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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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十點，七月的暑氣漸漸消退，江風裹挾著沁涼的水汽吹來。

雙溪城大劇院里，最后一陣熱烈而持久的掌聲漸漸停歇后，巡演會散場，人們走出劇場，與同伴熱切地討論著，顯然還沉浸在適才的表演中。

這是顧柚的第三場舞蹈巡演，之所以選擇雙溪，除了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還有她的一些小私心。

卸了妝，她婉拒了工作人員安排的慶功宴，趁著小助理收拾東西的當口，撿起梳妝臺上的手機就往外溜。

剛一踏進曲折的后廊，宋子揚的電話就撥了進來。

她邊走邊接起電話：“你拉練回來啦？”

“嗯，你還在劇院？還是回酒店了？”宋子揚嗓音微啞。

顧柚聽著他沉穩的聲音，心里忽然很安寧。想著他剛拉練二十公里越野回來，她清脆的嗓音不覺帶了些乖巧：“剛準備回酒店。你呢？假條批好了嗎？明天什么時候見？”

“一會見吧。吃東西了嗎？我接你去吃宵夜?！?/p>

“你出來啦？”顧柚很驚喜，細細聽話筒那邊傳來的風聲，突然福至心靈，“你該不會是跑著來的吧？”

宋子揚貼著手機的臉微微一熱——他拉練完回宿舍，體能分明已經透支，可一想到她已經來到這個城市，就忍不住拿著假條像個愣頭小子似的從單位直接跑過來。

“你想吃什么？”他不答反問，企圖蒙混過關。

顧柚剛起了壞心眼想調侃他兩句，又聽出他聲音有些沙啞，終是順著他的話報了菜名：“雞翅包飯、紅豆粥、辣豆腐湯，還有……”

她報了一長串菜名，宋子揚壓抑的笑聲從話筒清晰地傳過來。她沉默了一瞬，淡淡地開口：“宋子揚，你是覺著我太能吃了？”

一聽這語氣，他的求生欲火速上線：“哪能！我是覺得你太有眼光了！這些都是那條街最好吃的菜！”

顧柚懶得理他：“我在東南大道口等你吧，省得你繞路?！闭f完掛了電話，心情舒暢。她懶懶地朝路口緩步走去。迎面走來一群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擦肩而過時，她忽地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

那時候的她啊，遠沒有如今的飛揚靈動，自信舒展。

2

十七歲的顧柚，更像一株植物，安靜又沉悶，看上去沒什么特別之處，以至于旁人視線掠過后并不會留下什么印象，因而不會有誰特別關注她。

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了被忽略，甚至刻意逃避，不愿成為任何焦點。

比如此刻，在操場南角的大榕樹下，班主任老劉問她：“顧柚，我聽說你在姚老師那里學過跳舞，還跳得不錯。怎么樣，這次文藝晚會代表我們班去展示展示？”

榕樹投下斑駁的樹影，落在少女身上，她捏了捏衣角，謝絕了班主任的推薦。午后的風把枝葉吹得搖搖晃晃，光影晃動下，她臉上的神色看不太分明。

老劉很意外地追問她原因。畢竟這個年紀的女孩，誰不想在眾人面前露臉、出風頭？

顧柚卻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帶，小聲說：“快期中考了，我還是想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老劉看著她乖巧的樣子，忽然想起來顧柚有個很優秀的姐姐叫顧橙，也在本校上學，是今年沖刺Top級名校的重點尖子生。相比之下，成績總是徘徊在中游的顧柚就不免黯然失色。

有這么優秀的姐姐，顧柚壓力大是肯定的。老劉看著顧柚安靜低順的樣子，越發覺得自己猜得有道理，于是理解地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拍拍她的肩就回辦公室了。

