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芮嘉
摘 要:石黑一雄在《長日將盡》中塑造的標準管家史蒂文斯具有英國管家的經典形象品質,他傾其一生維護服務于達林頓莊園,富有嚴苛敬業的品質,但卻失去自身話語,陷于社會家庭的權力之中,喪失情感,最后以悲劇無奈的命運回顧一生的痕跡。以史蒂文斯為代表的管家的一生,是英國社會權力下管家的身份困境。
關鍵詞:管家;權力;身份困境;悲劇
管家身份極具英國性,是英國社會中具有爵位和身份的貴族家庭的象征,為滿足貴族對榮譽尊嚴的追求,對其有嚴苛和一絲不茍的要求。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中史蒂文斯以恪盡職守、嚴謹隱忍的形象詮釋了一個合格的英國管家,但其悲劇性命運和感情結局,也源于他專業背后的過度克制和壓抑。管家對自己高度約束,正來自英國貴族階級統治下的管束。權力無處不在,福柯在《性史》中對權力的分析正印證管家在社會階級權力下的身份困境和危機,管家處于權力之中,失去自由又加強了對其身份的壓抑,在其中渾然不覺,迎來悲劇性的結局,這正體現著管家身份在社會階級權力下的困境。
史蒂文斯深受其父親的影響,父親一直以最高管家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他同樣造就嚴謹古板的性格和管家的身份特質,致力于成為一名偉大的管家。父親信奉的老虎的故事象征著管家面臨的挑戰和任務,類似于擦鞋、安排老爺事務之類從細微到宏大的事,而合格的管家可以輕松自如地處理完成。史蒂文斯對于父親的崇敬和模仿到有些許偏執的地步,父親施與他的正是一種意識形態上的權力。福柯認為,權力無處不在,不是因為它包容一切,而是因為它來自四面八方。它是從所有這些流動性中顯現出來的整體效應[1]。如福柯所說,英國歷史上的長子繼承權作為一種社會道德約束著史蒂文斯的選擇和舉動,賦予史蒂文斯父子之間的制約和權力。在哥哥的死亡給予父親沉重打擊后,他自愿遵從社會體制中的權力約束,默認了對于父親衣缽的繼承。
史蒂文斯對于新鮮事物的渴望和對生活情趣的追求始終被壓抑直至消失殆盡,“天知道在練習口音和掌握語言上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在學習百科全書和大量的‘考試知識上花了多少時間”[2]。他將主要精力用于達林頓府中的事務,以馬歇爾管家和自己的父親作為榜樣,將自己不斷塑造成為一個合格的管家,他對于自己個性不斷的壓抑,是他性格隱忍沉默的原因一。“極端的情緒自控是只有英國人才做得到的”[3],父親的去世前夕,他仍有條不紊處理賓客事務,留父親給肯頓小姐照看,得知死訊,他并無情緒波瀾,只是回復“知道了”這樣簡要的話語,他覺得是不讓父親失望之舉,近乎不近情理的舉動正是他對于自己性格和本能的抑制,在當時管家身份的權力規定之下,高度自律和嚴格要求是一種本能的遵循,這導致了他不動聲色甚至冷酷無情的性格。
《長日將盡》中史蒂文斯和肯頓小姐遺憾的情感故事是其經歷中最意難平的一部分,福柯在《性史》中關于性的壓抑提到了“權力對于性不僅僅是一種壓抑性或者否定性的機制,全部問題在于,要把握住制造出這種或者那種形態從而導致苦難的肯定性機制”[4],深層意思為人們以為獲得解放時卻被權力更牢固地控制起來,以為自己活在自由之中。仆人有戀愛婚姻自由,卻在管家文化中不被認可甚至摒棄。所謂的不壓抑,卻造就史蒂文斯的思想經歷中更深的束縛。愛情與婚姻,在他的眼中是不敬業的表現,因此他盡量壓抑對肯頓小姐的愛。馬庫斯在對史蒂文斯進行精神分析中,指出他自欺的狀態,他有對愛情的向往,但是面對肯頓小姐的逼問,他不愿承認,直接無視她的暗示,迅速從忙亂的心緒中恢復一個管家的標準形象。對愛的欲望進行了再一次的壓抑,他不敢面對性,他是不自由的。從一個看似自由的環境,陷入一個更深的泥沼,無法回頭,卻從深陷中發現自由的空氣。這一切造就了他一生的遺憾,在雨夜車站的離別,就是對他不斷壓抑性的極大諷刺,他對于自己身處壓抑渾然不知,待清醒之時襲來極大的痛苦。
