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一坡 項久雨
〔摘要〕中國精神是現代中國人的精神支柱,其從“風俗—慣習”“哲學—思維”“實踐—行為”三個層面,分別構成了現代中國人生活過程中“集體無意識”的精神來源、“集體理性”的精神根據以及“集體行動”的精神遵循,進而內在地塑造了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歸根到底,中國精神所倡導的生活方式,是寓居并植根于民族共同體中(如愛國主義)、切近時代本質與發展潮流(如改革創新)、守望歷史積淀與文明傳統(如團結統一)、實現人的個性發展與人生價值(如自強不息)的生活,與之相應的是共同地生活、現實地生活、歷史地生活、個性地生活等方式。在價值領域“諸神之爭”的時代里,中國精神引導個體展開對“是”與“應當”的生活追問,為現代中國人的物質生活找尋動力、為現代中國人的交往生活找尋依托、為現代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找尋意義、為現代中國人的制度生活找尋根基,實現“共同體”與“個人”、“世界歷史”與“中國時代”相統一的生活方式轉變,并成為中華民族生命機體生生不息的精神之源。
〔關鍵詞〕中國精神;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愛國主義;中華民族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21(2020)03-0089-10
〔基金項目〕研究闡釋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精神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建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制度研究”(20ZDA020)
〔作者〕潘一坡,清華大學高校德育研究中心、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北京100084
項久雨,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2
古往今來,一個走向復興的民族,總是描摹出一幅精神世界的瑰麗景觀。黑格爾在其雄厚的《歷史哲學》中盛贊民族精神的世界歷史性價值,“現實的國家在它的一切特殊事務中——它的戰爭、制度等等中,都被這個‘民族精神’所鼓舞”①。但是,黑格爾對于民族精神的認識卻是偏狹的、非歷史的,他基于主觀性原則否定了中國精神的存在,認為“凡是屬于‘精神’的一切’,②都離中國人很遠。必須明確,中國精神的歷史性存在,不是“邏輯在先”的裁剪便能否定與熟視無睹的,而是實在地反映在中國人的實踐與意義系統之中的。在宏大的中國精神敘事背后,矗立著無數個中國精神的主體即中國人,這其中包含了中國人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以及在此基礎之上構筑起來的精神世界。中國精神是中國人歷史地積淀與凝結成的精神觀念形態,其內涵具有雙重結構,一是民族精神,二是時代精神。前者指涉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精神內核,即中華民族精神價值與心理意識的集體反映,后者指涉“反映時代境遇和發展需要的思想觀念體系”①。嚴格說來,中國精神的現代展開肇始于五四運動,正所謂“一部五四運動史就是一部中國人的精神成長史”②。理解中國精神之廣博內涵,不應缺失“現實的個人”這一主體視角,據此出發,我們方能打開中國精神的生活視界。
一、前提追問:中國精神在何種意義上塑造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中國實踐優先于中國精神的存在,而中國精神從其賴以依存的實踐土壤生成后,便從更為深層的精神維度開啟了進一步引領中國實踐的進程。最為重要的是,中國精神從“風俗一慣習”“哲學一思維”“生活一行為”三個層面深度塑造了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其中,“風俗一慣習”關涉常識性、經驗性的層面,“哲學一思維”關涉批判性、反思性的層面,“實踐一行為”關涉對象性、現實性的層面,三個層面內外兼顧,共同構成了中國精神塑造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總體過程。
