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浸潤環境下的教與學之路

朱頌宇　于海琴　[英]海倫·海斯特

編者按：約瑟夫·布萊特（Joseph Blatt）教授是哈佛大學教育研究生院（Harvard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HGSE）“技術、創新與教育”項目主任，專注媒體科技對人類發展、學習模式和公民行為的影響研究。HGSE創建于1920年，將“學習改變世界”作為院訓，旨在培養富有智慧與激情的變革型教育領袖;通過碩士項目、博士項目、職業教育項目，學院培養了涵蓋國際教育政策、組織領導力、藝術教育等領域的教育界領軍人物，立志通過獨具特色的教育研究與實踐來實現機會平等與社會繁榮，將最前沿的優質教育成果分享給全世界。“技術、創新與教育”項目擁有一流教師團隊，可為學生提供卓越的學習與研究指導;項目的核心理念是：媒體與科技是實現最具成效教學的最佳媒介途徑，而非最終結果或目的;學生們在學習過程中能夠充分運用自己對于教育的熱情與興趣，嘗試創建校園電子圖書館，設計兒童電視節目，或者創辦全球性的青少年社交網絡;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與學者們可以在這里集思廣益，用科技與傳媒帶來教育領域的新變革、新成果。此次訪談探討了媒體科技創新與教育模式革新之間的關系構建，有意義師生關系的培養，家長感受到有能力和被連接到孩子學習的實例分析，哈佛大學開展教學研究和師資培養的項目動態等，以期為關注數字時代教學改革、教師教學研究、教師發展中心建設的研究者與實踐者提供參考與借鑒。

一、非正式學習的核心因素

布萊特教授，您在研究和教學中，持續關注媒介內容和技術革新給個體發展、學習模式、公民行為等帶來的影響。是什么驅使您創立工作室和學習班，如芝麻街（Sesame Street）和河流媒體（RiverRun Media）的？對于非正式學習（informal learning），您是如何理解的？

約瑟夫·布萊特：非正式學習是一種新的教育理念和學習方式。它由3個非常重要的核心因素構成。

第一個核心因素是，非正式學習有助于拉近兒童與學校之間的距離。兒童在學校里被要求做很多與日常生活沒有太多聯系的事情，以至于他們常常對于“到底為什么要上學”這個問題感到疑惑。我認為非正式學習為兒童提供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機會：讓兒童可以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經常光顧的地方（操場、博物館、購物中心、度假場所），都能夠自然而然地擁有學習的機會。也就是說，非正式學習將日常場所轉變為更富有意義的兒童接受教育的“天然教室”。

第二個核心因素是，非正式學習得益于科學技術，這一點讓人興奮不已。舉個例子，當你在智能手機上看到對你有啟發作用的、令你非常感興趣的一件事物時，你都會持續地專注于探索與此相關的知識。在此過程中，作為媒介的這部智能手機就成為了非正式學習的一部分。通過這種方式，學生可以養成在校內外學習的習慣，而這能夠幫助消除傳統教育與學生之間固化、嚴肅的隔閡，使得學習更加貼近真實生活。

第三個核心因素是，非正式學習的開展得益于成年人本身具有的專業知識。學生學習的時候，除了學習課堂內容，還參加了其他一些富有教育意義的活動。如果我們能夠將現有的傳統教育課程進行調整，使其能夠借助學生家長所擁有的專業知識并發揮教育潛力，那么這種學習將會持續不斷。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一位HGSE畢業生的父親在聯合國災難救援處工作，這位學生也對難民救援工作非常感興趣，并參加了很多幫助難民的項目。但是，她一直沒有從她父親那里學習和請教有關災難救援工作的任何內容。在我的建議下，這位學生能夠開誠布公地與父親分享自己的理想，并最終明確了自己進一步的工作目標，即以一名實習生的身份，跟隨父親去他的工作場所學習國際救援。

我們通常不會把父母看作老師，尤其是當我們上學以后，我們通常是在學校里而非在家里學習新知識。除非是在我們小的時候，父母充當老師的角色來教我們字母或其他內容。

約瑟夫·布萊特：正是如此！但在非正式學習中，我認為父母是最重要的老師，而且所有的成年人都可以成為我們的老師。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可以從警察、郵遞員以及每天所遇見的其他人身上學到東西。以上就是我認為非正式學習非常重要，以及我對非正式學習非常感興趣的3個因素。

