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峰 梁 爽
人民公安的定位決定了我國警察的根本宗旨是一切為了人民,一切服務人民,其指導思想主要源自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人民民主專政理論。長期以來,基于此理念的警務實踐得到了民眾的普遍認可。但近年來,隨著社會的快速轉型和分化,網絡的普及和廣泛應用,諸如安徽蚌埠警察不作為案、北京雷洋案、山東辱母案、上海民警抱摔及一系列警察貪腐等涉警事件使得警察的公眾形象嚴重受損。在這種背景下,2015年2月中央審議通過了《關于全面深化公安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框架意見》,意見指出要“進一步提升人民群眾的安全感、滿意度和公安機關的執法公信力”。〔1〕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網站,https://www.mps.gov.cn/n2255079/n4876594/n4974590/n4974592/n5116754,2020年2月12日訪問。從學理來說,警察社會形象和公信力研究對應的是警察的社會合法性問題,而從學界的研究共識來看,對機構和系統的信任就是民眾對其合法性認可的重要測量指標。〔2〕李峰:《司法信任的影響機制分析——基于上海數據的實證探討》,載《甘肅社會科學》2013年第6期。同時,不論中外,警察是能見度最高的政府機構,〔3〕Michael J.Palmiotto and N.Prabha Unnithan, Policing and Society: A Global Approach.NY: Delmar, Cengage Learning,2011, p.45.因此,民眾對警察的信任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對政府合法性認可的體現。
正因為如此,近來年,有關警察信任的實證研究漸趨增多。不過,目前的研究基本都是基于截面數據,依靠某一次社會調查的數據進行探討。僅憑單次的調查難以反映警察信任的歷時性變化和努力的成效。鑒于此,本文利用中國社會科學院主持的“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2013年、2015年和2017年的數據,一方面呈現出不同群體之于警察的信任態度差異,另一方面展示了民眾對警察信任的變化趨勢。
西方的警察信任研究最早始于貝爾曼(Bellman A),〔4〕Bellman A,Police Service Rating Scale.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 26, 74-114 (1935).但一直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警民關系的緊張和犯罪率的上升,相關的實證研究才真正興起,到20世紀末和21世紀前十年達到了高峰。〔5〕Jannie Noppe, Antoinette Verhage, Anjuli Van Damme,Police Leglitimacy: an Introduction.Policing: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40, 474-479 (2017).我國學界對警察信任的實證研究起步較晚,多數的成果見諸近幾年。
大體來說,我們可將警察信任研究分為兩大類:其一,探討警察信任的生成機制,相關的研究多從警務過程、外在環境等方面探討影響警察信任的生成機制。國外在此方面的研究最集中的議題是對泰勒(Tom Tyler)的法律服從之心理模型的實證檢驗,〔6〕Tom Tyler, Why People Obey and Law.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0.由此產生大量的成果。國內的探討涉及政治效能感和政治參與對警察信任的討論〔7〕胡榮:《中國人的政治效能感、政治參與和警察信任》,載《社會學研究》2015年第1期。、基于警民間接觸關系視角的分析〔8〕樓逸劼:《不同接觸形式對警察信任的影響——基于上海數據的實證分析》,載《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網絡使用的影響〔9〕李峰、樓逸劼:《青年同期群、網絡使用及警察信任——基于CGSS2010數據的分析》,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9年第3期。、法治意識〔10〕衛莉莉:《公民法律意識對警察信任影響之實證研究》,載《中國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心理因素的作用〔11〕李輝、李星昊、王娜:《警民信任危機的生成機制:基于歸因和情緒感染理論的實證研究》,載《公安學研究》2020年第1期。等。