(一)“集體無意識”:中國精神在“風俗一慣習”層面塑造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在心理學家榮格看來,集體無意識是“精神的一部分”③,其“在所有人身上別無二致,并因此構成具有超個人性的共同心理基礎,普遍存在于我們大家身上”④。而從“風俗一慣習”的角度來看,身處于特定文化共同體中的人,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形成具有同一性的價值觀念、道德判斷與思維方式,形成對宇宙、生命、人生、世界、價值、意義、存在、生活等根本問題的樸素性認識與常識性看法,這些都構成集體無意識的重要內容。中國精神是一種歷史精神,是歷史傳承與延續至今的精神元素的有機加總,其構成了中國人在精神生活與精神領域當中的集體無意識。中國人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沉浸在這樣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之中,形成對特定事物評價尺度的共同傾向性。
中國精神首先在日常生活的慣習維度、風俗維度影響中國人的生活選擇,內嵌到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中。黑格爾認為,“個人是他的民族,他的世界的產兒。”①馬克思開辟了從“現實的個人”來觀察與理解人類活動的路徑,指出“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②。人之在世存有,關涉衣、食、住、行、業、學、樂等眾多方面,萬萬不可脫離于風俗、慣習、物質條件、地域特性的影響。中國精神給予風俗以日常化、生活化的引領,塑造起人民的共同精神信條,反過來矯正與糾偏一些消極遲滯的風俗,正向確立一些與民風民情相適應的規范,從而從精神層面引領社會的公序良俗,起到革故鼎新與移風易俗的效果。從這個意義上看,中國精神在“風俗一慣習”的層面上,為從傳統農耕社會或熟人社會走向現代社會的中國人,創設了一種具有日常規范意義的精神家園。每個人在這一精神家園中都能找尋到一種日常生活的意義感,這種意義感正是源于中國精神對于慣習、風俗的引領,來源于最為日常、最為底層的生命寄托與生活意義。
(二)“集體理性”:中國精神在“哲學一思維”層面塑造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僅僅停留在一般性、常識性的“風俗一慣習”層面,中國精神還不足以完全支撐其對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精神引領功能,更為關鍵的是,中國精神還從哲學的高度、思維的高度對現實生活進行了批判性、反思性的審視。眾所周知,哲學源于對時代問題的深層把握,“哲學并不站在它的時代以外,它就是對它的時代的實質的知識”③,“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④。哲學思維方式正是一個民族表達集體理性、回答時代之問、把握時代本質的基本方式,中國精神在哲學的運思中實現了內在的升華。
中國精神在其深層意義上體現為一種哲學精神,即一種反思現實生活、引領現實生活、追求至善生活的哲學精神。其不斷塑造著現代中國人的集體理性,幫助現代中國人找到真正“值得過”的人生。這里的哲學精神,指的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信仰根基之上的精神,中國精神的哲學底蘊與思維結構正是在馬克思主義的內在塑造下臻于完善的。一般而言,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乃是一種“積極精神”⑤與“批判精神”⑥,這樣的精神內核使現代中國人不會平庸地接受“宿命論”的侄桔,而是從積極與批判的視角來面向生活世界,展開生活與生命的無限可能性。現代世界的變動與“現代性”帶來的不安感、焦慮感,成為了現代人共同面臨的精神困境。但對于中國人而言,精神困境并不意味著精神失落,在中國精神的內在影響之下,現代中國人得以通過自覺與理性的方式展開對生活應然狀態的遐想。例如,“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等精神元素作為中國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包含著一種哲學、倫理學意義上“什么樣的人生值得過”的理性反思與生活追問。正因如此,這種集體理性絕不是社會成員利益簡單加總的產物,而是一種經過反思的、合乎社會成員生活追求的理性思維。
