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一 刁榴
摘 要:福澤諭吉(1805-1901)是日本近代最偉大的啟蒙思想家、教育家之一,慶應義塾大學的創始人,一生致力于思想著述和教育實踐,被譽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他的教育思想內容豐富、影響深遠,其中,“政治應與教育分離”這一理念的提出,對推動日本近代教育的發展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福澤諭吉;政教分離;獨立
“在一個國家,政治和學問同等重要”,政治和教育都是人類社會不可缺少的重要事業。然而,明治16年(1883年),福澤諭吉在《時事新報》上發表了題為《政治應與教育分離》(「政事と教育と分離す可し」)的文章,表示政治與教育性質各異,具體任務和發揮效力的速度截然不同,若同步發展,則必然產生弊端,為了日本學問的進步和社會的安寧,唯有將政治的發展和教育的發展分離開來,使其互不干涉。
一、“政治應與教育分離”的原因——動靜差異
“政治管制人的肉體,教育培養人的心靈。因此政治的作用急遽,而教育的效力緩慢。”福澤諭吉在《政治應與教育分離》一文中反復強調,政府管理公共事務,采取靈活多變、隨機應變的原則,一刻也不能怠慢。饑荒出現須立即實施補救之術,商業蕭條須立時圖謀恢復之法,若有外患須立刻補充兵力,戰事過后須快速修復經濟等,因此政治活動極其活躍。而教育全然不同,教育培養人的精神層面,心靈的運動是極其緩慢的。一個人的培養,從家庭教育到學校教育,從無知無識到富有智慧,至少需花費20年的光陰,若想要達到身心健全、并有能力熟練運用智慧這一境地,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也是不為過的。因而,“政治是經常變動的(稱為動者),學問則是恒常不變的(稱為靜者),要使二者同步,必然會出現弊端”。
政治的政策多變,教育的方向準則卻少有變動,若政治與教育的關系太過密切、學校也納入到行政部門,那么一旦政治發生變化,學校的教風、學風也自然而然地順勢修改、變化無常。當教育受到政策的左右時,知識就失去了本色,教育就失去了純粹性。
無論是行政官員干預教育,抑或是本應掌管學校教育的學者若參與政事,都會通過學問來直接向學生傳播政治主張。不同黨派的政治家用各異的政治觀點煽動思維并不成熟的青年學生,必然會導致學生之間分派結黨,或政治利益不同的學校之間相互仇視、明爭暗斗,最終使教育的成果畸形,影響社會的安定和諧和民族的未來發展,其后果是不可估量的。福澤諭吉認為,政教合一是日本學問的不幸之事,學者就應該以保持學者本色為宗旨,身為學者、卻行政治家之事,借學問的作用達到為政治服務地目的,這是日本學者的罪過。
二、福澤諭吉提出“政治應與教育分離”的目的
(一)學問進步,社會安寧
“我輩之目的唯在學問之進步與社會之安寧。若欲達此目的,必使政教二者分離,保持獨立地位,遠觀遙助,永保一國之力……使政治為政治,使教育為教育。”從野蠻走向文明是一條艱難而漫長的道路,但是從后退到野蠻社會是件易事,政教合一的最大弊病在于使學校教育淪為純粹的政治教育,使學校成為政治輿論的媒介、政治斗爭的戰場,學者無法安心治學,學生無法專心讀書,致使學問的后退,社會風氣的回歸污濁。因此,福澤諭吉提倡“政治應與教育分離”直接目的就是為了維護社會的平穩安定,學者能在安寧的環境中,專心鉆研學問,以期學問能不斷進步,實現文明開化。
政教合一還存在一個弊端,那就是經費問題。若由政府來負擔學校的經費支出,不得不說是一筆巨大的費用,這對當時財政困難的日本政府來說,也是一大難題。但如果支持社會學者組織建立私立學校,通過收取學費自理教育花銷,文部省和工部省不再負擔這部分費用,便能極大解決這個問題,對國家經濟的更好發展、其他基礎設施的完善大有裨益。不僅如此,一直以來,學校教育依靠中央和地方政府收取的賦稅來維持生存,這也阻礙了教育的發展,因為國家和地方的稅收有限,不能隨意加重賦稅,導致教育經費不能增加,成為學校不能擴展教育區域、擴大教育范圍、提高國民受教育程度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福澤諭吉極力推崇私立學校,并身先士卒創辦了慶應義塾大學的前身——蘭學塾,他認為這是將政治和教育分離,文部省、工部省與學校分離的絕佳方式,是最經濟的上策。
(二)提高學權,尊重學問
福澤諭吉十分羨慕法蘭西大學的教育擁有充分的自主性。拿破侖一世在學事會擔任會員,但是到了拿破侖三世被拒絕了,這被福澤諭吉認為是法國學權強大的最佳證明。但是在日本,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日本人對政府和皇室的敬畏天下皆知,學者也不能免俗。雖然日本沒有引進中國古代的科舉制度,不通過考查學問來招賢納士,但是在江戶時代,學者一旦得志,就會平步青云,成為政府和諸侯的儒官。學者依附權貴之風根深蒂固,直至今日,社會風氣依然驅使天下學生涉足政界,原因就是學生失去了在學問社會中應有的地位,學問沒有得到人民足夠的尊重與敬仰,福澤諭吉認為這是政治和學問地位尊卑不同的后果,從廣義上講,政治也是一門學問,政治家即使不盡是學者出身,但也必然是從小靠學者培養起來的,學校是產生政治家的“苗圃”。但是在日本,只有政府官員擁區分職位的等級,其他職業都不設位階勛章制度。而政治和教育同屬日本社會,政治家和學者雖職業不同,但毫無貴賤輕重之分。因此,為了使整個社會對政治和教育事業一視同仁、擴大學權,應該更加重視學問、尊重教育,授予學者位階勛章,一改自古以來的面目,讓他們得到社會的尊重使整個社會逐漸養成尊重學問之風。與此同時,福澤諭吉還提出,政府中或有尸位素餐者,他們得到的收入是一種浪費,而許多學者素來醉心學問,無暇賺得錢財,因此應該給予他們養老金,是他們能安居樂業、安心于學問研究,再無后顧之憂。且若從國家長遠發展的角度出發,給予學者年薪也絕非妄語虛言。