其二,探討不同社會亞群體對警察信任的差異。這種思路認為,社會的分化使得不同的亞群體有著不同的利益取向,由此對警察產生不同的期待和態度,因此,他們對警察的信任也會有明顯的差異。國外的研究多集中于種族與警察信任的關系,形成了種族臉譜化建設之爭。〔12〕R.Weitzer, S A.Tuch,Perceptions of Racial Profiling: Race, Class and Personal Experience.Criminology,40, 435-456(2002).其理論依據是社會沖突論,認為警察代表著主導群體的利益,因此,警察實質成為那些權勢者控制弱勢群體并使其就范的代理人,也是他們使用的武器之一,〔13〕Michael J.Palmiotto and N.Prabha Unnithan, Policing and Society: A Global Approach.NY: Delmar, Cengage Learning, 2011, pp.8-9.由此導致弱勢群體對警察的不信任。顯然,我國的社會性質和公安的定位與西方有著本質的不同。但在社會的變遷過程中,的確出現了對警察信任態度的亞群體分殊現象。如筆者的研究證明了戶籍身份、同期群對警察信任的影響差異;〔14〕李峰:《戶籍、同期群及其對警察信任度的影響:基于上海數據的分析》,載《社會學評論》2013年第6期。王永杰教授等人比較了主觀階層的警察信任;〔15〕王永杰、顏瑩瑩:《階層認同與警察信任:基于全國性調查數據的分析》,載《復旦公共行政評論》2015年第2期。宋小尊則從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和階層等方面較為全面地比較了不同亞群體對警察的信任差異;〔16〕宋小尊:《不同亞群體對警察信任度差異之分析》,載《西安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孫懿賢教授等人基于泰勒的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比較了警察信任的城鄉區別。〔17〕孫懿賢等:《城里人、鄉下人、外來務工人與警察——有關中國警察信任的實證研究》,載《河南警察學院學報》2016年第5期。
鑒于本文試圖展示警察信任的歷時性動態發展趨勢之目的,我們也沿用第二種視角,回答總體警察信任以及不同群體之警察信任的差異變化。
從社會分化的角度來看,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屬于一個低度分化的社會,有學者將此稱為“非階層化”〔18〕Parish, William L.Destratification in China.in J.Watson(ed.) Class and 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Post-Revolution China.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社會結構。改革開放以后,當我們從以階級斗爭為綱轉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時,民眾的社會經濟地位開始出現快速的分化,社會分層的標準從過去的政治轉變為經濟資源、文化資源和組織資源等因素。〔19〕參見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
一個社會若出現了明顯的分化,那么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的亞群體就會形成不同的行為方式、社會心態,警察信任亦然,已有的研究也證明了這點。同時,考慮到公眾對警察的信任態度主要源于社會民眾的個體經歷和看法意見。因此,在研究社會公眾對警察信任的差異情況時,自然要考慮到時代背景。
綜合上述因素,本文擬從同期群、收入、受教育程度、政治身份和主觀階層認同等幾個方面來劃分不同的亞群體,而這些分層可劃為三大類:第一,同期群對應的是時代在個體身上的影響,在社會化過程中,社會結構特征和重大的社會事件都會參與個體生命歷程的建構,因而,個體的行為方式、價值觀念等具有明顯的代際特征;〔20〕參見[美]埃爾德:《大蕭條的孩子們》,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二,收入、受教育程度、政治身份和戶籍屬于客觀社會分層,收入對應的是階層劃分中的經濟資源,為經濟分層;受教育程度對應的是文化資源,為文化分層;政治身份對應的是權力資源,為政治分層;考慮到我國城鄉二元社會結構的影響和警察“統一領導,分級管理,條塊結合,以塊為主”的管理體制,戶籍身份也被納入考慮之中;第三,鑒于我國普遍存在的主觀階層認同與其客觀階層不一致的現象,我們還考慮到不同的主觀階層認同之于警察信任的差異。