他離開后，顧柚卻沒有急著走。她站在靜謐無人的空蕩角落，突然對著繁茂葳蕤的老榕樹沉默地起舞、旋轉，像一只悄然破繭的蝶，輕盈靈巧。

“喂，你跳得蠻好嘛！干嗎不去表演？”少年懶洋洋的聲音從墻頭傳來。那堵老圍墻被樹枝掩蓋，先前在樹下談話的老劉和顧柚竟都沒注意到墻后還有個人。

少女僵在原地，舉到一半的手臂倏然收回，不知該作何回答。

許是久不見顧柚回應，少年手在墻上一撐，翻躍而下。

看見少年的臉，顧柚覺得更尷尬了。不怕偷偷摸摸搞點兒小動作被人看見，就怕那個人是經常見面的。

“宋……宋子揚，你怎么在這呀？”顧柚趕忙問道，試圖岔開話題。

宋子揚站在初秋的暖陽里拍拍翻墻時蹭到的灰，隨口答道：“哦，比賽回來，想抄個近路。誰知道老劉剛巧在這里，所以扒在上面看了一會兒。”

“不過你為什么不去表演？你跳得很好啊?！彼巫訐P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那個問題。他瞅著眼前這個他過去很少留意，今天卻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姑娘，覺得很有意思。

剛才她對著樹跳舞的樣子，傻氣得很，又認真得很，他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就聚焦在她身上了。

顧柚卻顯得很是局促尷尬，她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好半天才小聲擠出一句話：“我又不是會發光的人，何必呢？”

3

自那天起，宋子揚開始不自覺地注意到顧柚。

比如現在，大課間休息，宋子揚靠在椅背上，手里捏著支筆漫不經心地轉著，眼神越過面前正聊得火熱的那群人，落在一旁埋頭安靜地寫作業的顧柚身上。

許是為了方便，小姑娘將頭發撥到耳后別住，露出兩只秀氣的耳朵。宋子揚看著她乖巧安靜的身影，想起昨天數學課上，她悄悄往嘴里塞奶糖，然后用課本擋住，鼓著腮幫子嚼糖的樣子。

有些人表面是個一本正經的小嚴肅，實際上卻忍不住在課上偷偷吃糖。

那邊被人用視線鎖定的顧柚渾然不覺，這邊宋子揚的同桌李漁卻發覺了他的不對勁，于是把臉湊過去喊他：“喂！”

宋子揚回神，只見一張國字臉在眼前放大，立即往后仰去，把那張臉推開，挑了挑眉，盯著他上下打量。

李漁反倒被宋子揚的目光弄得心虛了：“看我干嗎？我臉上寫字了？”

“寫了，好大兩字——八卦！”他懶洋洋地接話。

“少耍嘴皮子！剛才看什么呢？快從實招來！”

“看黑板上那只螞蟻?！?/p>

“喲，這只螞蟻可真夠特別，真夠五彩斑斕的，隔了這么遠都能讓你看見！”李漁顯然不信宋子揚的鬼話。

特別嗎？宋子揚笑了笑，不再說話，攤開卷子開始做題，任同桌八卦的小火苗被冷落在一邊。

4

期中考后，為了讓大家放松心情，班長組織了一次郊游。

宋子揚爬山的時候習慣性地在人堆里搜尋顧柚。看他東張西望了三四次后，李漁十分疑惑：“宋子揚，你干嗎呢？”

宋子揚摸了摸鼻子：“沒干嗎。哎，你看我干嗎？看路啊，走路不看路，是路太好走了嗎？”

……到底是誰東張西望？

宋子揚扯著李漁跟上大部隊，加入大家插科打諢的話題，視線總算沒再四處跑。

大家笑鬧著來到山腰的平地，三五成群地圍成一個個小圈，拿出零食和飲料，準備享受午餐。

這時突然有人問了一句：“顧柚呢？我的果汁在她那里?！?/p>

大家找了一圈也沒看到顧柚，班長頓時急了，大聲喊著顧柚的名字。

宋子揚一伙人坐得偏了些，等聽清那邊喊的名字，他把手里的雞腿一扔就跑過去打聽發生了什么事。

得知顧柚不見了，他拎起外套，二話不說就跑出去找人了。

這座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山上有好幾條分岔路，宋子揚跑完了三條岔路后，終于在第四條岔路邊的斜坡上看見了顧柚。

