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森有禮的女性觀

張杰

[摘? ? ? ? ? ?要]? 森有禮是日本近代的啟蒙思想家和教育家，一直致力于思想啟蒙運動與國民教育的推進工作。森有禮反對“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觀念，強調(diào)男女平等。他認為理想的女性應當是具有國家主義精神的賢妻良母，不僅能承擔管理家庭、教育子女的責任，還能為保護國家安全、實現(xiàn)國家富強做出貢獻。

[關(guān)? ? 鍵? ?詞]? 女性觀;女子教育;賢妻良母;國家主義

[中圖分類號]? D649? ? ? ? ? ? ? ? ?[文獻標志碼]? A? ? ? ? ? ? ? [文章編號]? 2096-0603（2020）01-0228-03

一、前言

眾所周知，日本是中國的鄰國，在其文化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中，中國文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早在6、7世紀，中國文化便由遣隋使和遣唐使帶回日本并對其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也隨之扎根于日本社會，直到明治初期依然左右著日本人的女性觀。進入明治時期以后，隨著思想啟蒙運動的開展及政府上下的努力，人們對待女子的看法逐漸發(fā)生轉(zhuǎn)變，女子教育也取得長足發(fā)展。在此過程中森有禮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森有禮是日本近代的啟蒙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一直致力于思想啟蒙運動與國民教育的推進工作。早在19世紀70年代森有禮便開始關(guān)注日本的教育問題，1885年森有禮出任文部大臣，在他任職期間文部省先后頒布了包括《帝國大學令》在內(nèi)的一系列教育法令，構(gòu)建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完整教育體制，森有禮本人也因此被譽為“日本近代學校之父”。本論文將以森有禮的婚姻觀和女子教育理念為切入點考察其女性觀，并思考其對日本近代女子教育產(chǎn)生的影響。

二、森有禮女性觀形成的背景

森有禮出身于幕府末期的武士家庭，父親是有名的儒士，所以森有禮自幼便接受了系統(tǒng)的儒學教育。盡管如此，森有禮的女性觀卻遠遠走在了時代潮流之前。他摒棄了儒學中“男尊女卑”的思想，倡導男女平等。在本章中筆者將從家庭環(huán)境及教育背景兩方面探討森有禮女性觀形成的背景。

（一）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

英國著名詩人喬治·郝伯特曾說過，一個母親抵得上一百個教師，在中國“孟母三遷”“岳母刺字”等典故也形象生動地闡述了母親對子女成長的重要性。對森有禮而言母親的言傳身教是他超前女性觀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與日本傳統(tǒng)的順從型女性不同，森有禮的母親不僅為人熱情，而且意志堅強，頗有遠見。19世紀中葉，日本剛剛迫于歐美列強的壓力放棄鎖國政策，打開國門。對大部分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女性而言，遠在地球另一側(cè)的歐美國家完全是遙遠而陌生的存在，遠渡重洋無疑是一場前途未卜的冒險。盡管如此，當18歲的森有禮被薩摩藩選為公派留學生時，他母親不僅未加阻攔，還毅然為其送行。由此可見，在森有禮的成長過程中，母親獨立、自主、堅強的女性形象給了他很大的影響。

（二）西方文化的熏陶

盡管森有禮自幼接受的是儒學教育，但是后來隨著時局的變化他改學洋學。不僅如此，成年后他還多次前往歐美國家留學和任職，接受西方文明的熏陶。如前所述，1865年森有禮被薩摩藩選派去英國倫敦大學，專攻數(shù)、理、化學科。1867年他去美國繼續(xù)留學深造。“1867年，森有禮又赴美國學習，此時美國南北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美國正值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迅猛發(fā)展，科學文化和教育蓬勃興起時期，森有禮極為推崇美國自由主義、民主主義的思想，開始接觸基督教思想，力圖改變?nèi)毡镜膫鹘y(tǒng)儒教，在日本移植美國自由、民主、平等的思想。”