(三)“集體行動”:中國精神在“實踐一行為”層面塑造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中國精神對中國實踐具有積極的引領作用,這首先源于現代中國人對于中國精神的能動把握,使之轉變為自身的實踐力量以及現代中國人“集體行動”的精神遵循。在美國經濟學家曼瑟爾·奧爾森看來,“除非一個集團中人數很少,或者除非存在強制或其他某些特殊手段以使個人按照他們的共同利益行事,有理性的、尋求自我利益的個人不會采取行動以實現他們共同的或集團的利益”①。這一觀點確乎在經濟活動領域中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其在回應中國制度的超強社會動員與社會整合時,便顯得有些解釋乏力。“強制”或“特殊手段”并不完全切中現代中國人超大規模、富有凝聚力的集體行動的本質邏輯。那么,現代中國人為何能夠形成超強的凝聚力投身于“集體行動”之中?現代中國人為什么能夠在核心社會議題上產生一致性的行動傾向?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集體行動的邏輯并不純粹關乎物質性的利益或自利性的需要,還受到精神、價值、倫理、道德等復雜因素的影響。
中國精神在現實層面上展開為現代中國人集體行動的精神力量,構成了現代中國人生活與行動的動力之源。以歷史的視角審視之,“自在的中華民族在外來力量的沖擊下成為自覺的中華民族”②,而與此同時,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在奮起反抗侵略與壓迫的基礎上,也逐漸形成了與中華民族自覺相對應的中國精神自覺。這種集體行動與中國精神的雙重自覺性,貫穿于現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過程中。以愛國主義為精神軸心,現代中國人自覺地形成對于團結、統一、和平、改革、創新等的一致性行為傾向,這種集體行為的自覺性正根源于中國精神的力量感。這種精神力量構成了現代中國人日常行為的底層結構,在這一精神結構的支撐下,現代中國人的集體行動才能既合乎價值理性又合乎工具理性。需要明確的是,中國精神對于現代中國人生活行為的塑造,更多是根源式的引領而不是全盤性的壟斷,每個中國人可以在中國精神的指引下,更理性、更能動、更個性地去展開自身的生活實踐。
二、生活方式的理想類型:中國精神與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同構性
生活方式的生成,既有賴于人的生產實踐的根本驅動,也有賴于精神觀念的內在引領。在實踐的基礎上,中國精神為現代中國人提供了一種既有整體性又有主體性的生活方式:一是“共同地生活”,中國人凝結為一個有精神底蘊的民族共同體,人們在這一共同體中進行生產生活,實現個人的價值與生命的意義;二是“現實地生活”,現代中國人不迷信某些脫離于實踐的抽象概念,過上一種與時代發展同高度、與現實發展同脈搏的生活;三是“歷史地生活”,現代中國人注重從文明傳統以及歷史底蘊中汲取生活的養分,在“萬古江河”的流向中找尋生活的規律與目的;四是“個性地生活”,現代中國人追求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全面發展,不斷挖掘生活的可能性。這四種生活方式,乃是中國精神所塑造出的生活方式的理想類型,在現實中引領著中國人的生活實踐。
(一)共同地生活:寓居并植根于民族共同體之中
中國精神從哪里來?這要訴諸于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其一是中華民族共同體與中國精神的一體性,即“中華民族精神淵源于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①;其二是中國精神包含著中華各民族的主體性自覺,其具有共同生成、共同演化的性質,包括中國精神在內的“中國文化是中國各民族共同創造的,也涵蓋著眾多民族,而具有統一的民族心理”②。可見,中國精神具有民族同構性、文明同構性,其背后乃是無數個有血有肉、有棱有角、有情有義的中國人,亦即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成員。
一方面,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有凝聚力地共生共存。現代社會高速發展,其分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正如鮑曼所言,“‘流動的’現代性的到來,已經改變了人類的狀況”③,這里的“流動”狀態正表達出“現代性”的未定性或變化性。資本主義現代性的締造者——資產階級——創造出的是“虛幻的共同體”,資本導致了對人的抽象統治,其不可能實現所有人向往的生活狀態,并可能導致社會失序與人的精神危機,而只有在“真正的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④。中國精神正是為現代中國人提供了共同生活的精神指南,包括家庭共同體、地方性共同體、志趣共同體在內的各類共同體,都在具有精神凝聚力與內在向心力的民族共同體的引領下,來共同應對與化解“現代性”帶來的不確定性與風險性。