女孩坐在地上，將頭擱在膝蓋上，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地上的小石子。

宋子揚看著她像湯圓團子似的安然坐在那里，懸著的心才落下來，臉色也緩和下來。

“喂，再不向信號接收區進發，就要……”少年嗓音清揚，帶著幾分笑意走近，在看見女孩紅腫了一大塊的腳踝后，音調一轉，有些緊張地詢問，“你的腳怎么了？”

顧柚看到突然出現的宋子揚，一向清淡的眼里也不由得閃過一絲欣喜。到底也只是十七歲的小姑娘，平時表現得再怎么淡定和無所謂，這會兒又是迷路又是崴腳的，到底還是希望有人能來找她的。

“腳沒事，就是想cos一下紅燒豬蹄?！睂χ巫訐P，她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少年扯了扯嘴角，嫌她的笑話太冷，隨手把外套搭在她肩上就彎下腰背著她往山下走。

顧柚自知有求于人，乖乖地趴在少年背上，等他跟班長通完電話，交代好帶她去醫院的事后，她才用草根戳戳少年清瘦的肩問：“你能找到下山的路嗎？”

受到質疑的宋子揚哭笑不得：“顧柚，這里就一條下山的路。”

“哦。”

“你不會是經常迷路吧？”

顧柚被說中，有些訕訕地吸了吸鼻子：“誰說的？我就是對認路不敏感而已。”

宋子揚正準備教育教育她，卻聽見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不由得嘴角一翹，卻假裝出淡淡的語氣：“我外套里有奶糖，你自己找找?！?/p>

顧柚依言，果然在他的衣兜里翻出一把奶糖。她不由得好奇地問：“男孩子也喜歡吃糖嗎？”

宋子揚的嘴角抽了抽，沒說話，耳朵卻紅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在超市看到眼熟的包裝奶糖，就下意識買了。問題是，他根本不吃這種玩意啊。

5

秋游回來后的周一，期中考試的成績就出來了。班主任還是按老規矩，根據排名先后讓大家依次挑座位。

顧柚排在第十五名，比宋子揚靠前七個名次。輪到她選座位的時候，教室里的空位還有很多，她徑直選了角落里一個位子。

她正低頭收拾新課桌時，有人抱著足球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屈指敲了敲桌面。

她一抬頭，就看見宋子揚露著一口白牙，笑得很是燦爛。

“嗨，新同桌，以后多多關照。”

……顧柚心里暗自嘀咕，怎么這么巧？

怎么這么巧？后來她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宋子揚早在選座位前就關照過排在他前面的那七個人，不準人家跟顧柚坐。

“萬一我先選了旁邊有人的位子呢？”真相大白后的某天，顧柚就此事提出了疑問。

“嗐，就你顧柚那性子，會主動靠近別人？”某人一副很了解她的樣子，欠揍地說道。偏偏顧柚想了半天，還真找不到話反駁。

成為同桌后，顧柚發現宋子揚這人其實挺不錯。

他們班的教室在一樓拐角，有一扇大窗戶正對著宿舍區的路。平時大家眼看快遲到了，就會趁班主任不注意，從窗戶直接翻進教學樓。

顧柚和宋子揚，已經在這扇窗前狹路相逢好幾次了。

第一次碰見的時候，早讀鈴聲剛響，宋子揚火急火燎地跑到窗前，就看見顧柚拎著包子從拐角沖了出來，著急地向他揮手。他愣了愣，還沒明白這個手勢是什么意思，女孩就沖到了眼前，他下意識地讓了讓，讓顧柚先進去。

顧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廢話，利落地翻了進去。宋子揚也不再耽擱，趕緊動作敏捷地跟在她后面混進了教室。

早讀后，宋子揚用書擋住臉，偷偷問顧柚：“你剛剛那個手勢是什么意思？”

