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義自己的教育

張連生，天津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中小學校長國家級培訓專家庫首批人選，天津市第七中學學校發展指導委員會特聘專家。

教師專業發展，是這些年非常熱的教育話題。無論是中小學老師，還是大學里的理論工作者，無論是行政部門，還是我們教師自己，都非常關心。

請大家看一個小的案例，一位中學校長去聽一節音樂公開課，這是他的記錄片段。

音樂教師上公開課，她穿著一件漂亮的裙子，格外引人注目的是裙子上沾滿了各式各樣的五顏六色的五角星，學生知道，誰聽得認真，誰積極動腦，誰回答準確，誰就可以得到一顆五角星，并可以自豪地貼在自己的腦門上。意外出現在課上到30分鐘時，一個五角星從裙子上掉下來，被旁邊的一個學生拾到了，他一顆五角星也沒有，他很想擁有這顆五角星，但他最終還是把它交給了老師：“老師，您掉了一顆五角星。”這位音樂教師只是以平淡的語氣回答道：“噢。”說完就將五角星貼回自己的裙子上。就在課快結束的時候，這位音樂教師的裙子上又掉了一顆五角星，拾到五角星的又是一位一顆五角星也沒有得到的孩子，下課時，他也主動把五角星交給音樂教師，沒有想到，這位音樂教師居然這樣說：“下課了，已經沒有用了，把它扔了吧。”這個孩子一下愣住了……

一一源自微信公眾號“書生校長”

不知道大家看完有什么感受，當時我看完這段文字的時候，只有—個想法：音樂教師教的不是音樂，而是教人學音樂，對象是人。這體現的其實就是優秀的學科教師與教育家型教師的差別。優秀的學科教師與教育家型教師之間只有一線之隔，也就是從教學到教育的一線之隔，也就是對教育之道的理解的差異。其實這也是對教育的自我的定義問題。

定義自己的教育——為什么

第一，定義自己的教育是多樣性世界的必然。

大家學習過教育學，都背過教育的定義，但那只是一個普遍性的、所謂的科學的說法，大家要注意多樣性才是正常的，多樣性才是必然的，多樣性才是常態。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對教育的看法，你認為正常嗎？不正常。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對教育的理解，你認為正常嗎？也不正常。因此要切記，你的理解是多樣性世界中的一部分，你的理解是多樣性組織中的一個要素。

第二，定義自己的教育是教師發展或教師專業發展的新階段。

定義自己的教育還是我們教師職業發展、教師專業發展的新境界。所謂“新”是和“舊”相對的。朋友們，你們有人可能正在上學，有人可能工作了三五年，有人可能工作了更長的時間，注意觀察自己周圍的人，雖然跟年齡、跟工齡沒有必然聯系，但可以發現，那些所謂教書教得好的——我說的“教得好”不只限于學生考試分數高的那些老師，其實他們一定有對教育的自己的理解，關心分數，但不限于分數。我經常講分數沒有原罪，但我們要看你的分數的獲得是通過什么手段，你的分數的獲得是以什么為代價的。其實那些真正的所謂的好教師，所謂的大專家，他們并不是不要分數，怎么要分數，在分數取得的代價的衡量上放棄什么、留下什么，這才是他們真正關注的問題。當然教師發展、教師專業發展是一個沒有盡頭的事情。

第三，定義自己的教育是個性化教師的起點。

大家注意，個性化教師很難定義，也只是需要理解或者叫只能去理解。真正的教師的個性是什么？個性化教師意味著什么？其實不太好說，很難用語言去表達。但在我看來，個性化的教師一定是以他對教育的個性化的見解為標志的。換句話說，對教育的個性化的理解是個性化教師的標志，也是個性化教師的起點。當然可能很難。我總是用一句話來概括我這個想法，所謂的個性化就是教師的人格，人格即風格。因此，所謂的個性化就是有自己的風格的意思，而這個風格其實就是教師的人格，這跟定義自己的教育息息相關，因為你看那些真正對教育有自己理解的人，他們一定有獨特的人格特征。我相信，如果你有對個性化教師的追求，其實應該從根本上做起，不斷探尋，不斷尋找：教育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第四，定義自己的教育是實現教學的教育性的根本保證。

大家回想一下我開始說的那位音樂老師的做法。她為什么那樣做？其實在我看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在那樣做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她這樣做的教育效果可能是什么。換句話說，她沒有想清楚這樣做的教育性是什么，教育的價值是什么。這樣的老師可能對教育的理解還沒有到達有自己的見解的境地，因此她也沒有那樣的自覺。我曾經講過，一個所謂的好老師，他不是裝出來的，他不是做作的，他是非常自然地表現，而那些人其實他的骨子里已經有了對教育的自己的理解，有了教育的自覺。因此，我說實現教學的教育性不是刻意為之，不是你非要尋求挖掘怎么育人，而是對教育的理解的自然流淌。