除了兩次留學經(jīng)歷，森有禮還分別于1870年和1878年擔任日本駐美辯務使（即公使）和駐英公使。無論是在留學期間還是擔任公使期間，森有禮都潛心研究西方文化，吸收西方文明，并以此為契機反思日本文化。如在美國擔任公使期間森有禮曾出版英文小冊子《日本的宗教自由》，闡述他對日本近代改革中重大問題的看法。

（三）西方女性解放論在日本的傳播

在探討森有禮女性觀形成的思想背景之際，明治初期西方女性解放論在日本的傳播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之一。1877年，尾崎行雄抄譯出版了《權(quán)理提綱》，從而揭開了明治思想界翻譯·介紹西方女性解放論的序幕，之后阿莫斯的《婦女法律論》、弗塞斯的《論婦女參政權(quán)》等著作也相繼被翻譯成日文并加以出版。作為一名啟蒙思想家，森有禮無疑會對此類譯著加以關(guān)注并從中汲取精神養(yǎng)分。

三、森有禮的婚姻觀

縱觀森有禮畢生的著作，關(guān)于女性的直接論述并不多，其女性觀主要體現(xiàn)在婚姻觀上。雖然早在江戶時期一夫一妻制的思想便已經(jīng)隨著基督教一起傳入日本，但是直至明治初期包括勝海周在內(nèi)的政府高官、社會名流們妻妾同居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不僅社會風氣如此，1870年明治政府頒布的《新律綱領(lǐng)》仍舊明文規(guī)定妻妾享有同等權(quán)利，這種婚姻制度在日本一直持續(xù)到1881年。盡管如此，森有禮卻基于歐美權(quán)利·義務的觀點倡導一夫一妻制，這在當時引起極大的反響。在此筆者將圍繞森有禮發(fā)表的著名評論——《妻妾論》和他與李鴻章的對談考察其婚姻觀。

（一）《妻妾論》

1873年森有禮從美國返回日本后創(chuàng)立了“明六社”，次年開始發(fā)行刊物《明六雜志》。“明六社”聚集了福澤諭吉、西周、加藤弘之等一流學者，致力于振興近代日本的科學和文化，而《明六雜志》便成為他們宣揚歐美啟蒙思想的主要陣地之一。

1874年森有禮在《明六雜志》上連載《妻妾論》。在《妻妾論（一）》這篇評論中，森有禮首先指出：“夫婦之交乃人倫大本。唯有立本方能行道。唯有行道方能立國。人在婚后便產(chǎn)生權(quán)利和義務，不可互相欺凌。何謂權(quán)利、何謂義務。乃相互扶持相互保全之道。”在此森有禮強調(diào)夫婦之間權(quán)利和義務對等，倡導夫婦互相扶持、互相保全。

其次，森有禮對當時日本家庭中存在的夫婦不平等的現(xiàn)象進行了批判。“然今觀我邦婚姻習俗，丈夫肆意役使妻子，稍不合其意則任意去之，且國法不律之。是以權(quán)利義務不得行。雖有夫婦之名，其實相距甚遠。故余謂我邦人倫大本尚未立。”他認為在當時的日本家庭中丈夫隨意奴役妻子，稍不如意便休妻。而法律對此類現(xiàn)象毫不加以懲戒。

最后，森有禮還深刻揭露了當時社會中妻妾成群的現(xiàn)象以及權(quán)貴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丑態(tài)，并指責當時的法律對妻妾等同視之。基于上述種種現(xiàn)象，森有禮感嘆日本社會人倫之本尚未成立。

（二）森有禮與李鴻章的會談

森有禮不僅在國內(nèi)宣揚男女平等，而且駐外期間也不放棄這一立場。1875年，時任駐中國公使的森有禮與李鴻章會面。此次會面雙方除了就當年日本軍艦“云揚號”入侵江華島事件進行了交談，還就變革服飾、尊重婦女等問題展開了論戰(zhàn)。森有禮論述如下：