同樣用書擋住臉，在偷吃包子的顧柚用關愛憨憨的眼神看著他說：“讓你趕緊進去，我好接上啊。你磨蹭什么？”

“看不起老劉競走第一的腿腳嗎？”

……

宋子揚發現，顧柚這人實際上比表面看起來的，有意思多了。

第二次碰見的時候，兩人一左一右，與目標窗的距離差不多。宋子揚眼尖，余光瞥見了正從操場往這邊拐的老劉，他咬咬牙，幫顧柚托住包打掩護，大半個身子背對操場，將這邊的情況遮得嚴嚴實實。最后他果不其然被“競走冠軍”逮住，拿著課本在教室外面乖乖站了一節早讀課。

罰站回來后，教室里的哥們都拿他打趣，問他外面冷不冷，腿酸不酸。

少年沒心沒肺地笑了笑，用凍紅了的手卷起課本，給了笑得最大聲的李漁一個暴栗?；氐阶?，看到書堆旁多出一行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奶糖，他瞟了瞟旁邊坐得格外端正的顧柚，情不自禁地笑得像賺了金元寶似的。

6

后來，在商城見到宋子揚的時候，顧柚提著積木生疏地和他打招呼，只想快點兒結束寒暄。

顧柚向來自覺自己沒什么存在感，也就很少與不熟的人多言，久而久之，顧柚對經驗范疇外的人際交往下意識就想躲開，而越躲，也就越缺乏經驗。

好在宋子揚像是未曾察覺到她的局促，一拉住她就直接問：“顧柚，你會玩《生化危機》嗎？”

顧柚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卻還是如實答道：“會?！?/p>

宋子揚聞言，二話不說就把顧柚連人帶積木拉到了三樓電玩廳的游戲機前面，討好地堆著笑跟她商量：“顧柚，今天這里做活動，雙人過完兩個章節就能兌一套手辦。喏，就是柜臺那套，酷吧！”

“然后？”

“喀喀……這不是要雙人嗎，你陪我玩一下。放心，就是湊個人頭，進游戲后你跟著就行了，我負責開槍清路，行不？”

顧柚挑眉瞥了一眼他死死摁住她的手，心里考量著掙脫的可能性。抬頭對上宋子揚期待的眼神時，她在心里嘆息一聲，拎開他的手說：“坐下吧?！?/p>

宋子揚聞言，忙不迭地在旁邊一屁股坐下了，迅速開機，生怕顧柚反悔似的。

顧柚在旁邊看著他這番動作，不由得笑了笑。行吧，玩就玩。不過，他負責開槍清路？

一進游戲，宋子揚就察覺到不對勁，顧柚根本不用他帶，自己就輕車熟路地挑武器、射擊跑圖了，動作行云流水。宋子揚驚呆了，默默地吞下先前的豪言壯語，識時務地跟在顧柚身后，偶爾探出頭補個槍。

兩章順利結束，宋子揚看一眼清算面板上顧柚的命中率，再看一眼身旁淡定地揉著手腕放松的顧柚，內心震驚不已。

“我去！顧柚，你是老手啊。你竟然還會打游戲？”走出商城，宋子揚總算從震驚中緩過神，恢復了語言能力。

顧柚斜覷了宋子揚一眼：“我會的可多著呢。”說完，也不等宋子揚表達敬仰之情，瀟灑地揮揮手，拎著積木就走了。

宋子揚抱著手臂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內心悲憤又得意。悲憤的是，顧柚這廝深藏不露，竟然在游戲上完勝他。得意的是，顧柚這廝深藏不露，果然如他所言，是頂頂有意思的人。

7

顧柚說自己會很多，果然不錯。這是宋子揚在歷史課聽顧柚邊抄筆記邊天馬行空地給他講故事時的感受。

會跳舞，會打游戲，成績不錯，腦子里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這還只是宋子揚目前所看到的顧柚的一小部分，就足夠他驚訝的了。他始終想不通，為什么在他看來那么優秀的人，卻把自己活得像空氣似的，旁人都是費盡心思地展示自己，她卻想方設法地隱藏自己。

