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繁花
在我的印象中,小時候她是不喜歡我的,至少她不曾像其他小朋友的媽媽那樣親昵地抱過我,僅有的幾次親密接觸還是因為我吃飯時看電視不小心打翻了飯碗被她打了屁股。那時我以為是我不夠乖巧懂事,所以在學校讀書十分用功,在家也十分自覺,寫完作業就幫她做家務,打掃房間??擅看嗡仓皇切牢康匦πΓ瑥膩聿辉н^我。
記得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她去學校給我開家長會,那次家長會的主題是“愛的抱抱”,意在讓家長和孩子拉近距離,有一個親密接觸的機會。家長會進行到中場的時候,班主任說讓父母和孩子擁抱五秒鐘,她看了看我,然后不自然地幫我把豎起來的衣領展平,別扭地轉過了頭,沒有抱我。
到了初中以后我開始步入青春期,不再像從前那樣期待著她的擁抱,但卻對她多了很多埋怨,覺得在童年她沒有給予我足夠的愛。那時她已經不似年輕時那般冷漠了,每次回家,她總要笑臉相迎地問我想吃什么。印象中有一次家長會,是她來開的。我依照班主任的囑咐去校門口拿著班牌接班級同學的家長,隔著密密的人海,我老遠就看見了她。她穿著幾年前一成不變的舊衣服,在那些穿著靚麗的家長中顯得格格不入,有那么一瞬間,我竟然懷疑她是故意給我“丟臉”來了。我放慢自己的腳步,把周邊的家長差不多接了個遍之后才緩緩地走到她跟前。她依舊很欣喜,聲音大得像是用了擴音器:“閨女,媽老早就看見你了,人這么多,幸好你過來找媽了,要不我都擠不過去?!币痪湓捳f得我有點心虛,我揮了揮班牌,沒說話。往回走的路上,她很開心,跟在我身后時不時地拍拍我校服上不小心弄上的灰塵。我舉著班牌,目光向前,終究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那次家長會很漫長,我和幾個班干部站在門外靜待著結束。不經意間從窗子望進去,她竟然坐在我的座位上小雞啄米般不停地打著瞌睡。憤怒的火花就這樣在心底被點燃了。家長會結束后,我問她為什么要在課上睡覺,她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吭吭唧唧地說不上一二,所有的怒火瞬間從心底爆發了出來,在那樣一個父母牽著孩子的手來來往往的溫馨的校門口,我聽見自己毫不留情的話語:“想睡就在家睡,誰讓你來了?”秋風瑟瑟,幾片落葉緊隨著我離開的腳步飄飄灑灑地落下,我走得那樣堅決,幾乎忘了從村上來到這里要坐一個半小時的客車,坑坑洼洼的土路消耗了她多少精力我不知道,一大早上她幾點起來的有沒有吃早飯我不知道,被我責備完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轉身離開的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第二天上學,班主任給了我滿滿一袋子家杏,說是她轉交給我的。末了,班主任還讓我不要飯前吃,說是她囑咐過我胃不好。我一心冷漠,卻在轉身那一刻被走廊的風吹出了眼淚,打濕了校服上衣。
到了高中,本就身體虛弱的我開始接二連三地生病,每星期都要去市里開一次藥。吃了半年的藥,再去復查的時候,我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那一刻,我沒能繼續假裝堅強,滿腔的淚水像是潰了堤的河水般一泄而出。她拿著化驗單在一邊默默地給我擦著眼淚,嘴里還不停地叨咕著:“沒事,總會好的,沒事啊。”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淚水,卻怎么也擠不出一個能讓她安心的笑容。后來在等著取藥的過程中,她說要去廁所,我便站在大廳里等她,可廣播里叫到號的時候我卻發現取藥單還在她的手里,于是三步化作兩步地跑去廁所找她。剛到廁所門口,我就聽見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刺耳的哭泣聲,雖然隔著一道門,但我依舊能想象得出她掩面而泣的悲傷神情。原來,她也沒有很堅強啊,她也只是一個遇到困難會大聲哭泣的小孩子,只不過因為有我,她一直在扮演著無懈可擊的鋼鐵人,假裝堅強罷了。我猶豫的腳步最終也沒有踏出去,她偽裝了那么久,我那么輕易地揭穿,她應該會更難過吧!
上了大學以后,半年才能回一次家。家里的春秋無從參與,唯有冬夏匆匆來過。每次回家她頭上的銀絲都會又多一些。去年暑假臨上學的前一天晚上,她睡得離我很近,夜里手麻,便醒了過來。想活動一下手指的時候卻發現她正緊緊地攥住我的手不肯撒開,輕輕挪動手臂的過程中還是驚醒了她,漆黑的空氣中,我聽見她滄桑的聲音:“小時候不愿意抱你親你,現在老了,卻像是找補以前的日子似的,總想像個小孩似的把你抱起來親親,可是你長大了,抱不動了啊。”夜里的風從窗子吹進來,我的眼淚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夜幕里,清涼了月光。
時光就這樣如水般緩緩流過,我慢慢長大,她慢慢變老,如今我想告訴那個偉大而堅強的她:我正在努力變強大,未來的未來,以后的以后,我要帶你走遍世界的每一角,讓你看盡這個世界的一切繁華和美好,讓城市璀璨的燈火和田地溫暖的風告訴你:我,愛你,很愛很愛的那種。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