如果迷失養生之道,就會“鯁不脫,毒疾發”,如此則終致不可救藥。
最后,“星如歲如,復繼之初”,指養生貴在有恒,如同日月星辰的運轉一般,循環無端,恒久不已。揚雄將養生之道與天道的運行等同,表明了其天人合一的養生觀。正如《素問·上古天真論》所言“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于道”[2]4,如此,真可謂達于養生之至道了。
常。陰以知臣,陽以知辟,君臣之道,萬事不易。
初一,戴神墨,履靈式,以一耦萬,終不稷。
次二,內常微,女貞厲。
次三,日常其德,三歲不食。
次四,月不常,或失之行。
次五,其從其橫,天地之常。
次六,得七而九,懦撓其剛,不克常。
次七,滔滔往來,有常衰如,克承貞。
次八,常疾不疾,咎成不詰。
上九,疾其疾,巫醫不失[1]149。
此首言恒常不變之道,“君臣之道,萬世不易”。正如西漢董仲舒所言“天不變,道亦不變”,人的生命之道亦當如是,希冀永保其健康平寧之態。然而,這只是個人美好的愿景,生命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遇到疾病時,需要及時就診,如此,方可恢復其生命健康,否則,就會“常疾不疾,咎成不詰”了。
“疾其疾,巫醫不失”,此句意為:一旦生病,就應當及時就診,方不至于病情蔓延開來,最終導致難以治愈之境。
同時,“常”首也告訴了我們一個重要的生命哲理,即“以一耦萬,終不稷”。在面對紛繁復雜的外界事物時,要學會謹守住內心的道義,如此,則“吾道一以貫之”,達到圣人不憂不惑不懼的生命之境。
割。陰氣割物,陽形縣殺,七日幾絕。
初一,割其耳目,及其心腹,厲。
次二,割其肬贅,利以無穢。
次三,割其食口,喪其息主。
次四,宰割平平。
次五,割其股肱,喪其服馬。
次六,割之無創,飽于四方。
次七,紫蜺矞云,朋圍日,其疾不割。
次八,割其蠹,得我心疾。
上九,割肉取骨,滅頂于血[1]204。
此首描述了一幅天地間陰氣盛極,殺傷萬物,陽氣微弱,以至七日后萬物滅絕的凄涼之境。從最初的“割其耳目”到最后的“滅頂于血”,讀來仿佛身處于戰場之中,有刀兵相殺,生靈涂炭之感。此時病人正需要得到醫生及時的救助與治療。
“割其耳目,及其心腹”,指代將人體的耳目割掉后,不能正常的視聽外物,就會導致內在的思慮混亂,正如《丹溪心法》所言:“有諸內者形諸外”[6],此處指通過外在耳目的缺損,可得知內在思慮的不安之情,表明了生命一體內外息息相關,兩者不可分離,體現了司外揣內的診療觀。
“割其肬贅,利以無穢”,肬贅,指身體的惡性腫瘤,此句體現了“見微知著,杜微防漸”的醫學治療觀,表明在腫瘤微小時及時割除,就會有利于生命的健康。“割其食口,喪其息主”表明一旦割除了生命賴以呼吸的器官(鼻子),就會導致死亡。而“割其股肱”,就會不能行走,喪失掉“服馬”外出的可能,此處皆表明不正確的治療會導致的嚴重后果。故而醫生在治療疾病時,要“割之無創”,盡可能的保證較少的生命創傷,如此方可“飽于四方”,即全面的治愈患者的疾病。
在治療疾病時,要做到察天時。“紫蜺矞云,朋圍日,其疾不割”正表達了天人合一的治療觀。紫蜺,指紫色的彩虹,矞云,指彩色云朵,朋圍日,指紫色的彩虹云朵圍繞了太陽,掩蓋了其正常的光芒。在這種異常天象下,是不能進行疾病治療的。如《素問·八正神明論》所言:“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時八正之氣,氣定乃刺之。”[2]56否則,就會取得適得其反的不良效果。
“割其蠹,得我心疾”謂只有去除掉不良的疾病因素,才能夠獲得內心的安寧。否則,一旦“割肉取骨”,進行不恰當的治療手段,生命就會因此而死亡。
灶。陰雖沃而灑之,陽尤熱而和之。
初一,灶無實,乞于鄰。
次二,黃鼎介,其中裔,不飲不食,孚無害。
次三,灶無薪,黃金瀕。
次四,鬲實之食,得其勞力。
次五,鼎大可觴,不齊不莊。
次六,五味和調如美如,大人之饗。
次七,脂牛正肪,不濯釜而烹,則歐歍之疾至。
次八,食其委,雖嗷不毀。
上九,灶滅其火,唯家之禍[1]132。
灶首為食養之道的描述,表明只有陰陽之氣的和調相濟才能烹飪出合適的美味佳肴。否則,一旦食用不潔的食物,就可能會生病。
“灶無實,乞于鄰”,開始的時候,因為窮困沒有米,只能向鄰居乞求。“黃鼎介,其中裔”,指一旦得到了食物,就應適可而止,不應當貪求,保持自己獨立正直的人格,如陶淵明的“不為五斗米折腰”,如此則“孚無害”。
“五味和調如美如,大人之饗”,表明只有食用五味調和,中正不偏的食物才是最理想的食養之道。正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言:“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精,謹道如法,長有天命。”[2]8
“脂牛正肪,不濯釜而烹”,濯,洗滌,指在烹飪食物時,如果不把食物洗干凈就烹飪,就會導致“歐歍之疾”。歐歍,吐逆之聲,此處指食用不潔的食物所導致的惡心嘔逆的疾病。
宋代陳言將疾病的發生原因分為三種:內因、外因和不內外因,此處因為食用不潔食物所導致的疾病當屬于外因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