直到后來，宋子揚才明白，原來，她習慣性地躲藏起來，都是陳年失望的累積所致，原來，她的不想被看到，都源于不曾被看到。

那是高二結束后的暑假，宋子揚和發小們計劃趁這個假期，來一次高三前的狂歡旅行。

定好時間后，宋子揚想了想，打電話問顧柚假期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海邊玩。

問了出發日期后，顧柚沉默了很久，最后說不去了。

宋子揚聽出顧柚情緒明顯低落，不像是單純因為去不了海邊才如此，卻追問不出原因。掛了電話后，他琢磨了一會兒，給了班里和顧柚關系最好的陳米打了個電話。

兩人東拉西扯了十分鐘，宋子揚終于憋不住了：“你知道顧柚二十四號有什么事嗎？她最近似乎心情不大好？”強裝隨口一問的語氣里透著掩藏不住的關心。

陳米也沒賣關子，直接告訴他，顧柚那天有個省級舞蹈決賽。她準備了很久，卻剛好和姐姐顧橙考駕照的時間撞上了。她爸媽就決定陪顧橙去考試，對顧柚只隨口說了句“好好發揮”。

陳米頓了頓，才繼續說：“叔叔阿姨向來關注顧橙多一些。我們住同一個小區，從小一起玩大，其實顧柚小時候也是個活潑、愛熱鬧的姑娘，學舞蹈和做奧數都很認真、拼命。只是，不論她做得好還是不好，叔叔阿姨都不大在意的樣子。”

原來她的心結在這里。為了避免失望，她拒絕所有的期望，對己如此，對人也如此。

宋子揚沒說話，腦海里卻浮現出那個安靜的午后，女孩一個人對著大樹跳舞，低頭說自己不會發光的樣子。

8

決賽的后臺，顧柚被摁在椅子上化妝，桌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

宋子揚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過來，有幾分不真實感：“省文藝館的座椅真舒服，五星好評?！?/p>

顧柚心不在焉地接話：“是啊，彩排休息的時候就……咦？你現在在這里？”接了半句話，她才驀然反應過來。

“是??！發小們都覺得沙灘哪有比賽好看？所以我們就組隊來給你助威了?！?/p>

“謝謝?！鳖欒帜笾謾C站在化妝間，手心微微沁出汗。原本空落落的心忽地踏實起來。她不由得笑了笑，帶著幾分驚喜，幾分釋然。

是不是，其實也有人能看到她的努力？是不是，無人問津的荒丘，偶爾也會有飛鳥路過？

“顧柚，這種事以后要記得跟我說?！彪娫捘穷^的人也輕輕笑了。

門口老師在點名了，顧柚掛斷電話，做了個深呼吸，陳年壓抑的晦澀情緒隨著呼出的濁氣消散了幾分。夏日的風與院中的紫藤花串輕柔地撞個滿懷，攜來安撫的味道。

比賽一結束，顧柚就提著書包一路小跑去和等在文藝館門口的宋子揚一幫人碰頭。

待見到宋子揚時，顧柚已經跑得有些氣喘了。她微微彎著腰喘氣，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宋子揚隨手接過她的包，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后就探出來一個腦袋熱情地和顧柚打招呼：“Hello！你跳舞可太好看了！阿宋這種人竟然能和你做同桌，我好酸啊。”

宋子揚抬手撥開掛在他身上的朝楚，似笑非笑著問：“這種人？哪種人？”

這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有效地讓朝楚的眼神閃了閃，立刻識時務地改口道：“那得是高大威猛，正義善良吧！”一邊說還一邊比畫著，表情很真誠，動作很到位。

宋子揚翻了個白眼：“滾?！?/p>

其他人趁勢起哄：“朝楚，快過來跟咱們一起走，沒看見阿宋趕人了嗎？”

