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漢藏語研究院,昆明 650500)
窩伙垤村屬于云南省紅河州紅河縣樂育鎮窩伙垤村委會,窩伙垤村委會另有5個哈尼族自然村:龍為村、女東村、孟卡村、阿孟村、牛為村。窩伙垤,源自哈尼語,“窩伙”為“水井”之意,“垤”是“蝦垤”水田的意思。相傳古時建村人龍祖母領其子龍阿呆及兒媳來此地建村時,村西旁有一個大水井,泉邊有一丘大田,故稱。[1]據村委會統計,窩伙垤村共有328戶人家,總人口1393人,其中除極少數外嫁此地的哈尼、漢等外族人外,均為彝族。自稱“尼蘇頗”(ne33su55pho21),據考從石屏、元江、建水一帶遷來,村民只知建村已有幾百年,但具體建村時間、來源因時間久遠而無人知曉。村內幾乎使用彝語交談,與周邊哈尼族交談時使用哈尼語,與漢族交談時使用漢語方言。樂育鎮另有大新寨、阿布村、龍車、樂育上寨、麥子田、小邱等6個彝族自然村,所說彝語與窩伙垤彝語相同,同屬于彝語南部方言。
窩伙垤村以種植玉米、水稻為主,有烤酒、養豬等產業,經濟狀況較好,居民基本入住小樓房,少數磚瓦房。現在外出打工人數增多,多前往昆明、個舊、蒙自等地,但少有外地人來此。1998年在原石板路村道上鋪成水泥路,村委會有中班車通往縣城迤薩鎮。1993年通電,現已實現全村通水通電。村中現在有少數人識古彝文,據訪談村中一畢摩了解到,他年輕時是教書先生,曾向其學生教授過古彝文,也有收藏彝文文獻。有一所小學,往年由1—6年級,2019年改為1—5年級,使用漢語教學。村民文化水平近年有所提高,有大專、大學畢業的學生。村民日常穿傳統服飾,過大年及“六月半”等傳統節日,女子會唱民歌也會跳民間舞蹈,繼承著傳統婚喪嫁娶習俗,信仰“萬物有靈”,傳統文化保存良好。
本文所用的是田野調查獲取的第一手資料。此次調查主要采用訪談法和問卷調查法。前述窩伙垤村基本情況由訪談村委會黨總書記與畢摩所得,語言使用信息由隨機抽取窩伙垤村民填寫調查問卷所得。共發出調查問卷14份,每份問卷均記錄實名,問卷調查參考中央民族大學教授戴慶廈總主編的《甘洛民族語言使用現狀及其演變》,[2]包含家庭各代語言使用情況調查表、家庭內部語言使用情況表、不同場合語言使用情況調查表和彝語語言觀念調查表等四個部分。
在調查對象中女性有8人,占總人數的57.1%。其中:沒讀過書的有1人,占調查總人數的7.1%;小學的有7人,占調查總人數的50%;初中的有4人,占調查總人數的28.6%;大專的有2人,占調查總人數的14.3%。6—19歲有4人,占調查總人數的28.6%;20—39歲有4人,占調查總人數的28.6%;40—59歲有5人,占調查總人數的35.7%;60歲以上有1人,占調查總人數的7.1%。
據調查發現樂育鎮窩伙垤彝村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兒都能熟練使用彝語交流,村內同族人之間交談幾乎全使用彝語,老人大部分會說彝語、哈尼語和漢語三種語言,而年輕人只會彝語和漢語兩種語言。村民同哈尼族交流時基本使用哈尼話和漢語,與漢族交流時基本使用漢語。
1.家庭內部語言使用情況
從家庭內部使用調查表來看,家庭內部主要使用彝語。長輩與晚輩交流中大都使用彝語,只有少數父母對子女使用漢語交流。在晚輩對長輩交流時使用彝語的比例較大,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使用漢語能力,一方面父母對子女使用漢語多是有意訓練孩子的漢語口語,提高小孩的漢語水平,并不影響彝語的傳承;另一方面少數外嫁此地的哈尼族、漢族媳婦不會講彝語,只能用漢語與公婆交流,但也會出現各自說各自語言的情況。同輩之間同樣大多使用彝語交流,極少數人使用漢語。在主人和客人交流時,通常是根據實際情況來決定使用哪種語言交流,同族人之間100%用彝語交流,對漢族客人同樣100%使用漢語交談,對哈尼族客人大多使用哈尼語,由于少數人未掌握哈尼語,轉而使用漢語交流。具體如下:

表1 家庭內部使用調查匯總表
2.不同年齡段的語言使用情況
通過對上述14位調查對象及其家庭成員的年齡和掌握語言的情況進行了調查,共收集了43位家庭成員的語言信息。其中:6~19歲有9人,其中女性3人;20~39歲有15人,其中女性8人;40~59歲有14人,其中女性7人;60歲以上有5人,其中女性1人。
從表1中看出:6~20歲,幾乎沒有人會講哈尼語,只會彝語和漢語兩種語言的有8人,占同年齡段的88.9%;只會彝語的有1人,占同年齡段的11.1%。20~39歲,三種語言都會的有1人,占同年齡段的6.7%;只會彝語和漢語兩種語言的有13人,占同年齡段的86.7%;只會漢語的有1人,占同年齡段的6.7%;40~59歲,三種語言都會的有5人,占同年齡段的35.7%;只會彝語和哈尼語兩種語言的有3人,占同年齡段的21.4%;只會彝語的有4人,占同年齡段的28.6%,只會漢語的有1人;占同年齡段的7%;60歲以上,三種語言都會的有1人,占同年齡段的20%;只會彝語和哈尼語兩種語言的有2人,占同年齡段的40%;只會彝語的有2人,占同年齡段的40%。
總之,窩伙垤村會說彝語的人數保持穩定,沒有因為代際的因素大量增加或減少,但會漢語的人數隨著年齡的減小而增多,會哈尼語的人數隨著年齡的減小而減少,20歲以下幾乎沒有人會講哈尼語,但是80歲以上的人也由于極少外出,一般也只掌握彝語。20歲以上,男性掌握的語言種類比女性多,三種語言都會講的人明顯是男性,會講哈尼語的同樣是男性比女性多,這是男性承擔家庭經濟來源而經常外出與鄰村其他民族打交道的原因。
3.不同對象和不同場合語言的使用情況
語言場合方面,窩伙垤村彝族與本族人之間不論是見面打招呼、聊天、做買賣、看病、婚喪嫁娶或者是節日、集會都用彝語交流。在村委會開會或公務用語會有彝語和漢語都使用的情況。村民與漢族人交流時一般選擇使用漢語,與哈尼族交流一般使用哈尼語和漢語。但是有一種特殊情況,如果對方能聽懂彝語,就各自講各自的語言,哈尼族講哈尼語,彝族講彝語。村內的廣播有彝語和漢語兩種語言。在學校內不論是課內或是課外都選擇使用漢語交流。
這種語言使用情況不僅僅在窩伙垤村內,在整個樂育鎮的言語社區內也基本如此。
4.語言態度
在彝語態度上,調查發現所有人都認為彝語是有用的,幾乎所有人都將彝語作為第一語言傳給下一代,有64.3%的人認為彝語非常有用,并且同樣有64.3%的人認為掌握彝語的目的是為了傳承本民族傳統文化。有42.9%的人對會說彝語而故意不講彝語的彝族表示反感,有78.6%的人認為將來有人不會說彝語是一個很可惜的現象,大部分人認為不會講彝語的彝族是個假彝族或者不是彝族,表現出強烈的民族認同感。還有一小部分人對彝語的未來持非常樂觀的態度,認為永遠不會出現彝族不會講彝語的情況。他們對與異族通婚表現出很大的包容性,幾乎100%的人不反對族際婚。在對待漢語的態度上,有78.6%的人認為漢語和彝語同等重要,7.1%的人認為彝語更重要。有大部分人認為漢語的作用是為了與其他民族溝通,一小部分人是為了工作,表現出強烈的學習漢語的動機。
調查結果反映出了想要保護母語的態度與為了生存需要而學習漢語之間的矛盾。
5.EGIDS級別
著名語言學家Fishman設計了語言代際分級量表(GIDS),后擴展為擴展分級代際干擾量(EGIDS)表,[3]其中將語言活力程度分為10個等級,其中以運用FAMED的功能、習得、動機、環境和區分這五個可持續使用的條件來測評窩伙垤村的EGIDS級別。