二、教學的關鍵任務及有意義師生關系的構建

一方面，媒體產品很少是專門針對兒童教育或青少年教育而設計的;但大多數兒童和青少年在媒體上所花費的時間是在學校的兩倍以上。這意味著，在當今時代，非正式學習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另一方面，我們也注意到詹莫斯·科默（James Comer）曾說過：“在沒有建立有意義的關系的情況下，將不存在有意義的學習。”在我們看來，所謂有意義的關系（a significant relationship）即在整個學習過程中建立起來的親密的師生關系。在非正式教育中，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重新設計或創新這種關系，從而讓教師們能夠更好地指導孩子們取得更大的進步？

約瑟夫·布萊特：你們是否看了今天的《波士頓環球報》（The Boston Globe）①？巧的是，該報紙今天的頭版正是技術和課堂教育方面的內容。我的觀點是，優異的技術使用需要教師的大力支持，但這并不意味著技術可以取代教師。這里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培養學生辨別和驗證信息的能力。眾所周知，科學技術是了解和使用因特網的一扇窗口，是聯通大千世界的窗口。學生們必須學會辨別搜集到的信息的準確性和真實性，判斷信息是否存在偏見、是否有事實證據支持以及是否有研究證據支持。對于信息的辨別和驗證需要有人傳授，并且學起來也極為不易。很多學生到大學畢業時也沒有學到這些能力，他們只會去維基百科查看并引用其中的觀點。向學生傳授辨別和驗證信息的能力是教師的一項非常重要的職責。在學校教育中，教師必須開展不同程度的區分式教學。這項工作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具有挑戰性。因為大學生與中小學生的判斷能力不一樣，教師必須根據學生的年齡和能力來設計不同層次的教學方法及內容。

第二，培養學生與他人合作的能力。學生需要學習如何通過與他人合作來完成重要的項目。學生必須學會溝通，也必須尊重他人的觀點，并且要學會如何分配任務，如何將各人所完成的部分最終整合成為一個整體。而這些都是教師教學的職責所在。

第三，培養學生學會學習的能力。我認為學習的真正目的是學會如何學習，并養成終身學習的習慣。我不知道你們是否這樣，但我非常認同這一點：我們喜歡學習，潛心于學習，并且能夠自學。但是，當我們的孩子把學習看作是一項任務時，就難以真正體會到學習的樂趣。他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取得及格以上的成績，在獲得畢業證書后，就將學習拋諸腦后。

雖然很多媒體產品聲稱是為了促進兒童或青少年的教育而專門設計的，但同時兒童或青少年在媒體上確實花費了太多時間，我們必須深入研究、找出對策。具體而言，在非正式學習中，我們該如何理解、重新設計或創新師生關系？

約瑟夫·布萊特：我認為教師們需要樹立榜樣、親身示范學習是如何給人生帶來無限樂趣的。這項工作的表現方式，更多在于教師如何在課堂上呈現自我，展現給學生一個熱愛學習的范例。這不在常規課程之內，而是一種行為的展示。總而言之，我認為技術是聯通互聯網和其他信息的窗口。我們需要教導學生如何判斷所找到的信息是否準確和真實，同時需要一位真正具有辨識力的人進行引導。在某些方面，這是一種以證據為導向的研究能力，因此需要教會學生，并讓其熟記于心。有些大學生仍處在學習這些知識的過程中，尚未具備對信息加以辨別和驗證的能力，癥結在于他們通常只是瀏覽信息，而不會對其進行過濾。

三、家長的互動融入及縮小的城鄉差距

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正面臨諸多挑戰：為眾多人口提供高質量教育、不同地區間經濟發展不平衡、城市和鄉村地區教育條件存在差距、學生家長素質參差不齊。請您談談，在數字時代教育會受到哪些影響或發生哪些變化？