具體來說,不同年齡段的人,其社會化過程差異較大,生命歷程自然會有較大區別,所以對警察信任差異影響因素的分析應當考慮社會變遷中年齡的差異。〔21〕吳樂:《不同群體對警察信任的差異研究》,華東政法大學2017碩士學位論文。本文基于我國學界對同期群的一般劃分方法,也以1980年前后為界分為“80前”和“80后”兩個大的階段。對于絕大多數民眾來說,對警察的印象的形成主要是基于媒體等間接接觸方式。〔22〕Bridenball B, Jesilow P,What Matters: The Formation of Attitudes Toward the Police.Police Quarterly,11, 151-181(2008).伴隨著網絡的興起,網絡的使用已成為形塑警察社會形象的重要媒介。〔23〕李峰、樓逸劼:《青年同期群、網絡使用及警察信任——基于CGSS2010數據的分析》,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9年第3期。而在網絡的使用方面,根據2019年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我國代際間存在著明顯的“數據鴻溝”現象,網民主要是“80后”的群體為主。〔24〕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第43次),http://cnnic.cn/gywm/xwzx/rdxw/20172017_7056/201902/t20190228_70643.htm, 2019年3月20日訪問。同時,在相對自由的網絡空間中,網絡的“抑郁癥”特性使其更關注負面報道。〔25〕Patterson, Thomas E..Out of Order.NY: Vintage Books.1994.根據人民網輿情監測室發布的《網絡低俗語言調查報告》,官員、城管、專家、醫生、警察成為所謂的網絡“黑五類”。〔26〕人民網:《網絡低俗語言調查報告(2015)》,http://yuqing.people.com.cn/n/2015/0603/c364391-27098350-2.html,2019年3月20日訪問。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80后”比“80前”對警察的信任度低。
文化是衡量一個人社會經濟地位的關鍵因素,個體受教育水平是其文化資源和能力的集中體現。當前,學歷仍然是進入不同層次行業與職業領域的“敲門磚”,直接影響著收入、社會地位等諸多方面,因而教育資源的占有多寡則是社會分化的重要標準之一。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個體認知能力和辨別能力更強,對警察服務和能力一般要求更高,更愿意發表個體態度和觀點,來充分質疑權力,并要求權利。此外,教育資源的差異影響著信息資源的接觸,而警察負面事件的報道增多和網絡、自媒體的信息渠道擴展也間接影響著不同知識水平者對警察的期待,可能會造成對警察不同程度的信任狀況。有學者根據北京、天津、深圳、成都、衡水五市的數據分析顯示,文化程度越高,其與警察的距離越遠。〔27〕盧國顯、張亞飛:《當前我國城市警民距離的實證研究——以北京、天津、深圳、成都、衡水五市為例》,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因此,我們提出如下假設2:受教育水平越高,對警察越不信任。
改革開放之后,受“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指引,市場經濟的大力推進,深刻改變了原有的財富格局,使得貧富差距逐漸拉大,收入分化嚴重。收入差異導致了不同經濟地位的個體的利益需求發生了變化,對警察的要求自然也發生改變。收入高的群體對警察保護其財產和安全的需求強烈,而收入低的群體則相對較弱。由此,我們提出假設3:個人年收入越高,對警察越不信任。
在政治身份方面,我們認為,因為黨團員具有體制內身份,而警察是我國重要的公權機關之一,根據相關研究,我們提出假設4:與其他群體相比,黨團員對警察的信任度更高。
個體的主觀階層認同來源于自我感受的評估與他人評價的反饋,以及對一系列客觀標準中自己所處維度的主觀判斷,主觀上的分層更能體現出價值判斷、社會期望等方面的綜合考量。公民的主觀階層認同將影響其對現實的判斷、對社會不公平的感知和社會政治態度,而其對社會不公平的感知、社會政治態度等都將影響其對警察的信任。〔28〕顏瑩瑩:《社會階層對警察信任的影響》,西南交通大學2017年碩士畢業論文。其中,受社會結構擠壓越嚴重,對社會不平等觀念的認同感越高,則更易對自我產生低階層的評價,這亦可能降低其對機構、系統的信任度。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5:個人主觀階層越高,對警察越信任。
