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殺人之謎

袁越

新冠病毒之所以在全世界引發了那么強烈的恐慌情緒，最大原因就在于這是一種全新的病毒，我們對它了解不多。所幸科學家們及時地站了出來，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轉而研究這種病毒，希望能為醫生、民眾和政治家們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幫助他們制定最合理的應對方案。

比如，不同的人對于新冠病毒有著完全不同的反應。有的人需要吸氧，有的人需要上呼吸機，但有的人卻只咳嗽幾天就好了，甚至還有很多完全無癥狀的感染者，這是怎么回事呢？

來自意大利和德國的3位醫生通過對中國、意大利和德國的數百例新冠病例所做的分析，得出結論說，不同的人對于新冠病毒的不同反應主要取決于他們的先天免疫系統。

具體來說，絕大多數通過呼吸道傳染的病毒都會首先入侵上呼吸道。此時最先投入戰斗的就是這個“先天免疫系統”（Innate Immunity），其成員包括甘露糖結合凝集素（MBL）等廣譜抗病毒大分子、干擾素等細胞因子、自然殺傷細胞（Natural Killer Cells），以及大量非特異性抗體（IgA和IgM）等。

如果這第一道防線足夠強大，病毒很快就被殺光了，感染者很可能連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這就是無癥狀感染。如果這道防線沒有那么強，但仍然強大到足以把病毒遏制住，不讓它們入侵到肺泡里，那么感染者就會表現為輕癥，主要癥狀包括咳嗽、喉嚨痛、肌肉酸疼和發燒等。普通感冒和季節性流感都是如此，新冠病毒也不例外。

通常情況下，如果感染者能夠維持輕癥狀態超過10天，人體的第二道防線，也就是“獲得性免疫系統”（Adaptive Immunity）就會被動員起來。這套免疫系統主要包括特異性抗體IgG和專門攻擊病毒的T型免疫細胞，戰斗力極其強大，病毒兇多吉少。

對于大部分正常人來說，獲得性免疫系統的威力都差不多，區別主要在第一道防線，也就是先天免疫的強度上。

已知兒童和青少年的IgM強度水平和多樣性都要比中老年人好很多，女性的IgM也要比男性強一些，這就是為什么新冠病毒更容易擊垮老年男性的主要原因。

科學家們甚至發現，A型血的人病情往往要更重一些，O型血的人癥狀則普遍較輕，原因也是和不同血型影響了IgM的強度有關。

有兩個群體值得單獨拎出來說一說，這就是職業運動員和醫生。前者經常需要進行大運動量訓練，深呼吸的次數和強度都要比普通人多很多。此時人體的呼吸道往往會變冷變干，病毒更容易突破呼吸道表面黏膜和纖毛細胞構成的物理屏障，深入到肺泡之中，這就是為什么新冠疫情早期有很多職業運動員中招，而且病情都相對較重的原因。

醫生群體同樣是新冠疫情的重災區，原因則是因為他們往往在感染早期就接觸到大量病毒，先天免疫系統來不及將它們從上呼吸道中清除出去，于是勝利的天平偏向了病毒一方。

總之，如果感染者的先天免疫系統不給力，病毒突破了第一道防線，從上呼吸道進入了肺泡之中，就會導致肺炎。通常情況下，病情到了這一步時，人體的獲得性免疫系統也被動員起來了。但和前一種情況的區別在于，此時雙方的戰斗發生在肺的深處，而不僅僅局限在上呼吸道。強烈的免疫炎癥反應會產生大量粘液，浸潤了整個肺部，導致病人呼吸困難，最終引發呼吸窘迫綜合征（ARDS），直至死亡。

接下來一個很自然的問題是：如果新冠病毒主要通過這種方式殺人，那么我們完全可以對癥下藥，通過清理肺部積液，或者呼吸機輔助換氣等方式降低死亡率。但是，事實證明僅僅依靠這幾種方式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因為新冠病毒非常狡猾，它們殺人的方式多種多樣，令人防不勝防。

新冠病毒的病理特征研究是當前的熱點領域之一，最近一段時間每周都有超過1000篇新論文問世。可惜它們大都尚未經過同行評議，引用時需要格外小心。為了幫助醫生們更準確地了解新冠病毒的病理特征，著名的《科學》（Science）雜志最近出了篇綜述，通過對這些預印本論文的綜合分析，初步揭開了新冠病毒的殺人之謎。

在大多數人的認知里，新冠是一種呼吸道傳染病，病人大都死于肺炎引起的呼吸衰竭。但是，新的研究顯示，大約1/3新冠受害者的死因是心血管系統出了毛病。這不僅包括心肌受損引起的心臟病，還包括血管堵塞導致的高血壓、中風和冠心病等等。這一點可以解釋為什么糖尿病和高血壓患者更容易中招。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新冠病人的手指和腳趾會發生腫脹，嚴重者甚至會造成局部組織壞死，其中原因也是新冠病毒導致的局部貧血。甚至有人認為，新冠患者的肺部之所以會缺氧，原因也不一定就是肺泡受損，而可能是與肺泡相連接的毛細血管被堵住了，所以呼吸機不一定管用。

比起呼吸機來，也許醫院更需要準備的是腎透析機，因為有研究顯示，1/4的新冠住院患者出現了腎衰竭。另一項研究發現大約一半的新冠住院患者尿液中出現了蛋白質甚至血液，說明病人的腎臟受到了嚴重損害。

更要命的是，新冠病毒似乎還具備了突破血腦屏障，從而感染中樞神經系統的能力。有一定比例的新冠患者出現了癲癇和中風等癥狀，嚴重者甚至失去了知覺。有研究者猜測，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一些新冠患者明明血氧含量已經降到很低的水平了，但卻沒有出現大口吸氣的情況，因為他們的腦干受損，感覺不到自己已經缺氧了。

那么，新冠病毒到底是如何進入大腦的呢？有人認為它們先是感染了鼻腔，然后從這里進入了嗅球（OlfactoryBulb），后者可以直通大腦，病毒就是通過這條路徑入侵大腦組織的。另外，嗅球負責嗅覺信號的處理，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一部分新冠患者會失去嗅覺的原因。

除了上述這些至關重要的人體組織和器官之外，新冠病毒似乎還具備了入侵眼睛、肝臟和下消化系統的能力，這就是為什么相當一部分新冠患者會出現嘔吐和腹瀉等癥狀。

一個好消息是，雖然科學家們從新冠患者的糞便中檢測到了新冠病毒的核酸，但它們更有可能只是核酸而已，其蛋白質外殼或許已經被損壞了，因此不再具備感染的能力。

新冠病毒為什么會攻擊肺部以外的那些器官和組織呢？

答案似乎不難理解。這種病毒入侵細胞的鑰匙是一種名為“血管緊張素轉化酶2”（ACE2）的細胞表面受體。這種受體的正常功能是調節血壓，因此很多人體組織和器官的細胞表面都有這種受體，于是它們都有可能成為新冠病毒入侵的門戶。

換句話說，呼吸道雖然是新冠戰役的第一戰場，但這種病毒具備了很強的擴散能力，因此新冠絕不僅僅是一種呼吸道傳染病，而是一種全身性疾病，這就是新冠病毒殺傷力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