約瑟夫·布萊特：雖然我不是十分清楚中國教育的現狀，但我相信父母都希望為孩子提供最好的條件和支持，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到更好的平臺去接受教育。因此，我認為，如果遵循正確的方法，學生家長就能夠成為非常強大、非常有能量的老師，為自己的孩子提供諸多幫助。如果他們明白這一點，就會由衷地樂意這樣做。在引導家長時必須掌握正確的方法，但是一些教師采取了錯誤的方法，因為他們在與家長溝通時，容易表現出對家長的不屑和批評。我認為教師應該通過孩子來接觸家長，這是我在芝麻街教學項目中使用的方法，而且這個方法很受家長的歡迎，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方法對自己的孩子有益。我們的教學團隊定期與家長交談，期望家長通過使用芝麻街傳授的知識或他們掌握的其他知識，在家里幫助孩子學習更多的知識。這樣，學生家長就不會感到不受尊重，因為他們通過與孩子一起參加教學活動學到了知識。在這個過程中，家長與孩子一起學習，會使他們感受到與孩子之間的聯結感。在策劃這些教學活動的時候，我由衷地希望家長成為兒童媒體教學中不可分割的組成媒介與互動成員。

我認為，城鄉差距在今日的美國社會同樣存在，這不僅是中國或其他國家的問題。在我看來，大城市以外的美國學生的經歷與城市學生差距很大，他們通常面臨著資源匱乏、人口多樣性與文化多元化不足的問題。因此，他們在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以及其他情景時往往準備不足，他們的擇校類型也不多。科學技術也許可以幫助消弭美國城市和農村之間的差距，中國也是如此。例如，農村孩子通常較少接觸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他們生活的環境比較局限，但通過各種類型的社交網絡、在線平臺就能夠與來自不同背景的人互動。

四、21世紀學習環境下的教師核心素養

您是HGSE“技術、創新與教育”項目的主任。您認為在該領域，教師應該具備什么樣的核心素養？中小學教師培養與高等教育教師培養有哪些差異？

約瑟夫·布萊特：有關教師素養的問題，我們已經進行了一些討論，我認為教師應該具備判斷能力、從網絡中搜索資源的能力、教學合作能力，以及能夠在終身學習教學中樹立榜樣。這4項核心素養在每一教學階段都會在不同的方面起作用。無論是基礎教育教師培養還是高等教育教師培養，這4項技能都值得關注。

在21世紀學習環境中，目前的情況是大多數教師都沒有成長起來，他們還需要繼續學習。教師面臨的一個極大挑戰是大多數教師在工作之后才開始學習教學，他們雖然在上學時就進行了教學準備，但是在獲得教師崗位后才切切實實開始學習如何教學。在教師崗位上，新任教師主要跟隨資深教師學習，資深教師需要幫助新任教師解決許多問題，但資深教師往往并不知道一些新的教學理念，從而無法幫助新任教師解決所遇到的問題。事實上，我們處在一個歷史上的特殊時刻，教師們難以全方位地做好成為一名優秀教師的充足準備以及在我所提及的4項核心素養方面做好準備。因此，準教師們需要在接受自身的從業訓練時就加倍努力。我認為，要使教師具備我所提出的核心素養，很重要的一點是建立針對新任教師的互動關系網，這樣他們就可以和他人就學校工作中面臨的教育問題進行聯絡溝通。當他們在實際工作中面臨超出經驗范圍的困難和挑戰時，可以同時獲得資深教師和同輩的支持。

基于以上現實，哈佛大學于2016年開設了“哈佛助教項目”（The Harvard Teaching Fellows Program）②，面向哈佛大學的本科畢業生。該項目以線上的教學模式進行。畢業生在課程結業之后離開學校開始教學，他們彼此之間保持聯系，當積累了一定的教學經驗后，可再次回到哈佛大學接受更多的培訓。

為該項目進行籌資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約瑟夫·布萊特：這個項目花費巨大且籌資困難，因為我們需要向捐贈者證明在未來的5～10年里這種方法會見效，會改變當前的局面。要證明未來的成果很難，但我們會全力以赴。

五、“可用性知識”如何改變世界

HGSE旨在促進“學習改變世界”。您作為創始人之一，啟動了“可用性知識：將研究與實踐聯系起來”項目。該項目使HGSE的研究成果得以向相關從業者開放。您對該項目未來的進一步發展有什么計劃？您是否考慮尋求哈佛大學與其他海外院校的全球合作？

約瑟夫·布萊特：“可用性知識：將研究與實踐聯系起來”（Usable Knowledge：Connecting Research into Practice）項目③是我引以為榮的項目之一，我們很高興能夠將該項目持續開展下去。我們在這個項目上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并使它產生了切實的效果。大約5年前我創立了該項目，到今天，人們發現這個項目依然非常有效。你們提到這個項目，我深感欣慰。關于該項目的未來發展方向，可以分為以下3步。

