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文學語言具有隱喻性,這是學界普遍認可的一個結論。但是我們不禁疑問,隱喻是怎么運用于文學語言之中的呢?它又具有怎樣的意義和價值?因此,本文將首先給隱喻正名,接著分析文學語言具有隱喻性的緣由,并以張愛玲創作的小說作品為例具體分析文學語言隱喻性的表現,并從中得出這種隱喻性具有的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 文學語言;隱喻性;“月亮”意象;文學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07-0013-02
一、文學語言中的“隱喻”探究
(一)“隱喻”正名
什么是隱喻呢?首先,就其能指而言,隱喻,英語名譯為“metaphor”,希臘語的“metaphora”是其來源,它是由“meta”和“pherein”這兩個單詞組合而成的,分別蘊含著跨過、傳遞的意思,它們是隱喻最早的外在含義,同時具有超出和替換的行為。①就其所指而言,在現代漢語詞典中,隱喻是作為和明喻相對立的類似于暗喻的概念,從修辭學上來理解,兩個事物之間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和類比性,如果不存在這種相似性,也就不能進行隱喻,即它致力于尋找兩個不同事物的共同特征,并在它們之間建立聯系。
其次,文學作品應該不直白顯露,且擁有一定的深意,因此在文學語言中,隱喻成為加強作品深意的一種重要手段。像韋勒克所說:“隱喻是不同意象之間的感應和互相滲透,或許是多重事物之間的重疊,或者是多重視角之間的交匯,或者是靈光一現的展示,因此能表現出一種不可言傳的審美興趣。②
(二)文學語言具有隱喻性之緣由
首先,文學是語言的藝術,這是它區別于其他藝術種類的重要特征。因此,我們在使用語言時,由于其本身就存在著先在性的、為傳統所接受的含義,所以當它出現在文學作品中時,居于不同的語境中時,自然會有多種闡釋。其次,一些審美感受是產生于每個人的人生體驗中的,而在領悟人生內涵上,本身具有不可解釋或者說不清道不明的特點,因此語言難以完整地去表達出個體的復雜、豐富的情感體驗。
最后,從讀者接受的層面上,當代德國美學家伊瑟爾提出文學作品存在著一種“召喚結構”,非文學文本所描述的對象具有一種外在的現實性和確定性,而文學文本是虛構的產物,于是形成了不確定性。這些不確定性和空白,吸引著讀者在閱讀接受的過程中將這些空白填補起來。③而這種“召喚機構”是如何形成的呢?自然要依靠文學語言,隱喻、象征等手法的運用使得作品中出現不確定和空白之處,因此,我們認為,文學語言具有隱喻性。
接下來,我將以文學史中最善于運用隱喻手法的作家張愛玲為例,結合她具體文本中最典型的月亮意象來探析文學語言隱喻性的突出表現。
二、“月亮”意象與隱喻
(一)意象與隱喻的詩學設想
韋勒克、沃倫合著的《文學理論》中提到,詩歌理論中存在著一條重要的脈絡線,即意象和隱喻的聚合,它一般是使用轉喻和隱喻,把它和現實中的事物相比較,將它們的普通表述替換成另一個說法,從而給予作品以合適的大綱。④依我之見,意象通過隱喻的方式在結構上相互貫通,使得小說的整體意義也與外在世界有了聯系。
回到張愛玲的小說,其中《紅玫瑰與白玫瑰》將隱喻運用得最為典型。紅玫瑰和白玫瑰分別象征著兩種女人,如果娶了前者,隨著時間的消逝,她在男人心里的印象會越來越淡,而后者便會一直存留在心里最純真的地方;如果娶了后者,道理亦是如此。張愛玲以這樣一個新奇的隱喻道出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系,及舊時代下女性的命運。正如夏志清先生所言“張愛玲的小說里意象十分豐富,她具有敏捷的頭腦和對于感覺快感的偏好,在中國現代小說家中,應該說是數一數二的。”⑤她的小說里涉及到的女人、紅白玫瑰、蚊子血、月光、飯粒子、朱砂痣等意象,表面上看來是沒有太大聯系的,但是由于“娶了”“變成”“是”等詞語,加強了這些意象之間的聯系,使這些意象相互貫通。因此,單個意象就不再是單調的,在和其他意象靈活對比,交匯相容之后,就成了別有意味的隱喻意象。
(二)“月亮”意象的隱喻運用
就中國文學傳統而言,月亮象征著相思、團圓。但是在張愛玲筆下,月亮的形狀變化與作者的心緒變化并無太大關聯。“十一月尾的纖月,僅僅是一鉤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這是《傾城之戀》中描寫的纖月。而在《半生緣》中,滿月是低低地懸在街頭,像一盞街燈一樣。無論是纖月還是滿月,作者都是以一種客觀的態度去描述的,基本上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的變化,因此,張愛玲對于月亮形狀的勾畫方面,呈現中性的情感。
那么在時間層面,作者又是如何運用隱喻來刻畫月亮的呢?在《金鎖記》中作者寫道:“年輕的人回憶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老舊、模糊的,老年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愉悅的,不像眼前的月亮這么小而且不圓潤。”⑥小說開頭以年輕人和老年人對月亮不同印象的對比來渲染故事開始時的氣氛,在遙遠的三十年前,月亮沒有發生改變,而物是人非,人的心境發生了變化。正如林鶯在其博士論文中提出:“我們都知道,月亮是不會隨著人的意志而轉移的,但是在張愛玲的表述中,她有意地將‘現在的月亮’和‘過去的月亮’放在一起來對比。因此張愛玲視角上的獨特之處就在于對月亮進行縱向的審視。”⑦在此處,張愛玲筆下的月亮不僅僅是作為一種具有隱喻意味的實體性意象,更多時候,它是作為一種表現作家心緒的用于渲染環境氣氛的烘托型意象。這種隱喻的寓意是通過全篇的意境營造而產生的。