第五，定義自己的教育是治療職業倦怠的良藥。

我想教師工作幾年也許就會出現職業倦怠。現在有很多研究是關于職業倦怠的，我自己也指導學生做過相關的研究，并且我自己在差不多2000年的時候曾經寫過一篇名為“教師職業壓力及其應對”的文章。現在我越來越發現我們研究中的很多東西都是外在的。真正治療教師的職業倦怠的，可能不是別的，而是對教育的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定義，那可能才是最好的藥方。為什么？其實你對定義自己的教育的這種迷戀，一定會把職業倦怠趕走。關于迷戀，關于癡迷，我想大家應該非常熟悉這樣一句話：“人生必有癡，而后有成。癡各不同，或癡子財，或癡子祿，或癡于情，或癡子漁。各行其是，皆無不可。”其實你只要對一件事情到了癡迷的程度，你根本不會覺得倦怠。因此，定義自己的教育，很可能是一件讓你越來越迷戀的事情。你越迷戀這個事情，其實你的職業中的倦怠、職業里的壓力、職業中的困難可能都已經變得不是問題。因此，我說那些真的迷戀于天天思考我教書意味著什么、從事教育工作有什么意義的教師，你很可能沒有倦怠的想法，雖然也會面對困難，但是它會讓你變得更加有動力。

第六，定義自己的教育是變動時代保持定力的需要。

狄更斯說過：“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當今的世界、當今的社會充滿著變動，這種變動不僅包括教育生活的方方面面，還包括與教育生活息息相關的各個方面。那么，你想在變動時代不迷失、不被淘汰，你想在變動時代保持自我，靠什么？作為教書的我來說，定義自己的教育一定是變動時代保持自我的一個保證。比如我們的某些老師天天追趕潮流，像追風少女一樣，今天這樣的說法，明天那樣的說法，今天去山東學，明天去浙江學，后天去北京培訓，搞來搞去，弄得自己無所適從。其實還是缺了一個對學習的真正思考，缺少對教育價值的思考，缺乏一個理性的思考過程。因此，我認為越是變動的時代，越需要保持自己的定力。當然有人也問過我，你所謂的保持定力你能做到嗎？我說我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而已。因為在很多時候保持定力、保持自我，一定會付出代價。其實還是一個自我選擇的問題，還是你把什么東西看得更加有意義的問題。

第七，定義自己的教育是教育家型教師（校長）的根本標志。

教育家型的教師（校長），一定有對教育的自己的個性化的見解，有對教育的個性化的定義，這是教育家型教師（校長）的根本標志。現在我們的很多校長、老師，出了若干本關于教育的著作，當然這是一個好事情，也展示了我們的成果，表明了學術繁榮。但是我們那些所謂的成果，有多少是具有原創意義的？有多少是我們作為教育家型教師（校長）對教育的個性化的創建？這值得關注。

第八，教師的教育教學和管理行為是受教育觀念支配的。

定義自己的教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教育教學行為一定會有觀念的根據。我們所有的教育教學行為都是目的性的行為，而目的性的行為一定是受觀念的支配的。定義自己的教育，其實就是教育觀念的問題。因此，我希望大家定義自己的教育，要想清楚為什么，是因為你所有的教育教學行為都有自己的觀念的根據，包括批評學生、表揚學生，包括交往的方式，包括你的眼神、你的語氣語調，其實一定都是你的教育見解的外化。因此我認為，我們的教師職業之雙專業性中，大家非常重學科專業，而對教育專業還沒有足夠重視。雖然我們不能非此即彼地講哪個重要，應該說它們是一個老師的兩只“翅膀”或者叫兩條“腿”。如果你的學科專業很強，而你的教育專業不強，那么相當于一條腿粗，一條腿細，或者講你只有一只翅膀，你是飛不起來的。因此，我們的教師，其實你在教了5年之后，你的學科專業基本上問題不大，那么想再進一步的話，怎么辦？應該從教育專業上入手，在定義自己的教育上花更多的功夫。

定義自己的教育——是什么

我們接下來看看第二個問題：什么是定義自己的教育。大家不要把它看得那么神秘，其實定義自己的教育很簡單。

第一，定義自己的教育就是對教育有一種自己的理解和認識。

我相信大家如果是剛入職的新教師、年輕教師，參加過入職考試，考過教師資格證，一定是背過教育的定義的，那種廣義的、狹義的教科書上的定義，我不能說沒有意義，但其實它是“別人的”看法，它不是“你的”看法。那么在這個意義上，你應該在定義的基礎之上有你的對教育的理解和認識。當然你自己的理解和認識也不是從天而降的，不可能無中生有。

第二，這種理解和認識要經得起推敲和論證。

這種理解和認識不是胡說八道，不是說夢話，更不是無中生有，得合乎常識，得合乎常理，得合乎邏輯，否則那不是你對教育的定義，稱不上你對教育的定義，也許你在忽悠別人或被別人忽悠。這種理解和認識要經得起推敲，經得起論證。推敲和論證，其實也是過程。