“本來，應尊重婦女乃天定之理。換言之，婦女乃人之母，一家一國之母。然而，無論在亞洲何地，其婦女皆受鄙視，待之幾乎與對待獸類無異，毫無人道。鄙人之亞洲人民下賤論并非沒有道理。無須贅言，閣下應該了解此理。”

在此森有禮首先強調(diào)尊重婦女是“天下定理”，認為婦女是“人之母，一家一國之母”。繼而他譴責了亞洲普遍存在的鄙視婦女的現(xiàn)狀，從而得出“亞洲人民下賤論”。與明治初期的日本相似，清朝末期中國依然盛行一夫多妻制（也有學者稱之為“一夫一妻多妾制”），包括李鴻章本人在內(nèi)的政府高官、社會名流均妻妾成群。正因為如此，李鴻章對森有禮的論述甚是驚訝，乃至追問其是否是基督徒。

綜上所述，作為一名啟蒙思想家，森有禮深刻認識到女性的重要性，勇開風氣之先，主張男女平等。在私生活中森有禮同樣踐行男女平等觀點，遵守一夫一妻制，并在婚姻中給予配偶充分的尊重。1875年森有禮和廣瀨常舉行了西式婚禮，二人在眾人面前簽訂了婚姻契約書，一時成為話題。在森有禮的第二次婚姻中，盡管二人并未采取契約婚姻的形式，但是他同樣秉承夫婦平等的理念，不僅在精神上給予妻子足夠的理解和尊重，而且將財政大權(quán)委托給妻子。

四、森有禮的女子教育理念

早在江戶時期日本便有面向不同社會階層的各種教學機構(gòu)，如各藩的武士弟子可以進入藩校接受教育，廣大平民的子弟則進入“寺子屋”學習。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當時這些教學機構(gòu)所針對的教育對象主要是男子，女子教育主要局限在家庭內(nèi)部。

作為一名教育家，森有禮深知教育的重要性，意識到唯有發(fā)展女子教育，促進女性心智的發(fā)展，才能最終實現(xiàn)男女平等。1870年出任駐美公使后，森有禮曾向包括教育界在內(nèi)的美國各界人士發(fā)函征求他們對日本創(chuàng)立近代教育的建議。之后森有禮共收到13封回信。在13位回復者中，包括美國拉特格斯大學（Rutgers College）校長（D.Murray）、教授在內(nèi)的幾位回復者均強調(diào)女子教育與男子教育同樣重要，并對此進行了詳細說明。1873年森有禮對回復函進行了編撰，并以《Education in Japan》的名義在紐約出版。無需贅述，該書的編撰工作不僅堅定了森有禮對發(fā)展女子教育的信念，同時也為其日后在日本國內(nèi)發(fā)展女子教育提供了藍本。

（一）確立女子教育的人才培養(yǎng)目標——賢妻良母

1872年明治政府頒布了日本最早的近代教育法規(guī)——《學制》，把女性正式列入了和男子一樣享受教育權(quán)的行列，規(guī)定女子應當接受八年的初等教育。但是一方面當時日本社會上“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tǒng)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學制》所規(guī)定的女子教育的教學內(nèi)容存在重視智育、輕視女性道德和家務技能的弊端，加之教育費用是一個不小的經(jīng)濟負擔，因此女子教育并沒有得到很好的推廣。1885年森有禮就任文部大臣后開始不遺余力地推進女子教育工作。

1886年文部省給東京女子師范大學下達了《東京高等女學校學生指導方法要項》，就如何開展女子教育做出了如下規(guī)定：“首先應以女子終生的職分為基礎(chǔ)，教授普通學一科;然后使學生學習擔負一家之責任所必需的學科和藝能;在最后一年講授有關(guān)夫妻關(guān)系的知識、對待公婆須知、育兒法、家務整理法、對待婢仆須知、接待親朋等的須知，以及各種交際作法的須知等。”身為文部大臣，森有禮未必親自撰寫這一指導方針，但無疑他會將其教育理念貫徹其中。即在森有禮看來，女子教育的目的在于培養(yǎng)能夠承擔家庭責任、通情達理的賢妻良母，因此其教學內(nèi)容應當有別于男子教育。除了普通的學科知識，學校還應該向女學生講授育兒家務、待人接物、家庭倫理道德等方面的知識。