另一方面,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有包容性地共生共存。中國精神是包容的、開放的,其指引著現代中國人對“自我”(同胞)友善、對“他者”寬容,包容性地共生共存是現代中國人回應時代困境的生活抉擇。這一點突出體現在新時代美好生活的創造實踐中,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摒棄零和博弈、“自我”中心、排他性等思維模式,中國人“將新時代美好生活向外延伸,上升到人類整體的價值高度”①,將中國精神注人人類命運共同體當中,為人類的共生共存、共建共享貢獻中國力量。
(二)現實地生活:切近時代本質與發展潮流
中國精神從不懸設一個“超感性世界”,即形而上學所構筑起的“本質世界”,而是密切關注精神生活與現實生活的內在關聯,倡導一種融人現實又不拘泥于世俗、合乎現實又超越現實、源于時代又高于時代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中的中國”與“現實世界中的中國”雖有張力,但在根本上具有同一性。精神生活的現實性在于不存在脫離于時代的“精神”,現實生活的精神性在于推動時代進步的“精神”。當然,對于個體而言,“現實地生活”往往帶有濃厚的自發性與主觀性,一些人更多關注“小確幸”而忽視“大時代”。而從宏觀層面來看,正是中國精神推動人們走向精神自覺或精神覺醒的狀態,其既有微觀的、個體的現實觀照,又有宏觀的、整體的時代觀照,為每一種獨特的、值得過的人生奠定精神基石。
中國精神乃是具有延續性與發展性的精神譜系與觀念系統,其具有獨特的“新時代語境”②,我們必須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高度上來全面把握中國精神所賴以依存的新時代土壤。與新時代的歷史高度相對應的中國精神,主要包括“偉大創造精神、偉大奮斗精神、偉大團結精神、偉大夢想精神”③。一方面是新時代中國精神的崇高性,其冠以“偉大”之名便彰顯出雄渾的精神氣質,成為新時代這一世界歷史性時代的精神縮影。另一方面是新時代中國精神的現實性,其精神要素展現出這一時代最為深沉的問題導向與時代課題,展現出作為中國精神主體的人的能動性與創造性。上升到哲學高度的中國精神,最能標識出現代中國人所處時代的“時代精神”,最能展現出中國文明的復興趨勢與未來走向,在基礎上的生活方式乃是一種與時代同高度的生活方式。
(三)歷史地生活:守望歷史積淀與文明傳統
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生成演化伴隨著一段既有進展又有曲折、既復雜又有主線的歷史進程,中國精神的內在生命力也正是在這一歷史進程中不斷得到塑造。毛澤東深切地說道,“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承繼這一份珍貴的遺產”④,中國精神無疑應當劃歸“珍貴的遺產”之列。那么,何謂“歷史地生活”?必須明確,歷史地生活并不是說要回歸過去的生活狀態,而是強調從歷史中準確定位與全面審視個體與共同體的生活狀態。中國精神承載著歷史上中華民族共同體生成的精神文明與精神遺產,在精神維度中標識了中國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中國精神的引領下,現代中國人實現歷史性生存,日常性、瑣碎性與經驗性的生活才能獲得內在的、歷史的超越性。以史為鑒,不僅于民族而言意義深遠,更對個人深有裨益。
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不斷趨近“歷史地生活”之理想狀態,這主要是通過歷史記憶與歷史意識兩個維度實現的。一方面,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從精神維度審視關涉生活方式的歷史記憶。在中國文明系統里,中國精神乃是對中國人世代相傳的生活方式的精神詮釋,從中國精神中,我們可以把握“歷史中國人”的精神智慧并用以指導當下。另一方面,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從精神維度形成一種歷史意識,即“歷史地思”。現代中國人可以在中國精神的指引下,以一種自覺的歷史意識、透徹的歷史思維、敏銳的歷史眼光、成熟的歷史視野去反思自身的生活狀態,從歷史的高度形成對何謂“美好生活”的精神覺解。
(四)個性地生活:實現人的個性發展與人生價值
