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慧
【摘要】 《半輪黃日》是尼日利亞作家阿迪契長篇小說代表作之一,在當代非洲文學、族裔文學、后殖民主義及女性主義等領域都具備頗高的研究價值。在非洲部落文明與現代西方文明的交匯、沖撞中,二元哲學貫穿始終。這與西方二元論所研究的事物兩極不同,伊博二元主義更強調一對概念的互補、共生,從而實現調和,化解沖突。筆者通過發掘傳統部落體系與現代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個體與集體中的二元互補、分析多重文化、心理要素的內在相互作用,對深入解讀世界文學中的“非洲性”這一主題具有重要意義,同時有利于拓寬非洲當代文學研究的空間維度。
【關鍵詞】 阿迪契;二元互補;非洲性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07-0011-02
一、引言
《半輪黃日》是尼日利亞作家阿迪契(Chimamanda Ngozi Adichie,1977— )的長篇小說代表作,講述了20世紀六十年代年尼日利亞內戰前后十年間,幾位主人公的個人命運于國運緊密交織在一起時,各自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和人生軌跡。她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細膩筆調精致刻畫、巧妙敘事,打破了世界文壇對非洲故事敘事方式和內容的固化思維形式。本書中,后殖民時代尼日利亞中產階級面臨的個體困境與國家發展、多元文化背景下本土伊博文明與現代西方文明的沖擊、社會變遷尤其是比亞法拉戰爭帶給本土人民的創傷,均成為其描摹的對象。
二、二元主義哲學的研究背景
“現代非洲小說之父”欽努阿·阿契貝在論文集《創造日前的黎明》中曾這樣闡述伊博思想哲學,說它是“互補的二元對立”。(Achebe,1976)需注意此處伊博文明中的二元對立主義并不等同于西方哲學中“對立的兩極”。
二律背反理論是18世紀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提出的哲學基本概念。它指雙方各自依據普遍承認的原則建立起來的、公認的兩個命題之間的矛盾沖突,是一種對稱性關系。如德里達所指的“分裂世界為不可調和的兩極,然后選擇其中一個,摒棄另一個” (Petrovi?, 2014)。
伊博二元論基于這一對概念不斷相互作用以達到的平衡之上。西方哲學的二元論強調兩股力量之間的對抗,而后者則把兩個極點看作是一種互補形式。
本文研究重點就是這種互補共生的平衡,而非兩個孤立極端的相對主義。通過探索本書中本土伊博文明與現代西方文明之間的相互內在作用力,旨在呈現一個觀點:互補二元論及其所帶來的敘事技巧已巧妙融入非洲現實主義文學創作。在表述及呈現戰爭這一“非洲性”不可或缺的題材時,這種二元平衡起到根本性作用,推動了世界文壇“非洲民族性”這一概念的構建。
三、部落制與現代文明的二元互補
在《半輪黃日》中,個人命運與國家發展、自然與超自然理論、傳統與變革,逐漸演化出了非洲與西方世界的二元對立。比亞法拉戰爭對阿迪契而言,是一場伴隨沖突的自我身份塑造。約翰·霍利利認為這是一種必要——之前對戰爭殘酷性的渲染與描寫需要融入人文情懷(Hawley, 2008)。
而作為新生代作家,阿迪契對與這一段歷史具有必要的時間間隔,能夠更清晰地反思、抽煉,將其加工,使之成為藝術。盡管奧蘭娜與奧登尼博崇尚西方個人主義思想,但在阿迪契現實主義敘事中,他們同時呈現出維護集體主義思想的一面。
在阿皮亞看來,二人代表“受過西式教育并西化了的小部分人群,以作家、知識分子為主,在本民族與全球資本主義的文化交流中起到調和作用”。誠然,在《半輪黃日》中,階級與身份,以及最終的世界觀,都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一個人西式教育的水平。奧蘭娜和奧登尼博代表著“新派”觀點,仆人烏古則代表著“老式”觀點。他來自一個小村落,信巫術,用傳統意識形態看待這個新世界。但一個人的群體身份有別于社會階級,部落身份也一樣。