人口大規模的遷移和流動是改革開放之后的一個突出的社會現象。在允許人口流動的背景之下,個體卻被戶籍制度所鉗制,外來還是本地居民這一不同身份的問題使得民眾對待警察的態度呈現社會階層的差別。〔29〕孫懿賢等:《城里人、鄉下人、外來務工人與警察——有關中國警察信任的實證研究》,載《河南警察學院學報》2016年第5期。受身份認同、社會融入、社會保障、組織聯系等多種因素的潛在影響,外來人口往往相較本地人口而言,其應得權利更易受到侵犯;同時,對外來人口“素質低”“易犯罪”等污名化標簽,易使外來人口成為社會排擠與擠壓執法的亞群體。因此,外來人口更易對警察產生低信任度。相關基于單年全國數據的研究也顯示了這種現象。〔30〕宋小尊:《城市居民對警察信任的差異研究》,華東政法大學2018年碩士畢業論文。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6:外來人口相較本地人口,對警察信任更低。
中國社會正經歷著快速變遷,警察信任的變化也隨社會的變化而變化,處于一個不斷流動的狀況,需要進行歷時性的分析。在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要求下,法律法規不斷完善,執法規范化程度越來越高。2009年公安機關制定了《公安機關執法細則》,經過兩次全面修訂完善,按照執法流程建立起覆蓋各個執法環節的標準體系,為民警執法提供了權威、詳盡的操作指引。〔31〕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網站,https://www.mps.gov.cn/n2255079/n4876594/n4974590/n4974592/n5504335/n5504405/c5525923/content.html,2020年6月20日訪問。各地公安根據自身情況又制定了相應的指導手冊,這有效地解決了以往執法過程中所出現的眾多問題。2016年5月20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公安執法規范化建設的意見》,對公安執法進行了頂層設計,進一步規范執法。可以發現的是,在全面依法治國的新語境下、在法治理念不斷深入的背景下,警察執法更具法治化、規范化,公眾之于警察信任則會進一步提高。與此同時,公民的法律意識也在法治建設不斷推進中得到提升,相關研究也證實其對警察信任提升的效能。〔32〕吳樂:《公民法律意識對警察信任的影響——以上海數據為例》,載《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6年第4期。據此,本文提出假設7:總體警察信任逐年逐步提高。
本文采用的數據來源于中國社會科學院分別于2013年、2015年、2017年在全國進行的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hinese Social Survey,簡稱CSS)。該調查采用概率抽樣的入戶訪問方式,調查區域覆蓋了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三次調查訪問的樣本分別為10206個、10243個、10143個,在數據分析之前,本文對有關變量中的漏答、無效回答等樣本剔除后,獲取有效樣本量分別為7994個、8657個、8780個,三個年份樣本合并后的總樣本量為25341個。
本文的因變量是個體對警察的信任度,源于問卷中“您信任下列人員嗎”中的“警察”一項,將“不適用”“不好說”剔除,剩余選項包括“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比較信任”與“非常信任”,分別賦值1、2、3、4。
基于本研究的分析框架,本文的核心自變量包括:①同期群。同期群變量源自問卷中的出生年份,以測量年份減去出生年份得到一組相應的連續變量。在此基礎上,依據研究共識與前文框架中所述的世代劃分,將年齡劃分為一組二分變量,其中“80后”賦值為0,“80前”賦值為1。②受教育程度。將受教育程度轉換為受教育年限,由于選擇“研究生”的樣本比例過小,因而將其與“大學本科”合并為“大學本科及以上”,具體賦值情況如下:“未上學”賦值為0,“小學”賦值為6,“初中”賦值為9,“高中”“中專”“職高技校”合并賦值為12,“大學專科”賦值為15,“大學本科及以上”賦值為16。③家庭年收入。為克服數據的過度偏態分布的不足,我們將年收入金額進行自然對數化處理。④政治面貌。將中共黨員與共青團員合并為“黨團員”,賦值為0;將民主黨派、群眾等選項合并為“其他”,賦值為1。⑤主觀階層認同。將問卷中從低到高的階層認同依次賦值1-4。⑥戶口登記地。戶籍變量的測量方法是“您目前的戶口登記地是”,剔除掉“戶口待定”項,我們將“此鄉(鎮、街道)”定義為本地人口并賦值為0,視為“本地人”,其他選項合并定義為外來人口并賦值為1,視為“外地人”。⑦年份。為探討不同時間的歷時性因素影響,將調查對應年份2013、2015和2017分別賦值1、2、3。
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女性為0,男性為1)、婚姻狀況(已婚為0,未婚、離婚等其他狀況為1)、工作狀況(目前無工作賦值為0,其他為1)和地區分布(東部、中部和西部分別為1、2、3)。