朝楚還想賴著再說句話，卻被群眾強行拖走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離開后，顧柚仰頭望著宋子揚誠懇地說道：“謝謝你，今天能有人來，我很開心。只是害你們沒去成海邊了?！?/p>

宋子揚俯身像哄小朋友似的揉了揉她的短發，笑著說：“沒事，海邊什么時候都能去。走吧，請我們開心的第二名吃棒棒糖。”

“不行，不行，我請客，鹵肉飯走起?！?/p>

兩人來到校門口的餐館時，天已有些暗了。許是放假的緣故，平時生意爆好的小餐館此刻只有老板娘坐在門口嗑瓜子。

見他們走進來，老板娘趕緊起身招呼。上菜時，她認出了顧柚，于是笑著說：“你是顧橙的妹妹吧？之前你們姐倆一起來過。哎！顧橙那孩子學習可真好，長得也好看，真給你們家爭氣！”

“阿姨，顧柚也很厲害！她剛剛才拿了省舞蹈大賽的亞軍，她跳舞跳得可好看了！”不等顧柚答話，宋子揚就搶先說道。

老板娘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打圓場道：“是，是，顧柚也厲害，你爸爸媽媽真有福氣?！?/p>

等老板娘走后，顧柚不以為意地說：“你不用向老板娘解釋那么多。我姐姐向來是我們家的高光，我沒什么值得被人提起的地方?！?/p>

宋子揚聞言停下了筷子，看著她認真道：“不是的，顧柚，你不比你姐姐遜色半分?！?/p>

“宋子揚，你說這話要么就是眼瞎心善，要么就是偏心眼吧？”顧柚歪頭漫不經心地跟他開著玩笑。

“嘁，瞎說！我的眼光可比我兩米八的身高還高。我說你好，你就是好?！?/p>

顧柚見他神色如此認真，倒是怔住了。沉默片刻，她抬手敲敲他的筷子，故意兇巴巴地說：“快吃你的飯！”

兩人吃完飯已經快九點了，顧柚剛想道別，卻被宋子揚拉住，說一起去學校走走，他有事要跟她講。

“現在？喂，你不會想拉我一起爬墻吧！”

宋子揚眨眨眼睛，拉著顧柚小跑到后墻。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晚風夾帶了些許涼意。

顧柚打量著圍墻的高度，不動聲色地往后退，卻被宋子揚一把撈回來：“來都來了，走吧！”

10

如果可以，顧柚一輩子都不想回憶自己第一次爬墻的窘樣，偏偏宋子揚在旁邊看著她意味不明地笑。

顧柚被他瞧得惱了，瞪了他一眼。涼颼颼的眼風掃過，男孩這才收斂，悻悻地搓手，小心瞅著顧柚的臉色，生怕把她逗急了。

“喀喀，今晚月亮不錯啊?！?/p>

“宋公子，今天農歷初一，是看不到月亮的。”顧柚涼涼地說道，不留情面地拆臺——誰讓某人剛剛笑得那么歡快！

宋子揚這下笑不出來了：“喀喀喀，走累了，我們去臺階上坐一會兒吧?！?/p>

兩人坐在空蕩的臺階上，顧柚悠哉悠哉地晃著腿，問他：“你剛剛要說什么？”

宋子揚猶豫了一會，小聲說：“顧柚，下學期我要轉學了。”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顧柚晃腿的動作微微一凝滯，整個人都愣在那里。遠處的蟲鳴聲忽然小下去，一片寂靜里，她問：“這么突然，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只是我爸媽工作調動，我留下來不方便?！彼巫訐P說完，趕緊補充，“有空了來找我玩?。〔贿h的，就在隔壁A市！”

見顧柚不說話，宋子揚突然說：“顧柚，你現在有一百塊嗎？借我一下？”

話題跳轉得太快，顧柚不解：“現在？你要干嗎？”

“我怕你不來。如果我欠著你錢，你就會來了吧？”