正如一些觀點認為,民族分裂與社會分裂,很大程度上是英國殖民傳統和自治政府沖突的結果,如同霍利所寫,“在民族主義這個概念內,殖民政府所偏向的族群所帶來的不公正,會在隨后的時日內減少穩定的幾率,并會在一個新的殖民世界得以復原”。
在本書中,阿迪契并沒有深入殖民主義如何造成階級民族分裂,只是通過一些人物事例,通過個人與國家的關系,描繪了社會局面的復雜。
本書中,集體的概念很大程度上與部落聯系在了一起。在戰爭開始的幾年前,作者借主人公奧登尼博之口闡明了部落身份的積極一面:
但我認為非洲人唯一的真實身份是部落。我之所以是尼日利亞人,是因為白人創立了尼日利亞,給了我這個身份。我之所以是黑人,是因為白人把”黑人”建構得盡可能與“白人”不同,但在白人到來之前,我是伊博族人。
由此,盡管本書中與部落有關的暴行——從奧蘭娜家族遭遇的屠殺到對政府軍對饑餓難民的空襲,阿迪契展現了部落主義的積極一面。在社會單元中,阿迪契有意識地運用了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平衡,再一次調和了個體敘事與經典敘事之間的內在關系。換言之,通過對特定情節的描寫,她將這些元素(如部落主義、口述文學)插入典型的非洲性背景下,打破了讀者對這片“黑暗大陸”的刻板印象。
四、個人意志與集體意識的二元平衡
在其個體性描繪中,阿迪契涉及暴力、戰爭這一艱難的主題。戰爭是“非洲主題”不幸卻又不能略過的一筆。海倫·哈比拉曾說,此類場面的描寫實為博人眼球,同時助長了讀者對非洲貧困、戰亂的刻板印象(Habila,2013)。哈比拉這一觀點醒了非洲作家,這一刻板印象在文學構建中的存在。
阿迪契堅持將二元平衡融入戰爭書寫,實為冒險之舉,容易把事物推向非黑即白的極端。為了維系融合,避免極端評價,阿迪契發掘了個體良知與集體善惡觀的內在作用。她將戰爭的恐怖殘酷通過個體描繪出來。烏古在酒吧參與輪奸這一事件中,作者對集體惡行與個體惡的區分探討提升到了新的高度。這場性侵與烏古之前參與的殺戮相比,被視作更為嚴重的戰爭犯罪,很大程度上由于這并不是發生在戰場,而是針對一名平民,一名手無寸鐵、女性。這一犯罪映射出個人身份在集體身份中消失了。
“最后他看了一眼女孩。她也在瞪著他,目光平靜,充滿仇恨。”
戰爭結束后,這一形象一直另烏古無法釋懷,比任何場面都根深蒂固,諷刺的是,這常犯罪演化成了烏古內心深處的精神創傷:
“他醒過來,憎恨夢中的形象,憎恨他自己,他將給自己時間,彌補他所犯的過錯;“他想指導如果凱內內得知酒吧女招待的遭遇,會對他說什么、做什么,對他的感覺有什么變化,她將憎惡他。奧蘭娜也會如此。艾伯萊奇也會如此。”
這場犯罪逼迫烏古從他者視角去看待自己。當他回到故鄉,發現自己的妹妹也被尼日利亞士兵輪奸后,這一視角得到深化。烏古沒有在這種邪惡面前屈從,他通過悔改,保持了人性的完好。烏古的舉行強調了善惡的構建和在集體力量下個體的“惡”的匿名化。
因為無名的尼日利亞士兵在邪惡的刻板形象面前非常容易被歸類;然而烏古,出于一時間的軟弱做出了強奸這種罪行,在一個戰爭背景下,展現了實際行為中的“罪”,在構建中,是匿名性的(烏古對于女招待如同尼日利亞士兵之于他的妹妹)。
同樣,屠殺奧蘭娜家族的暴民,向比亞法拉城鎮投炸彈的飛行員,也不該因為自己參與集體暴行而受責罰。他們所在的部落,如伊博族,不能被是做強奸犯。該責備誰這個問題是開放性的,也許矛頭應對準無意識和無知。
阿迪契將對將譴責對象從傳統的暴徒形象轉化為尋求一種集體與個人的平衡。這暗示著,社會已被戰爭所改變,平衡是戰后重建必須完成的課題。阿迪契關于誰應收到譴責這一問題的討論,是為了走向調和、平衡。
五、 結語
阿迪契聚焦伊博族社會,集中刻畫了戰爭暴行背后的人文情愫,在不可逆的創傷后維系了社會當中的文化身份。部落作為一個社會單元,在解釋個體身份上是足夠的,然而集體意識也對其中的成員具有顯而易見的影響。
本書通過將二者融匯調和,達到了戰爭的悲劇在物質形態上最大展現效果。與此同時,開放式結尾讓作品更加貼近現實,可以在保有完整性的同時喚起讀者的道德認同和悲憫情懷。本書自2006年發表以來獲得巨大反響,阿迪契繼承非洲文學傳統,開創了世界文壇關于“非洲性”這一主題新的書寫歷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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