長期以來人們對于月亮的描寫多取其引申意義,但在作者筆下,月亮卻表現著人性的負面情緒。如《茉莉香片》中“至于那隱隱的眼與眉,像月亮里的黑影。” ⑧小說中作者試圖描寫死去的母親,首先從劉海開始,再到臉龐的下半部分,描寫眼與眉時運用隱喻手法寫出母親的眉眼像是月亮里的黑影,“月亮的黑影”在內涵上看,有可怖、詭異、死亡等不好的意味,將這些意味放在母親的外貌上,展現出了傳慶在對母親進行想象時心底里涌起的那種毛骨悚然。從這里可以看出,張愛玲對于月亮的隱喻化表述和傳統很不相同,以往涉及到月亮的純潔、美好是蕩然無存的。
三、文學語言隱喻性的意義和價值
有學者認為:“隱喻是將文學作品的能指和所指用自身的理解結合在一起,并且以此為突破口,達到對于陌生領域的探求。”⑨換句話說,隱喻的過程即是一個透過現象看本質的還原真實的過程。因此我認為文學語言的隱喻性在以下幾個方面具有其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首先,從作家創作的層面,一些難以言說而又不可言說的情感,如果用文字平庸地表達,則顯得蒼白而無力,運用隱喻能讓抽象的情感或事物更為具體化。如詩人艾略特在《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所寫道的“此時黃昏正朝天鋪開,像手術臺上一個麻醉過去的病人。”這里,從字面意思上看,黃昏和病人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事物,然而作者卻從他們懶散、緩慢的狀態中尋找相似性,從而讓讀者更好地理解黃昏的特性,并對這一奇特的比喻印象深刻。
其次,從讀者接受層面,帶有隱喻色彩的詞語和句子更能吸引讀者充分發揮想象力去探索語言背后的深意。我們對于隱喻的理解,不是它把一個事物比喻成了另一個事物,而在于比較本身,這種隱喻的性質才是至關重要的。帶有隱喻色彩的文本其實是具有召喚性的文本,它吸引著讀者細致地分析語言背后的言外之意,而這也正是文本想要達到的效果。因此,正是隱喻所帶來的語言和現實世界之間的張力,這種確定性與不確定性吸引著讀者以人類獨有的思維方式去思考文學世界的“真”。
注釋:
①郭琳:《隱喻與文學批評理論》,華中師范大學2011年版,第1頁。
②④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劉象愚等譯, 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215頁,第200頁。
③王先霈,孫文憲:《文學理論導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68頁。
⑤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劉紹銘編譯,臺北: 傳記文學出版社1991 年,第403頁。
⑥張愛玲:《張愛玲典藏全集(卷七)·金鎖記》,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第3頁。
⑦林鶯:《隱喻的范疇化與心理機制:張愛玲文學語言中的隱喻》,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14頁。
⑧張愛玲:《張愛玲典藏全集(卷七)·茉莉香片》,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第34頁。
⑨相龍烽:《結構的力量:作為一種文學審美要素的隱喻》,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465頁。
參考文獻:
[1]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
[2]王先霈,孫文憲.文學理論導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
[3]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M],劉紹銘編譯.臺北: 傳記文學出版社,1991.
[4]林鶯.隱喻的范疇化與心理機制:張愛玲文學語言中的隱喻[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
[5]張愛玲.張愛玲典藏全集(卷七).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
[6]郭琳.隱喻與文學批評理論[D].華中師范大學,2011.
[7]陳莉.張愛玲《傳奇》的隱喻內涵及啟示[D]. 西北大學,2008.
[8]相龍烽.結構的力量:作為一種文學審美要素的隱喻[J].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 14(5).
[9]朱兵.小說中隱喻的生成[J].寫作(上旬刊),2010,(17).
作者簡介:
黃雅倩,女,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2018級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