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言


項目多元化、資金儲備合理,是對抗危機的重要條件
鄭曉潔是資深公益人,她所創辦的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下稱“紅丹丹”)經歷過活動場地被迫搬遷的困局、機構助盲產品被模仿盜用的窘境,但之前大大小小的危機都比不上此次新冠疫情所帶來的沖擊強烈。
“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一度想過把機構關閉了。”鄭曉潔告訴《中國慈善家》。
疫情沖擊下,遭遇危機的一線服務型公益組織不在少數。多個公益組織在接受采訪時都表示,所在的機構因為疫情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抗疫“持久戰”之下,無法開展線下活動進行籌款,機構項目較為單一,現金流斷裂等問題,都是擺在這些公益組織面前的難題。面對未來的高度不確定性,各類公益組織“各顯神通”,希望能夠通過自救的方式保住機構,從而再考慮后續發展。
資金不足
2020年5月,《中國發展簡報》發布了《疫情下公益組織的挑戰與需求調查報告》(下稱“《調查報告》”)。該報告選取了各類公益機構433家作為樣本,通過問卷的形式開展調查,結果顯示有49.9%的機構面臨困難,但還能堅持;有26.8%的則認為影響較小,工作可以開展;有14.8%的公益機構表示影響很大,后續工作難以為繼。
業內多位公益人士在接受《中國慈善家》采訪時表示,疫情之下,公益行業難以獨善其身,特別是一些中小型公益機構的抗風險能力備受考驗。
“現在只想著如何能夠活下去,至于未來怎么發展,暫時還沒有打算。”鄭曉潔向《中國慈善家》表示。2003年起,紅丹丹開始為視障人士提供相應的幫助。鄭曉潔回憶,當時紅丹丹做得小有名氣,一些志愿者、企業上門參觀,就這樣開始了長期的捐贈合作。后來,紅丹丹在北京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平臺之下進行公募籌款,也獲得了一些資金。
2018年,鄭曉潔在紅丹丹機構的基礎上注冊了北京心目助殘基金會,希望能夠通過基金會為項目進行專門籌款。但實際上,紅丹丹服務中心和心目基金會大部分的資金依舊來自于企業的直接捐贈。但疫情之下,企業的問題就來了。
“今年很多企業處境艱難,我們原本打算籌款200萬元,但截至6月份,只從企業方面籌集到二十多萬元。”鄭曉潔向《中國慈善家》表示。這兩年,紅丹丹一直嘗試推動項目的多元化,比如,通過淘寶平臺申請了“公益寶貝”項目。但在去年,“公益寶貝”項目的資金沒能如期撥款,緊接著又趕上疫情,籌款出現問題。雙重影響之下,在過去半年,鄭曉潔幾乎每天都在為資金犯愁。
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和心目基金會一共有12名員工,加上辦公室房租等開銷,每年的成本在200萬元左右。機構成立多年,日子一直過得很緊。鄭曉潔名下還有一家商業性質的服務中心,通過與銀行合作售賣助盲卡一類的產品盈利。事實上,為了能夠全力支持紅丹丹和心目基金會的發展,鄭曉潔一直將商業機構所得盈利不斷貼補到公益項目當中,但這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今年5月,“公益寶貝”項目的撥款終于下來了,機構的運轉難題才得到緩解。
鄭曉潔告訴《中國慈善家》,他們原本打算今年與企業合作舉辦大型的活動,通過這種方式籌集資金,但疫情中線下活動無法開展。“目前我們的活動只能通過直播的形式完成,有一些活動干脆就取消了。”