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是中國精神的生活主題,中國精神完全切中現代中國人生存、發展與自我實現的內在需要。那么,如此宏大的中國精神敘事,何以幫助現代中國人在生活過程中激活自我、實現個性呢?其關鍵在于,中國精神以具有普遍意義的精神力量來培育現代人的德性人格,使個體既合乎德性地生存,又能夠充分展現自身的個性。中國精神在“是”與“應當”兩個層面上,引導個體追問“如何生活”的倫理學命題,在“是”的層面檢思與省察現階段的生活狀態,在“應當”的層面去追尋理想向度、精神向度中的個性生活。一種真正值得過的人生雖未必要時刻省察,但至少要在一定程度上對生活進行深入反思,正像“軸心時代”的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告訴我們的那樣,“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①。
個體生活的價值從來都不是既定的、先驗的或“邏輯在先”的,而是有待人從社會生活的過程中去探尋與實現的,即生活價值乃是“實踐在先”的,人的個性或主體性在實踐中得到確證。中國精神作為中國人精神生活的集體表達,以精神元素的多樣化、精神體驗的力量感去喚起個人的精神世界。單個人的精神力量或許在確證生命價值時具有脆弱性與局限性,而中國精神的整體性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種局限性,幫助人們在觀念中思考生活方式的可能選擇,在觀念變革中不斷超越自我、獲得自我。現代中國人在汲取集體精神智慧的基礎上,可以發掘生活方式的更多可能性,由此既推進現代中國人生活狀態的整體性變革,又實現了每一個人的個性生存。
三、意義的追尋:中國精神對現代中國人生活意義的觀念引領
在價值領域“諸神之爭”的現代社會中,人們普遍面臨著探尋生活意義與生命價值的焦慮。中國精神對于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塑造,不僅是一種實在的、現實的塑造,同時也是一種內在的、主體的塑造,其賦予了現代中國人以生活意義與生命價值,增添了人之在世存有的價值感、意義感與獲得感。那么,我們如何深刻把握這種中國精神之于現代中國人生活的意義呢?
(一)中國精神為現代中國人的物質生活找尋動力
一定限度的物質生活追求乃是人的生存需要與天性使然,不能將其簡單等同于物欲享樂的生活,前者對于現代人的生活有著基礎性意義,而后者則是異化了的生活方式。韋伯關于“要說成是‘物質夕狀態之‘反映夕在‘精神的上層建筑’上,就真的是無謂至極”①的詰難實則并不成立。精神生活的深邃性與豐富性,并不會因為其矗立在物質基礎上而折損或喪失,后者對于任何一個世代的人來說都具有必要性。
但即便肯定了物質生活之于現代人的基礎性意義,我們仍對現代社會衍生出的“物質至上”“享樂至上”的生活方式感到深切地擔憂。在現代中國,雅斯貝斯所批判的“人所取得的驚人進步使他能夠在很大的程度上支配自然,賦予物質世界以符合自己意愿的形式。但是,這些進步不僅有人口的巨大增長相伴隨,而且有無數人的精神萎縮相伴隨”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存在的。然而,我們必須分清這是短暫性、局部性的精神陣痛,還是長久性、必然性的精神趨勢。現代中國人或許面臨著個體性的精神困頓,但這種精神困頓并不是全局性、根本性的,而是境遇性、暫時性的。中國精神——從其理想狀態來看——為現代中國人的物質生活增添了精神的動力,使物質生活不至于成為庸俗化了的、絕對功利的生活,而是有整體性、公共性、公益性觀照的生活。現代中國人的物質生活注人了來自中國精神的動力,使個人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也為中國社會的發展與中國文明的進步作出個體的貢獻,在更為廣闊的時間尺度中成就了自身、找尋到了自己。
(二)中國精神為現代中國人的交往生活找尋依托
資本主義現代性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追求權力、利潤和物質生存條件,而不是培育人類共享和團結等各種價值”③,這一“現代性”樣態導致交往理性、價值理性的失落,以及工具理性、權力理性的膨脹。然而,對于愈發走向“分化”的現代社會而言,人們的交往生活真切地需要以團結、共享等精神價值為內在支撐,樹立起以實踐為基準的交往理性,否則市民社會在精神與現實的雙重領域中都將呈現出一盤散沙的狀態。在中國,資本不再是社會生活中的“普照的光”,與此同時,作為社會主義精神的中國精神,對“現代性”的精神內核進行了內在地改造,使社會主義的“現代性”樣態擺脫工具理性至上的外殼,將交往理性植根于現代中國人的內心世界。