(三)個人獨立,國家獨立
在19世紀風云變幻、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中,福澤諭吉為日本的何去何從殫精竭慮。如何將國民從封建束縛中解放出來實現個人獨立,如何將國家從西方列強地壓迫中解放出來實現國家獨立,這兩個問題是他努力思考的、也是日本亟待解決的要事。然而,若要實現國家的獨立,必須首先解決國民個人的獨立問題,看似兩個問題,實則殊途同歸,歸根結底需要用學問這一手段實現個人精神與物質的獨立,進一步爭取國家獨立。因此,從始至終,教育的根本目的不在于知識或學問,而在于國家的獨立富強,提出“政治應與教育分離”這一理念自然也是如此。
福澤諭吉所有思想和觀點的最終落腳點,毫無疑問都是國家獨立這一目標。他堅信日本人當前的唯一任務就是保衛國體,高舉文明的大旗,引導全體日本人向文明進軍,都是以國家獨立為目的的。不論政治還是教育,都僅僅是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而伸張國家獨立權利的前提,是國人擁有獨立的精神,個人獨立是國家獨立的基礎,人人獨立,國家才能獨立。
在日本,阻礙人人擁有獨立精神的是自古以來的亞洲專制主義。政府高高在上,以絕對的權力制約著全體國民的精神。原本個人求得獨立的途徑在于立志求學,學問能帶來平權的精神、解除愚昧無知,是文明的根源。但在日本,由于政治對教育的干涉,學問歸屬于權貴,擁有學問的學者都是諸侯的家臣,唯政府之命所從,著作都是官方出版的,培養出來的學生不是仰慕官僚、對官場趨之若鶩,就是畏懼政府、毫無獨立自尊精神,如此一來,學問沒有獨立的地位,日本將永遠無法走出專制的漩渦,日本人民永遠無法取得獨立的精神,國家獨立的目標將遙遙無期。
這也就是為什么漢學修養頗高的福澤諭吉在接受了西洋文明之后,轉身對儒學和孔子口誅筆伐的原因。福澤諭吉出生在漢學家庭,從小在父親和哥哥的漢學熏陶中成長起來,又在私塾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熟記孔孟之語。但也正因為對漢學的深入學習,也使他愈加發現漢學中存在阻礙日本社會發展的糟粕文化。他批判儒學是學問,但“有一半是屬于有關于政治的學問”,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思想大謬不然,他憤慨到:“即使在政府的本質里本來就存在著專制的因素,但促進這個因素的發展,并加以粉飾的,難道不是儒者的學術嗎?”此外還專門揮筆寫了一篇《要曉得漢學已經失效》來告誡大眾,日本要邁向文明就必須要擺脫傳統儒學教育對日本的禁錮,日本人不能再做“漢儒”的“精神奴隸”,學者的本職工作應該是培養不畏強權、不懼人言的獨立自尊之人,但儒學者把教育與政治混合在一起,幫助政府管理人民,治之、愚之,這與他開發人的天賦潛能、追求個人獨立的教育理念是完全違背的。
三、結語
福澤諭吉雖是一位教育家,但并不是一位純粹的教育家,他的教育思想本身就帶有政治意味和社會本位的性質,他是為了一個國家的獨立而重視教育、重視學問的,“政治應與教育分離”理念的提出,是他為國家獨立這個“路漫漫其修遠兮”的目標吶喊出的一聲呼號。
政治和教育作為人類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受眾都是“人”,都與“人”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系,完全脫離社會、與“人”無關的政治和教育都是不存在的。作為社會生活的共同組成部分,有著同樣的受眾,但是要政治和教育完全分離,這是不切實際的。政治并非完全是應急之道,政府為國家的長遠發展提出的政策不勝枚舉,長遠之計的政治政策和教育方針雙管齊下,更利于國家的健康持續發展。而教育作為公共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政治的影響。政治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教育的大方向,國家的未來將朝著何種方向發展、需要何種特定人才,都會影響教育在下一個階段的培養目標。教育是一項根據現實需要、有目的地接受培養的活動,而這種現實需要歸根結底是政治和經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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