第一步，讓哈佛大學教員從其他地方引入“可用性知識”研究。例如，將其他頂尖院校值得分享的教學著作匯集到我們的平臺與數據庫中。第二步，引入在工作中正在使用這些教育理念和原則的從業人員的反饋。例如，讓校長們或者州政府相關領導者告訴我們使用“可用性知識” 后的效果如何。這是理論與應用的反饋循環。第三步，與世界上其他頂尖院校建立交流合作關系，包括中國的大學。與哈佛大學建立這種關系的大學應設立“可用性知識”項目，并接收哈佛大學派去的工作人員，而哈佛大學也會接收合作院校派出的工作人員。上述3個步驟會在兩到三年內執行。

六、大學教師發展中心建設的理念與核心

正如哈佛大學時任校長德魯·吉爾平·福斯特（Drew Gilpin Faust）所說：“我們共同面臨的焦躁不安的未來，正號召我們重新反思教學和學習的方法。”建立大學教師發展中心，已成為中國高校正在實踐和熱烈討論的話題。我們想請您談一談對大學教師發展中心建設的觀點與看法。

約瑟夫·布萊特：我希望用下面兩個例子，來回答你所提出的問題。

第一個例子是，我們近幾年開展了“教師專注于教學”項目（Faculty Focus on Teaching Project）④，主要面向高等教育。我們選擇了某一個學期的某一個班級，用以為教師成員開展該項目。我們通過視頻記錄整個課程過程，起初視頻時長3個小時，很少有人愿意觀看這么長的視頻，后來我們選取了一個10分鐘的小片段，且不對其進行剪輯，展現任課教師如何盡力授課，嘗試讓所有學生都認真上課。我們讓項目參與者聚在一起觀看該視頻，并對此進行討論，思考如何利用視頻中教師在課堂上使用的方法。這并不是一項簡單的任務，我們必須思考如何將碎片信息構思成完整的主題，并且應用到不同主題、不同類型的課程中，這樣我們才能更加科學地對教學視頻進行探討。

第二個例子是，“技術、創新與教育”項目關注學習本質。我明確支持“技術、創新與教育”項目持有的觀點，即研究生項目是關于學習以及如何以科技促進學習的發展。我們討論的不是應用于學習中的技術，而是學習本身，并想要看看科學技術如何能夠促進教學資源的發展。借助技術，我們能夠觀察其他領域的人的狀態、想法及適應能力。

教學發展中心責任重大。為了更好地回答這一問題，我認為有兩個核心點。第一個是選擇一個發展的角度，所有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要以知識和經驗為基礎。必須認真觀察，進行嘗試以及從失敗中汲取教訓。第二個是從開始階段就建立人才關系網。建立教學發展中心后，可以看看最想把什么人才吸引過來，讓人才在最初的階段就成為教學發展中心的一份子。

注釋：

①《波士頓環球報》于2015年6月15日刊登了題為《手機進課堂：利與弊的平衡》的文章。布萊特教授應記者邀請，就手機進課堂對學生學習模式的影響進行了點評：“無可質疑的是，許多現任的教師擁有著豐富的課堂講授經驗，我并不是說這些傳統的講課型教師就會立即被淘汰，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下一代教師更需要被培養成‘陪伴指導型教育工作者。”布萊特教授進一步指出：“有許多切實的證據表明，學生通過手機等媒體工具能夠自主開展強有力的學習活動，前提是教師能通過最佳途徑發揮這些媒介的最優效用，從而促進學生恰當、主動學習的可能。

②“哈佛助教項目”是哈佛大學教育研究生院的一個聯合獎學金和碩士課程項目，為哈佛學院大四學生和校友提供一個全額資助的教師許可證/認證途徑，一個為期一年的教學實習機會;同時，助教有機會在教學實習期間從HGSE獲得碩士學位，在整個項目過程中獲得持續的輔導和支持。

③“可用性知識：將研究與實踐聯系起來”項目致力于洞察在教育中起作用的各要素，將新的研究轉化成易于使用的故事和策略，提供給教師、家長、K-12領導者、高等教育專業人員和決策者。布萊特教授是該項目的共同創建者和網站的初始項目主任。

④“教師專注于教學”項目倡議HGSE全體教師共同努力，開發和分享關于教學的見解、愿景和技術。

編輯 朱婷婷? ?校對 王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