以鄉村教育為主的廣東麥田基金會也碰到了同樣的問題。麥田基金會在全國有自己的志愿者網絡,平時通過舉辦線下活動籌款以完成項目的執行。“由于各地志愿者的籌款不順利,很多項目只能延后。”廣東麥田基金會秘書長詹敏告訴《中國慈善家》。
據了解,麥田基金會的資金主要來自公眾捐贈、企業捐贈,以及小部分的基金會投資收入,其中公眾捐贈占到60%左右。初步統計顯示,麥田基金會上半年籌款減少了幾十萬元,所得捐贈中還有一部分是用于抗疫的定向捐贈。“如果沒有這部分捐贈,可能籌款就更少了。”詹敏告訴《中國慈善家》。
不過,詹敏對整體形勢并沒有很悲觀。她告訴《中國慈善家》,項目的進度只是延后了。“我們的線下活動靈活性較大,主要是改期的問題,對于基金會總體影響沒那么大。”
從整體上看,對于中小型的公益機構來說,現金流不足和項目較為單一是普遍問題。一旦出現項目資金未能及時回籠,或是機構本身儲備資金不足時,公益組織就失去了抗風險能力,很容易就站到了“懸崖邊上”。
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中國慈善家》,以他的觀察,很多項目從設計之初就沒有給予一定的發展資金,按照規定,項目結束后所有的資金需要歸零。“即使是公益組織執行項目也會產生成本,包括政府、企業在內對于這一點沒有形成共識,似乎認為公益項目就是‘免費的。”在他看來,這個問題也導致了一些機構資金儲備不足,抗風險能力降低。
轉變思維
轉變思維,是詹敏在接受采訪時反復強調的高頻詞。她表示,以前與企業談合作,會表明項目的優勢,與企業的關聯程度。但是,現在則會更多從機構自身發展、團隊發展方面去作陳述。“有的企業雖然也很艱難,但依然愿意拿出一部分資金幫助我們。”詹敏說。
詹敏認為,企業的非限定捐贈是非常重要的。所謂“非限定捐贈”就是不局限資金使用的項目范圍,給予公益組織更靈活支配資金的權利。
“如果能夠說服企業給予更多非限定捐贈,以此支持機構自身的發展,也是目前應對危機比較好的辦法。”詹敏告訴《中國慈善家》。
詹敏坦言,籌款減少確實給基金會帶來一定影響,但由于麥田組織結構的特殊性,沖擊就小一些。她介紹說,麥田有成熟的志愿者網絡,平時線下籌款都由各個志愿者社群獨立完成,社群中的資源和人脈已經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度。“社群是一個長時間的培養過程,一旦成熟了就能自主運轉,抗風險能力就會大一些。”
麥田基金會有20%的資金來源于敦和基金會所資助的300萬元捐贈款,該捐贈款只能用于基金會的投資,所得收益由基金會支配。這部分收入也讓麥田有了一定的“儲備糧”。
關于資金儲備,扎根社區的成都愛有戲社會服務中心(下稱“愛有戲“)的做法值得借鑒。該中心的負責人劉飛是財務出身,在機構運營時對于資金的儲備有很強的意識,她同時也非常注意資金的及時回籠問題。“在成都,民政部門允許我們將非限定捐贈留存,我們機構就有一定的儲備。” 劉飛告訴《中國慈善家》,實際上,愛有戲也受到了線下活動停辦所帶來的影響,項目只能延期,但大部分的資方對此都給予了理解。
愛有戲也在推動項目的多元化,積極加大與地方政府的合作。劉飛透露,目前愛有戲有80%的資金來源于政府采購。“由于疫情凸顯社區工作的重要性,成都政府反而增加了不少這方面的項目,我們的業務量是增長的。”劉飛告訴《中國慈善家》。
居安思危,劉飛也反思了目前機構業務的分布情況。在她看來,愛有戲應該加大對社會企業方向的探索,增加服務產品的比重,通過這些產品收取一定的服務費用。“這點我們目前做得不夠好,但是希望能夠有所嘗試,提升項目內容的專業性。”