本研究中相關的主要變量描述性信息見表1。

表1 樣本中主要變量的頻次(百分比)/均值分布表a
為了檢驗前文的假設,本文分為兩步來進行數據處理與分析:首先,圍繞警察信任進行描述性統計,將警察信任與其他公權力部門信任進行對比;其次,將核心變量和控制變量納入序次logistic回歸進行多變量分析。
表2呈現了樣本中各公權力部門信任的描述性統計信息。我們將民眾對法官、黨政干部的信任度與警察信任一同列舉,為方便直觀比較,將“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兩項合并為“低信任”,“比較信任”“非常信任”兩項合并為“高信任”。

表2 警察與其他公權職業者信任分布表a
縱向來看,對應2013年、2015年和2017年及三年合并后的數據,民眾對警察持“高信任”態度的比例依次為72.34%、75.78%、77.70%和75.43%,均要高于對法官和黨政干部的信任。從橫向來看,從2013到2017年,警察信任呈逐漸上升之勢。
上述發現僅反映樣本的情況,為據此了解全國水平,同時驗證前文的假設,我們還必須進行多變量分析。結合前面的研究設計,并根據因變量的數據特征,本文采用有序logistic回歸處理數據。其具體方法和步驟為:首先,在模型中納入核心自變量與控制變量,依次以2013年份、2015年份、2017年份的數據分別建立模型1、模型2、模型3;其次,將所有的數據合并形成總樣本,并生成年份這一變量,在前述模型變量基礎上加入年份變量,進而形成模型4。具體結果見表3。

表3 警察信任序次logistic回歸表
從上表的數據來看,不論是年度數據還是合并數據,同期群、受教育程度、收入、政治面貌、主觀階層認同和戶籍都在1%水平及以上具有統計顯著性。同時,根據它們對應的回歸系數,我們可以看到,在控制其他變量的情況下,“80后”比“80前”對警察的信任度更低;受教育程度、收入與警察信任呈負相關;主觀階層認同度越高,其對警察的信任度也越高;本地人比外地人對警察的信任更高。根據此結果,前文提及的假設1—6均得以證實。從模型4來看,年份變量在0.001水平上具有統計顯著性,其意義在于:從2013年至2017年警察的總體信任度呈逐漸上升趨勢,假設7成立。
根據對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2013年、2015年和2017年數據的分析,我們看到,隨著我國社會的不斷分化,不同群體對警察的信任態度也出現了差異。其中,既有與現有大多數研究的結論一致的一面,如受教育程度、收入與警察信任呈負相關,也有支持之前就存在競爭性結論的判斷,如同期群、主觀階層認同與警察信任的關系。以前有研究表明“80后”較“80前”對警察更為信任,也有“80后”更不信任警察。根據其結論所依據的數據,我們認為,這可能與區域有關。如筆者采用的上海市的調查數據,得出“80后”更信任警察的結論;〔33〕李峰:《戶籍、同期群及其對警察信任度的影響:基于上海數據的分析》,載《社會學評論》2013年第6期。同樣在基于全國的數據CGSS2010的分析中,其結論與本文一致。〔34〕李峰、樓逸劼:《青年同期群、網絡使用及警察信任——基于CGSS2010數據的分析》,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9年第3期。我們認為,這可能是與樣本的地域性有關。本研究利用的是全國性的數據,分析的結果也反映出區域間的不同。從表2的“地區分布”變量來看,西部與東部地區對警察的信任態度方面存在著顯著的差異。這說明,中國不同地區的警察信任可能存在著不同的情況。此外,以前的研究對主觀階層認同之于警察信任有著不同的結論。如有研究得出,自我認知處于較低階層的個體自我主觀等級評價對其警察信任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35〕李春勇、裴巖:《認知偏移還是階層分化——基于CGSS2015數據警察信任之實證研究》,載《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本文基于主觀階層認同越高意味著對社會認可度亦越高之判斷,作出了兩者呈正相關的推論,數據也予以了證實。
除了通過面板數據與以前的研究進行對話外,本研究另一個重要目的是呈現出警察信任的發展趨勢。我們的數據分析表明,就全國情況而言,2013年、2015年和2017年的警察信任呈逐年上升的趨勢。
上述研究發現為當前進一步改善警民關系、增強公眾對警察信任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啟示。首先,民眾對警察信任的不斷提升,說明我國當前推行的警務實踐和指導政策的方向是正確的,在犯罪防治、治安管理和警務服務等方面的工作得到了民眾的認可。因此,我們應堅持現有的做法,并在鞏固現有的基礎上不斷完善。近年來,警察執法行為的法治化和規范化不斷得以強化,成為警務改革工作中的重點,也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就。但隨著自媒體的發展和個體權利意識的強化,警察執法行為的程序正義和實質正義面臨更多挑戰。因此,警察在執法過程中一方面要恪守程序正義,在程序和操作中規范流程,使與人民群眾接觸過程中的行為舉止和處置措施更具合法性;另一方面需要充分利用現代化科技,提升警務素質和技能,提高執法效能,進而提升警察信任度。此外,要迅速轉變角色,習慣在鏡頭下執法,接受更多的群眾進行監督。在國家治理現代化背景的要求下,警察執法行為應當以人民為中心,將規范執法和執法規范常態化,使得群眾可感知的執法行為是合理、公平、有效的。