看著宋子揚無比認真的表情，顧柚想直接掏錢帶他去看腦科。

那個晚上，最后留在顧柚記憶里的畫面，是分別前，少年站在操場中央，看著浩瀚蒼穹說：“顧柚，銀河里散落著無數顆星星，無論能否被所有人看見，星星都是星星，每一顆都是獨一無二的?！?/p>

“人也一樣。你的那些奇思妙想我都相信，你講的故事我都覺得動聽，你跳的舞我都覺得好看，你打游戲都比我……喀喀。總之，你才不是不會發光，你本就在發光，而且是世間無二的光。”

“我們這一生會有很多身份，甲的路人，乙的朋友，丙的摯愛。我們會遇見無數人，總有人知道你特別，目光追隨你，偏心庇護你。”

11

高三一年，沒有宋子揚的生活，倒也安寧平靜。

偶爾刷文綜試卷累了，抬頭休息的時候，也會想起那個總是維護她的少年。

高考結束后，宋子揚在微信里嚷嚷了好幾次要顧柚去找他玩，她卻總被雜事絆住，一直沒動身。直到出高考成績那天，宋子揚坐了兩小時的車，跑回來找顧柚。

兩人坐在奶茶店里，顧柚問他想填哪里的學校。

“我想報軍校。”他的眼神清澈，一貫的輕松做派，“少年人嘛，去吹吹邊關的風，摔打摔打自己，將國旗守好、扶穩也很有意義。”

顧柚轉頭看他，少年還未完全長開的面容已有了些堅毅的輪廓。她由衷地笑了笑。是了，宋子揚就是這樣的人，跳脫，愛玩鬧，沒個正形，卻也最有擔當的。

“嗯，挺好的！”

見少年眼神亮亮地看過來，顧柚有些別扭地轉過頭去，沒話找話：“以后好好訓練，別被國家退貨了?！?/p>

許久沒被人調侃的宋子揚聞言低低地笑了笑，又想起來什么，趕緊正色問她：“那你會來看我嗎？”

“會?！?/p>

“畢業后我被分配到天南海北呢？”

“那舞蹈演員顧柚，就帶著她的巡演來看你?！?/p>

10

東南大道路口，燈火闌珊處，顧柚站在那里看著心中的少年走近。

他比記憶中要黑一些，卻更顯硬朗。曾經飛揚恣意的少年歷經世事磨練，到底多了幾分沉穩內斂，像收鞘的利劍。

“我真怕你迷路了?！彼粗f。

“不會了，至少心里有了堅定的方向?！彼龔濏恍?，大方地說，“何況，總不能每次都等你來找我吧？”

“顧柚，有件禮物等你很久了。”他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她乖乖地把腦袋湊過去，他塞了一只耳機給她，隨即打開手機。

她聽見猛烈的風聲，子彈落地的聲音，雪地行路的聲響，響亮而又沙啞的軍歌……

“那是第一次去高原實戰訓練。寂寥的山巒上，只有禿鷹與風聲。”

“有一次在靶場，看新兵打靶，忽然就覺得遺憾，因為你從沒見過我打靶。”

“后來有一天雪夜，站完崗回宿舍，在漫無邊際的雪地里走著走著，就想起你?！?/p>

“老政委退休那天，我們圍了一圈，烤著火給他唱歌送別。嘿，那群新兵崽子沒出息地哭了。我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想你在身邊?！?/p>

宋子揚低聲給她講述著。兩分半的音頻將時光拉回過去，那些她不曾一起參與過的歲月，其實都關聯著她，那是他對她的思念。。

“顧柚，世上那么多姑娘，獨獨你是我最偏心的。偏心到不止想和你分享風雪和高歌，更想和你分享往后的山海遼闊，日出黃昏。你愿意嗎？”

“好。”她眉眼溫柔地笑了，像是不曾被世界虧欠過半分。因為人潮洶涌里，有人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讓她確定自己也被踏實地愛著。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