管家身份的限制下,史蒂文斯無法擁有自己思想和想法,這也是權力上層的默認和偏見。在達林頓府中貴族的政治詢問中,回答“抱歉,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免成為最明智的答案。即使有所見解,也只能裝作無知,彰顯身份和對權力的尊重,這無疑是權力直接壓抑限制管家的思想。達林頓勛爵的法西斯主義傾向,是一個關于權力的隱喻,福柯的權力概念可以深刻闡釋法西斯主義,“只有在民眾內部仍有相當多人行使著國家機器進行壓迫、控制、統治等諸多職能的情況下,納粹主義或者法西斯才有存在的可能”[5]。李銀河則用“父權制”作為例子進行驗證,其實管家的身份一直不斷被統治、管轄、要求、約束,正是法西斯主義的影射,也是權力下的被壓抑,更為諷刺的是,史蒂文斯對于主人的政治傾向渾然不覺,毫無原則地表示自己的忠心,即使時過境遷,也不忘在言語中維護主人的形象,不表現出自己的是非曲直,與其始終保持一致。文中達林頓公爵的“法西斯”主義,也象征著管家思想在權力體制下被壓抑的歷史命運。
在英國社會權力的壓抑下,管家命運不斷受到沖擊,身份受到權力話語的束縛,沒有追求自身權利和發聲的可能。管家以失去幸福和自由為代價,將一生奉獻于莊園事務,對主人表現出極大的尊敬和依從。史蒂文斯悲劇性地面對達林頓勛爵的名譽盡失、莊園的衰敗和家仆四散,徹底失去肯頓小姐。他對于身份自由存在向往,卻受限于社會對于一名合格管家的定義,對于當時社會子承父業的順從,他已經將社會的權力話語作為內在的標準,他習慣于自欺,在敘述中保持審慎冷靜的口吻,將自己的內心隱藏最大化,以符合社會權力標準。同時,父親滲透給他的權力使他強忍巨大傷痛選擇在父親離開之前,仍以“不讓父親失望”為原則繼續自己的工作。社會賦予管家形象的準則剝奪他一生的愛情,在愛情面前唯唯諾諾,拒絕接受任何可能影響到管家工作的情感等不可控因素。史蒂文斯只是眾多管家中的一個縮影,他深陷權力之中,無意識地被約束,這樣的桎梏持續一生,“值得為之自豪和滿足的就在于這獻身的過程本身,而不應該計較其結果究竟如何”[6]。后來他不愿再多介紹自己的身份,曾經引以為傲的莊園如今蒙上了恥辱,他被迫接受肯頓小姐已經成為本恩夫人的事實,告別他的驕傲和熱情,正是史蒂文斯悲劇性的命運體現。
管家身份的英國性本身是權力話語的體現,在資產階級和貴族階級的歷史背景之下,管家是階級行使權力的一員,他們被冠以“嚴謹審慎、一絲不茍”的標簽,其內在話語卻一直被忽視,以至被權力話語制約了性格、思想和個人欲望,甚至在終其一生的奉獻之后被迫面對曾經職業素養之下部分心靈和現實的缺失,甚至是對信仰的質疑。史蒂文斯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和使命,也是悲劇的開始,英國管家命運和身份的困境是權力之下的產物,以無可挽回的痕跡作為最終結局。
參考文獻
[1]牛頓.理論與實踐:現代文學批評讀本[M].馬克里:米蘭出版社,1992:256.
[2]石黑一雄.長日將盡[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31.
[3]石黑一雄.長日將盡[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38.
[4]福柯.權力的眼睛——福柯訪談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43.
[5]李銀河.福柯與性——解讀福柯《性史》[M].內蒙古: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127.
[6]石黑一雄.長日將盡[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