“公益組織要改變傳統的方式,一方面要想辦法增加新的收入,另一方面要提高服務水準以留住客戶。”深圳國際公益學院代理院長黃浩明向《中國慈善家》表示。
外部引導與扶持
除了服務型公益組織以外,資助型公募基金會同樣也受到了疫情的影響。
上海聯勸公益基金會負責人告訴《中國慈善家》,如果單從收入上來看,似乎影響不大,但實際上在業務執行方面受到影響不小;此外,基金會常規項目上的資金捐贈有所下降。
該基金會副秘書長鄭依菁介紹說,線下活動取消后,聯勸嘗試用線上的方式繼續開展項目執行。比如,聯勸的品牌項目“一個雞蛋的暴走”,在日常情況下的執行周期為一天,完成50公里的“暴走”行動。但疫情之下,項目周期延長為一個月,參與人數也從4000人增加到三萬多人。但是,項目籌款所得卻大幅下降——往年的籌款至少在1400萬元左右,但今年只有435萬元。
除了要應對自身基金會籌款減少的問題以外,聯勸作為資助型基金會還需要對合作伙伴負責,幫助眾多中小型公益組織渡過難關。
據介紹,與聯勸有合作關系的公益機構超過400家。據聯勸觀察,一些合作伙伴同樣出現發不出工資導致裁員的情況,有的機構現金流只能支撐三個月,有些機構將抗疫項目與原有常規項目相結合,以增加項目靈活程度。鄭依菁告訴《中國慈善家》,一些機構目前開展的項目資金來自2019年完成的募款,短期來看還能夠支撐,但由于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未來很有可能會有進一步的影響。
作為資助型公募基金會,聯勸目前更重視培養合作伙伴的能力建設。鄭依菁表示,聯勸不僅資助伙伴們度過難關,更重要的是希望伙伴們能注重項目合理性和財務合規性。
自2015年起,聯勸給予受資助的公益組織提供非限定性的資金支持與能力建設支持,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提高草根機構的抗風險能力,改善公益慈善組織生存與發展狀況。
疫情之下,不僅是中國,國外的草根公益組織也同樣遭遇危機。福特基金會北京辦事處首席代表高倩倩向《中國慈善家》介紹,以她的了解,在美國有50%的公益組織只能堅持四個月左右;能夠堅持一個月的有10%;而面臨倒閉的草根組織可能達到15%左右。
今年6月,福特基金會在美國紐約發行社會債券,以支持更多受疫情影響的機構。以福特基金會的觀察,出現危機的原因主要來自財務管理、人員管理和抗風險管理方面。“作為資助型基金會,應該要給予受資助方更靈活支配資金的權利,先支持他們活下來是很重要的。”高倩倩表示,在美國公益行業生態較好,有比較成熟的網絡,在危機時期能夠互相借力以增強抗風險能力。
與中國不同的是,在美國有很多資助型基金會可以將本金投入市場進行投資以擴大資金儲備,在風險來臨時,自身機構不會遭遇危機,還能夠拿出更多資金幫助草根組織。
危機當前,外部的引導和扶持至關重要。《中國慈善家》在采訪中發現,地方政府對于公益機構的政策支持也是公益組織借以對抗危機的一個重要力量。
多位接受采訪的公益人士表示,如果當地政府政策寬松,對于項目可支配的管理費靈活度大一些,則有利于公益機構儲備資金以抗風險。
7月22日,廣州市社會組織管理局印發了有關支持社會組織健康發展的措施,其中通過減免場地租金、稅費繳納的方式給社會組織減負,同時明確社會組織享受金融支持,并且加大政府購買服務。
深圳國際公益學院代理院長黃浩明對《中國慈善家》表示,以他長期調研的經驗來看,中國社會組織的規模類似于小微企業,員工平均在11個人左右,再加上資金來源有限,如果政府不給予支持,確實難以為繼。“我認為廣州的措施很好,有利于引導社會大眾去幫助公益組織,參與公益活動。這是值得全國各地民政部門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