現代中國人的交往活動不再局限于血緣、親緣、地緣性質的交往,已然拓展到業緣、學緣、趣緣等方面的交往活動。這其中難免有一些功利性質、短暫性質的交往活動,以至于讓一些人找不到交往活動的意義與價值,產生對于本應證明自身本質力量的交往實踐活動的不安感、恐慌感。而真正受到中國精神內在影響的現代中國人,雖然并不簡單排斥一般意義上的交往活動,但更加注重在交往中找尋自我、成就他人與實現價值。在中國精神引領之下的交往實踐,乃指向滿足人的更高層次的交往需要與自我實現需要。對于現代人而言,“經濟激勵不是唯一的激勵;人們有時候還希望去獲得聲望、尊敬、友誼以及其他社會和心理目標”①,但如何激活這種超越經濟激勵之上的更高層次交往需要,才是問題的實質與核心之所在。中國精神作用于現代中國人的日常交往活動,引導人們運用交往理性、道德理性與價值理性來面向生活世界,展開真正有助于人的全面而自由發展的交往實踐。
(三)中國精神為現代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找尋意義
一部哲學史就是一部哲學家們探求精神生活的觀念史,“重視人的自由本質是西方近代哲學的重要特征”②。德國哲學家康德力求探索的四個問題依舊散發著無限魅力,即“(1)我能知道什么?(2)我應當做什么?(3)我可以期待什么?(4)人是什么?”③這里暫且先不討論康德哲學對這四個問題的論證思路,就這些問題而言,非先驗的、非宗教的、實踐生成的中國精神同樣能夠合理地解決這些問題,并為有意義的精神生活奠定基礎。在日常生活中,以青年人為主要代表的現代中國人都有可能產生個人與社會、“自我”與“他者”、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感’,④,這種“落差感”可能導致現代中國人精神生活與人生意義的相對缺失。而中國精神的存在,就是要在精神生活中注入意義與價值。這種意義來源于中國文明的精神價值系統,具有普遍性的精神引領作用。
中國精神一旦以精神的力量徹底擊中“素樸的人民園地”①,那種看似不可抗力的“落差感”便可以得到有力地化解,并進而得到現實地解決。其一,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在精神維度中理解“我能知道什么”,即在中國精神指引下構筑起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相統一的精神世界,并更好地去認識世界。其二,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在精神維度中把握“我應當做什么”,在中國精神的指引下去推動精神生活臻于完善,并為現實的倫理生活奠基。其三,中國精神推動現代中國人在精神維度中思考“我可以期待什么”,這種期待正是指向對于精神生活之未來的內在期待,對于精神生活促進人的全面而自由發展的內在期待,而不是某種宗教信仰意義上的期待。由此,每一位中國人方能在精神生活日臻完善的過程中,加深對“人是什么”這一命題的理解。
(四)中國精神為現代中國人的制度生活找尋根基
現代中國的制度基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這是現代中國人生活的底層結構與基本依托。從制度文明的視角來看,中國精神乃是與社會主義制度共生共存的精神觀念形態,其標志著中國文明所能達致的精神高度。一般而言,制度是維系社會有效運轉的規則或規章,而制度生活就是規范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生活形式。制度生活具有確定性,一種定型的、常態化的制度生活雖然也有“他律”的規范性意蘊,但更為重要的是它為生活在制度中的人提供了可預期性。誠然,在現代中國,制度生活仍有很大的完善空間,破壞規則乃至于顛覆規則的行徑在現實生活中并不鮮見,這與制度體系的不健全與制度執行的不徹底相關聯,同時也與制度生活中人的精神觀念具有相關性。
中國精神是合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運行規律的精神觀念形態,其在現代中國人制度生活中的觀念引領,可以從更高的精神維度來化解制度執行過程中的諸多積弊,為規范社會運轉的制度提供內在的、軟性的支撐。現代中國的各項制度安排,特別是面向國家治理現代化要求的制度安排,迫切需要一種精神力量的內在熔鑄,這種精神力量必須要體現出制度的本質特征,因而其必然訴諸于中國精神。在“世界歷史”與“中國時代”演進的過程中,現代中國人的精神觀念形態與制度生活形態融為一體,使制度生活不簡單成為一種“他律”性質的生活,而是成為進一步釋放人的主體性與能動性的生活,成為內在于現代中國人心中的、值得過的生活。
(責任編輯 付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