其次,在社會變遷和轉型的過程中,不同的亞群體出現了明顯的社會分化,由此也形成了較為顯著的認知和需求差異,呈現出了反梯度信任的特征。〔36〕吳樂:《居住區域、公共安全感與警察信任的實證研究——基于CSS 2017數據的分析》,載《公安學刊(浙江警察學院學報)》2019年第5期。不同亞群體對警察信任態度分殊可能有其復雜的生成機制,但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是新時代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在警務需求上的體現之一。黨的十九大提出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的矛盾。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社會分化加劇,保障美好生活的警務需求在不同群體不同對象中自然會存在差異。這就要求我們在分析不同利益群體間的差異及影響他們對警察信任的因素基礎上,積極回應合理需求,實現警務的精準服務,發展多元警務和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綜合治理方式。針對警務的精準服務,則需立足于群體的特征。在同期群的影響中,“80后”的新生代對警察信任度更低,這說明需要改觀“80后”對警察的印象,在青年群體中加強對警察形象的維護,在“80后”的警務需求中著力更多。而受教育程度與警察信任的負向關聯則需要聚焦關注高學歷者對警務服務的高要求,充分掌握和吸收其對警務活動的看法和意見。更高受教育水平的人具有更強的認知能力,偏向于認為警察的行為代表的是政府的意志,其對政府行為的批判傾向性更強,加快構建科學合理的警察問責制度成為必要。〔37〕李曉飛、郭婷婷:《中國高等教育人口的警察信任:基于社會資本視角的分析》,載《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教育程度對社會信任的負面影響可以通過生活滿意度的提高來緩解,〔38〕蔡蔚萍:《教育對信任水平的負面影響——基于武漢市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載《社會科學動態》2017年第9期。提高生活滿意度也是推動其社會信任度提升的途徑。在風險社會和轉型變化的時代,不安全感彌漫,財富安全是其中重要要素之一。為此應當對不同收入的群體在警務政策上實行差別化措施,關注點和側重點做到動態調整,根據財富安全需求變化主動地、積極地改變警務策略。而政治身份的影響則表明警務活動還需要強化主體的政治意識,加強對包括警察在內的執法機關的全面認知。要削弱乃至消除戶籍對警察信任的影響,則需要在執法過程中避免因身份而差別執法,真正實現身份同等保障。
最后,主觀階層認同是個體獲得感和滿足感的體現,而改革獲益程度、生活改善程度和自致成功性評價是其影響因素,〔39〕蔡思斯:《社會經濟地位、主觀獲得感與階層認同——基于全國六省市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載《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8年第3期。將改革成效普惠到更廣大群眾也是警察信任提升的重要外部力量。
雖然不同的亞群體有不同的警務需求,但在警察執法過程中需要采取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綜合治理方式。在這種方式之下則需要動員政府、社會組織、市場機構、個體等多方主體共同參與到社會治安防控中,充分實現警民合作。在這其中政府(警察)仍需要發揮主導作用,統籌安全防控。社會組織和市場機構則作為有力的補充,彌補政府能力不足的缺陷,多渠道滿足公眾的多方位需求。而個體則是作為重要參與對象,配合政府和市場的行為,通過行為參與和獻言獻策來提升服務水平,優化資源配置。
中國仍處于一個轉型和流動的社會之中,對警察的信任也處于分化和變化的狀態。隨著我國法治化進程的加快,公安執法規范化建設的強化,警察部門需在執法實踐過程中持續發力,回應社會對警察的需求。同時,針對分化的群體,則需了解群體需求及其動態變化,主導警民互動,緩解警民沖突。唯有在此框架中,“誰更信任警察”才能獲取答案,并找尋到風險應對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