（二）國家主義的滲透

19世紀70年代，板垣退助等人在日本掀起了自由民權(quán)運動，反對明治政府的官僚專治，提出開設(shè)國會、制定憲法等要求。1884年該運動達到頂點，之后由于政府的鎮(zhèn)壓和士族地主資產(chǎn)階級的出賣而走向衰落。與此同時，面對國際社會弱肉強食的現(xiàn)實以及歐美勢力在亞洲地區(qū)的日趨擴大，國權(quán)擴張論開始在日本抬頭，進而發(fā)展成國家主義。身為政府高官，森有禮也逐漸由一名啟蒙思想家和自由主義者轉(zhuǎn)變?yōu)閲抑髁x者。在他看來，19世紀80年代德國之所以能迅速發(fā)展為強大帝國，根本原因在于俾斯麥所推行國家主義教育思想。因此他主張日本也應該將國家主義思想融入教育中，強調(diào)培養(yǎng)學生的國家觀點和忠君愛國主義思想。正因為如此，森有禮的女子教育理念中也逐漸呈現(xiàn)出國家主義的色彩。

1887年，森有禮在視察地方的教育情況時曾發(fā)表演說，明確指出：“女子教育的重點在于培養(yǎng)女子為人之良妻，為人之賢母，管理家庭、熏陶子女所必須之氣質(zhì)才能。國家富強之根本在于教育，教育之根本在于女子教育，女子教育發(fā)達與否與國家安危有直接關(guān)系。”1888年，森有禮在東京高等女子學校畢業(yè)儀式上演講稱：“在教育女子時，培養(yǎng)考慮國家之精神乃極為緊要。”由此可見森有禮認為女子教育的重點在于培養(yǎng)能夠管理家庭、熏陶子女的賢妻良母。不僅如此，開展女子教育時應該培養(yǎng)其國家主義精神，以期實現(xiàn)女子教育的終極目標——國家的富強。

五、結(jié)語

本論文以婚姻觀和女子教育理念為切入點考察了森有禮的女性觀。作為近代啟蒙思想家，森有禮反對儒學中“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觀念，強調(diào)男女平等，倡導婚姻中夫婦二人權(quán)利和義務對等、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為了真正實現(xiàn)男女平等，森有禮致力于推進女子教育，促進女性心智的發(fā)展。在森有禮的思想體系中，理想的女性應當是具有國家主義精神的賢妻良母，不僅能承擔管理家庭、教育子女的責任，還能為保護國家安全、實現(xiàn)國家富強作出貢獻。值得關(guān)注的是盡管森有禮倡導男女平等，但是他并未探討婦女在經(jīng)濟、政治上的獨立。

1889年森有禮遇刺身亡，但是他所確立的女子教育理念并未因此而中斷。1890年明治政府以天皇的名義頒布了《教育敕語》，使儒家婦道倫理在女子教育的總方針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1899年明治政府頒布了《高等學校女子令》，標志著培養(yǎng)“良妻賢母”已經(jīng)成為國家公認的女子教育理念。此后直至日本戰(zhàn)敗為止，遵照教育敕語精神、培養(yǎng)具有國家主義精神的賢妻良母一直是日本女子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日本在美國占領(lǐng)軍的指導下開展了一系列民主改革，民主主義逐漸成為日本的主流思想。在此背景下學者們對森有禮的評價也呈現(xiàn)出多樣化。有的學者著眼于森有禮為確立日本近代教育制度所做出的貢獻，稱之為“明治官辦教育的最高設(shè)計者”（永井道雄），有的學者指出森有禮所倡導的國家主義教育思想為日后日本所推行的軍國主義教育制度埋下了隱患（如小松周吉）。但不管怎樣，一百多年前森有禮超前的女性觀及其為發(fā)展日本近代女子教育所做出的貢獻不容忽視，其在日本近代思想史、教育史上的地位也是無人可以代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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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馬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