第一,功能條件方面。彝語在日常生活中的許多場合都被廣泛使用,并包含獨特的知識體系,有彝文及彝文文獻,但是,只有少數畢摩會用到彝文文獻。習得方面,幾乎所有父輩成員都將彝語傳給自己的孩子,12歲以下的兒童基本都會說彝語,即使有少部分的在外地長大的孩子學習的第一語言不是彝語,但在后期回到窩伙垤村已全部掌握。第二,動機方面。認為彝語不論是在言語社區中還是在其他地方都發揮著很大的作用,認為學習彝語是非常有益和重要的。第三,環境方面。外部政策環境允許彝語的口頭使用,甚至鼓勵傳統文化的傳承,這些政策在實際中也是有助于彝語的傳承。第四,區分條件方面,窩伙垤村民在什么時候使用彝語和在什么時候使用其他語言有明確的界限,在樂育鎮內本族人之間都使用彝語,在與非本族人交談或者是在學校才有其他語言的使用。
根據這五個條件可以看出窩伙垤村位于6a—活躍語言級別,仍然具有良好的可持續性傳承。
第一,村寨偏僻,交通不便。窩伙垤村位于阿姆山余脈的陀山主峰上,海拔較高,四面環山,與周邊村委會隔山或隔河相望。村內雖有一條彈石路通往縣城迤薩鎮,但是出行還是不便,班車較少,外來人口少,村內自給自足,村民很少出去,人口流動量小。因此言語社區的封閉性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彝語的可持續性發展。
第二,高度聚居,族際通婚少。在300多戶、1300多個人口中,不是彝族的人屈指可數,使得言語社區內幾乎全都使用彝語,彝語在窩伙垤村內是強勢語言。村民雖不反對與異族通婚,但大部分都會選擇族內通婚,因此下一輩從小自然而然學習的是彝語。
第三,升學率低,文化程度低。村民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上一輩有初中文化以上人數極少,大部分是小學文化。入學率低,九年義務教育后大多選擇打工,女性選擇嫁人,升入高中的人較少,具有大學文化的少之又少。較低的文化水平使他們局限于小城市或鄉村,語言接觸少,母語保存完好。
第四,對本民族認同感強。從語言態度調查一題項可以看出,所有人都認為母語有用,大部分人視不會講彝語的彝語為假彝族或不是彝族。他們把彝語和漢語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認為彝語是不可缺少的,并且大部分人認為彝語應該作為傳統文化傳承下去。因此,他們會將彝語傳給下一代,彝語得以順利傳承。
本文以云南紅河縣樂育鎮窩伙垤村為個案,對該村的基本情況、語言使用現狀、語言態度和活力等級等方面做了調查分析。盡管在年齡、性別、文化水平上未盡完善,但盡力在不同角度去全面探析窩伙垤村彝語使用情況。得出該村幾乎所有人都能掌握彝語,母語活力等級高,彝語可持續性發展較好的結論。
與此同時,也發現了一些潛在問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交通愈加便利,外出打工人數也逐年增加,在外出生、長大、上學的小孩也在增加,彝語的傳承存在一些劣勢。另外,漢語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漢語重要的意識也越來越強烈,彝語的未來可能會出現瀕危。有人對母語持極其樂觀的態度,危機性低,忽略了彝語傳承的細微變化。所以在語言可持續性較好、活力等級較高的情況下仍然不能忽視對語言的保護。因而在此提出幾點建議:
一是提倡彝漢雙語教學。調查發現學生在學校內,不管是課上還是課下都是使用漢語,這不利于彝語的傳承。彝漢雙語教學既可以學習漢語,又可以持續傳承彝語。
二是政府加大政策保護。提供彝語相關教師崗位,使他們認為自己的語言是有益的,才能更加積極地傳承下去。
三是舉辦彝語相關活動。有關彝文經典、彝語故事傳說,提高村民對彝語的興趣,傳授傳統文化的意義,增強對彝語的保護意識,提高民族認同感和自豪感,從而使更多的人參與到母語保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