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友誼的誤區

袁佳紅

一天，一個同事告訴我，我們班女生小靜在學校附近的小店里偷了東西，而且是多次。最近幾次，還有一個女生小可陪她一起偷。

這是店里的老板在監控視頻里發現的，鐵證如山。而且同事告訴這兩個孩子，已經將事情報告給班主任了。

人本表達性藝術治療課程創始人娜塔莉羅杰斯認為，人天生就具有自主性、創造性，具有向上生長的力量，如果后天的環境和其他因素破壞了它們，人就會出現各種問題。人本表達性藝術治療要做的，就是重新建立各種連接整合，恢復它本來的樣子。

為了自然地走進這兩個孩子的內心，不引起其他學生注意，周五下午我在班級組織了一個“煩惱呈現”活動。

在這節課上，我用人本表達性藝術治療的方式進行嘗試，讓學生們做了各種放松練習以后，畫出自己心中的苦惱，然后和同學交流。通過這樣的方式，很多孩子都覺得釋然多了。

我特意看了這兩個女生畫的畫，一個畫的是自己試卷的分數不高，很苦惱;另一個畫的是自己學彈琴，學得不好，壓力很大。

顯然她們并沒有畫此時遇到的難題，當然我也可以理解，畢竟她們不愿意讓別的同學知道這件事情。

于是，我私下對她倆說：我知道你們最近遇上了麻煩事，能否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及你的心情畫下來？要知道了你們真實的想法和感受，我才能幫助你們。

第二天早晨，小可來到辦公室，交給我她的畫。這幅畫中間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左邊畫了她的各種擔心恐懼的感受，右邊畫的是她對未來的擔憂。整個畫面呈現碎塊式的排列。在大大的問號下面是一個小小的階梯，寫上了“成長”兩個字。

應該說，她的感受表達得還是很清晰的。

我問：你知道自己做錯了嗎？知道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嗎？

小可說：我知道。

接著我就說了我從她的畫上讀到的、感受到的東西：在你被小店老板指出錯誤之后，你的心情是很復雜的，你擔心被老師知道，擔心爸爸媽媽知道，更擔心同學知道，被孤立。擔心周圍這一群人，因為這件事情就看低你了，對嗎？你還擔心，因為這件事情，你的未來就不好了，你的夢想也實現不了了。

我說到這里，小可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接著說：我注意到你這個大大的叉上面畫了一個小小的階梯，寫上了“成長”。你想表達的是什么呢？

她搖搖頭說：我也說不清楚。

我這樣解讀：因為你知道你還是一個孩子，老師也多次跟你們講，成長中難免犯錯，犯錯了去改正就是好孩子。所以你覺得這是你成長中犯下的一個錯誤，希望得到大家的諒解，然后上一個臺階，你明白自己錯了，你就會進一步地成長。

小可聽了點點頭。

接下來，我需要進一步了解這個孩子的內心需要。于是我問：你知道你錯在哪里嗎？為什么會犯這個錯誤呢？是因為你們家里缺少這個東西嗎？還是家里給你的錢不夠花？

小可搖搖頭說：我也說不清為什么，我只知道小靜拿了小店的東西，我不跟著做，心里就過意不去。每次都是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觀察到的小可，平時話不多，朋友似乎也少。于是我問：小靜是你的好朋友嗎？平時對你很好？

小可點點頭。

說到這里，我大概明白了——這個年齡的孩子特別看重友誼，小可比較內向，朋友少，難得有小靜常常跟她一起玩。

我猜測道：你是不是很看重這個朋友，你害怕你不跟她一起拿小店的東西，就失去了這個朋友？

小可使勁兒點點頭。

接著我們進行了這樣的對話——

我：你看重朋友，你需要友誼，對不對？但你知道怎么交朋友嗎？交朋友講感情，也要講原則，要有界限。你和這個朋友關系再好，也不能跟著一起犯錯，這個道理你懂嗎？

小可：我現在懂了。交朋友要講原則。她做得不對時，如果我跟她一起做，對她沒有好處，對我也沒有好處。

我：是的，現在你終于知道，你的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就是你對友誼的理解還不夠全面，對嗎？

小可：是的。

我：現在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假設以后又有好朋友犯錯，你還會糊里糊涂地跟著做嗎？

小可：一定不會了。

我：老師相信你，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萬一再犯了，你有沒有勇氣告訴老師？

小可點點頭。

隨后我與她媽媽取得聯系，對如何幫助小可提出了具體建議。她了解這個過程后，也反思了自己平時不夠關心孩子，表示愿意配合我解決這個問題。

輔導過程告一段落。正好過兩天我們班開生日會，我想讓小可知道我并沒有因此而看不起她，特意送給她一首詩：

贈小可

藝術的魅力，

友情的溫度，

求知的樂趣，

成長的快樂，

屬于求真求善求美的心，

它們將裝扮你的心靈花園。

我希望這孩子從詩中能讀到我的接納，看到希望。

后來，在籌辦畢業典禮的整個過程中，小可表現得非常積極主動，愿意花費時間和精力為班級、為同學做事，任勞任怨，不計得失。她不但成為我的左膀右臂，還能指揮幫助一批同學，成了班里的風云人物。臨近畢業，我給她的贈言是：“遠看你，平淡無奇;走近你，才讀懂你的豐富與美麗。認識自己不停生長，找到合適的位置，你便是最絢麗的那一個。”

小可在給我的留言上寫了滿滿當當的一頁：“謝謝您，老師，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我們?！毕氲轿覀冎g的故事，想到這個故事有了這樣的結尾，我內心充滿了欣慰。

對另一個學生小靜，我用了大致相同的程序，不同的是，我引導的重點是：你要用正確的方式，來展現自己的價值。

隨后的學習，她特別認真投入，學習成績也進步明顯。畢業典禮時，她在臺上大放光彩。在畢業典禮的反思作文中，她寫道：“我發現我在努力地向大家展現我自己的價值。”

看到她的作文，我終于放下心來。

這件事情的處理過程讓我感受到，當學生做錯事的時候，走進他們的心靈，了解他們內心深處的真正需求，從解決心理問題入手來解決行動問題，是個好辦法。

后來，我在香港中文大學聽關瑞文教授的課，他教給我們這樣的談話步驟：第一步，進入案主的主體心理深層的世界;第二步，滿足從這深沉世界發出的渴求;第三步，以案主本有的內在資源啟動轉換，讓他看到出路，看到曙光。

教師天天和學生在一起，有多種資源可以使用。教師可以調用多種方式，創設多個情境，相機指導。學生解開心結后，還能在現實生活的情景中得到滋養和歷練，不斷成長。

當學生犯錯的時候，最無助的時候，若我們能走進他們的內心，成為他們的幫助者，或許“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光榮稱號，在這樣的時刻，特別能彰顯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