第三，理性地確信，并腳踏實地地踐行。

所謂定義自己的教育，就是把你對教育的看法真正落到實處。當然過程肯定困難重重，我也會遇到和你們一樣的困難，困難肯定是實實在在的。但反過來說，哪有那么簡單的事情，也可以說越是重要的事情它越難。我們既要堅持自己，還要學會一定限度的妥協，給自己贏得一些生存的空間。我們找一些變通的辦法，只不過是為了腳踏實地地去做而已。

第四，定義自己的教育是過程，不是結果。

我已工作了32年，思考這個問題大概有15年到18年左右的時間，因為我找不到是哪一天開始想這個事情的，定義自己的教育是過程，不是結果。比如說我問大家，你上過學意味著什么？你的回答是什么？如果再過五年、再過八年，我還問你這個問題，你說你會變嗎？我相信應該是會變的。為什么？因為你所經歷的五年、八年時間，這樣一個過程，這樣一個經歷，你的學習、你的反思，難道不會讓你的想法發生變化嗎？如果你真的沒發生變化，可能意味著兩點：第一點，你今天就看透了;第二點，你這五年、八年的飯白吃了，青春虛度了。因此，我說定義自己的教育是過程，不是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終身學習、我們的終身教育就是如此。其實在我看來永遠不可能有終極的答案，我們就是一個全過程的思考、全過程的定義，你自己對教育的定義，與你的成功、你的失敗、你的學習、你的反思，以及你自己職業生涯中的若干個事件，或者說若干個環節都息息相關。

定義自己的教育——怎么辦

關于怎么辦的問題，其實我可能很難給出具體的、可操作性的辦法，最多是一些原則性的建議。

第一，定義自己，做一個自覺的教育工作者。

如果想定義自己的教育，最根本的前提是你得先定義自己，只有這樣，你才可能做一個自覺的教育者。其實定義自己就是一個知道自己的過程。知道自己是一個難的事情，但是如果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怎么去教學生，我們怎么去發展自己，我們如何作出取舍？也可以說定義自己是做自覺的教育者的前提。我在上課的時候一般會對“自覺”兩個字作一個解釋。覺是佛教的一個概念，覺和悟是兩個非常高的、非常難的境界和過程。自覺自悟，絕不是別人教你的問題，而是自己覺醒的問題。有人講，教育就是喚醒，我感覺，需要喚醒的不僅是學生，更包括老師，如果我們是睡著的，我們如何喚醒學生？因此，我經常講“覺人先覺己”，就是這個意思。

第二，體悟職業的價值，做學生成長的助力者，和學生共成長。

教師職業的價值就是通過自己的工作助力學生成長，正如陶行知先生所言：“教師的成功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的快樂，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學生。”從宏觀意義上說，助力學生的成長也就是促進社會進步。與此同時，教師并不是“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一位教師從入職時的新手教師到合格教師、成熟教師、優秀教師的成長過程，一定是與學生共成長的過程，或者說，教師通過教育教學這樣的師生互動過程，助力學生成長與自己的成長共時發生，教師對學生成長的關注就是對自己職業價值、工作效能感的關注過程。

第三，讓反思成為習慣，記錄自己的心路歷程。

美國一位教育學專家說教師專業成長等于經驗加反思。大家都懂這個道理。我們反思沒有問題，但同時應該強調讓反思有一個著落，讓反思的結果有個著落，讓反思的過程有個著落。你把你要反思的內容、反思的結果應該立刻記下來，等什么時候拿出來看一看，又成了一種新的思路。總之，其實我們對教育生活、對教學生活的反思，是定義自己教育的一個個階梯，沒有這些階梯，沒有這樣的積少成多，我們不太可能有定義自己教育的這樣一個結果。

第四，與經典為伴，提升教育生活的品質。

其實這就是所謂的閱讀對于定義自己的教育的特殊作用。簡單地說，教師的閱讀有兩種，一種是專業的閱讀，一種是非專業的閱讀。所謂專業閱讀包括學科專業的閱讀和教育專業的閱讀，非專業的閱讀就是跟你教的學科、跟你的教育專業沒關系的閱讀。這里我只說一下關于經典的閱讀。讀教育經典著作的好處就是能使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問題，看問題更透徹，更直指事物的本質，而不是站在瑣碎的事情上打轉轉。說到教育的經典也許太多，但從《論語》《陶行知教育名篇》《葉圣陶教育名篇》到《杜威教育名篇》《給教師的建議》《什么是真正的教育：50位大師論教育》，這些著作都會讓我們對今天的教育引發更多的思考。

綜上，“定義自己的教育”是教師專業發展中的哲學問題，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定義自己的教育才是教師專業發展的原點訴求。

責任編輯 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