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規制下

近幾年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飛速發展，民間借貸的規模日漸增大，一種被稱為“套路貸”的犯罪行為開始出現在民眾的視野當中。由于我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不斷推進，“套路貸”這一違法活動得以有效遏制，但是在這一情形之下隨之引發出一些犯罪手段更加隱蔽、法律關系錯綜復雜的犯罪形式轉變。目前，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數據顯示，“套路貸”這一違法犯罪活動具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深陷“套路貸”圈套而家破人亡的事件頻有發生。基于此，最高人民法院會同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制定印發的《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要求切實加強對民間借貸行為與詐騙等犯罪行為的甄別，嚴厲打擊這類違法犯罪行為，維護正常金融秩序。

一、“套路貸”基本犯罪模式界定

（一）“套路貸”的基本犯罪模式

“套路貸”一種假借民間借貸合法之名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類型化違法犯罪。這一犯罪行為的本質就是假借民間借貸的外衣，非法侵害被害人或其近親屬合法財產的目的犯罪行為，“套路貸”通常表現為在策劃者縝密設計使得受害人陷入出借人套路之中，通過對比全國范圍內已發生的“套路貸”案件可以發現其常見的犯罪模式主要為以下幾種：

1.逼簽空白合同，提起虛假訴訟

這一類型的犯罪模式具體表現為犯罪分子依托擔保公司，通過發放高利貸、采取非法手段追債等方式進行違法犯罪活動，逐漸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針對那些無法歸還高利貸及其利息的借款人采取拘禁、敲詐勒索、威脅恐嚇等暴力方式追討債務，并為了惡意疊加債務與借款人簽訂空白合同，當被害人不愿還款時，出借方往往采取虛假訴訟的方式進行索債以侵吞被害人財產的犯罪行為。

2.設置違約陷阱，制造虛假流水憑證

這種類型的“套路貸”常見方式為：“套路貸”犯罪團伙主要從事民間放貸金融服務，通過提前考察一部分貸款信用差并且急需大量現金的借款人，誘騙被害人向其貸款，后又以利息服務費等為借口，抽回一定比例的金額，并制造出虛假的銀行流水憑證，刻意造成被害人已經取得合同所借全部款項的假象，此后在被害人無法償還合同上所規定的本金時，即認定被害人違約并要求其重新向其借款用來歸還上筆借款金額，以此壘高借款金額。不難看出這一犯罪行為以假借民間借貸之名，非法侵害被害人財產為實，嚴重擾亂社會金融市場秩序。

3.肆意認定違約，強行勒索被害人財產

該類犯罪分子主要通過對缺乏社會經驗、法律思維淡薄的受害人行騙，通常以小額貸款公司的名義在網絡上或者以小廣告的形式散布誘餌，之后與受害人簽訂貸款合同時會約定高額違約金，還款日期到來時犯罪分子往往“失蹤”，讓借款人無法還款，然后以借款人并未按照約定時間還款為由索要高額的違約金。此類犯罪模式受害者大部分為在校大學生，因為此消費群體往往并不具有謹慎意識，受害防騙及維權意識較弱，而“套路貸”從業人員深諳犯罪之道，使得不少案件難以定罪。

（二）明確“套路貸”與民間借貸的區分

隨著我國掃黑除惡行動的不斷深入推進，“套路貸”的犯罪領域向房屋買賣、不良資產處理等更隱蔽復雜的區域開始滲透。與此同時，不少民間借貸人也不斷地以“套路貸”為由提出抗辯，使得這一類型的民間借貸案件審理難度加大，因此必須要準確界定“套路貸”與民間借貸之間的區別。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的規定，把握“套路貸”與民間借貸之間區別的核心問題在于判斷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是否形成虛假的債權債務關系，行為人是否在這一虛假的法律關系基礎之上，通過暴力手段、訴訟手段等形式非法占有他人財物。民間借貸雙方當事人對實際借款本金及由此所產生的利息都有清晰認知，雖然也會出現從借款本金中扣除利息等現象，但在這種情形下，預扣的利息都是基于借貸雙方的約定，并且出借人的初衷是希望借款人能及時還清本金以及利息。而“套路貸”以借款為其合法外衣，通過一系列不合理的手段最終達到非法占有借款人財產的目的。例如犯罪分子通常會以超低利息、無需抵押等誘餌吸引被害人上鉤，誘使被害人簽訂虛高借款合同，謊稱只要被害人暗示還款就會免除利息，然后制造虛假銀行流水痕跡，采用拒絕接受還款等方式刻意制造違約，達到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的目的。據此，區分民間借貸與“套路貸”，要根據案件事實與相關證據綜合進行評判，不能將重點只關注于某一情節而進行判斷分析。

二、“套路貸”之罪名適用分析

目前，學界對于“套路貸”是否應當適用刑法加以規制的爭議主要是：一種觀點認為“套路貸”是民間借貸糾紛，出借人是追求高額利息，盡管在催債時手段存在不妥，但是并未嚴重到需要刑法干涉的程度;另一種觀點認為行為人是借助合法民間借貸的外衣來實行犯罪活動，實際上其手段觸犯一系列刑事罪名，需要刑法加以規制。

（一）“套路貸”以詐騙罪論處之否定

在“套路貸”這一類型的犯罪案件中，犯罪分子通常使用的手段是讓出借人采用誘騙、威脅并用的手段，逼迫被害人簽訂借款協議，針對這種行為方式無論認定為詐騙罪還是敲詐勒索罪都存在爭議。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相關規定：針對現階段社會不斷涌現出的披著民間借貸的合法外衣，又通過虛增債務、惡意制造違約等方式非法侵占他人財產的詐騙型犯罪，人民法院在審理時要切實提高對“套路貸”詐騙等犯罪行為的警覺，以及《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上海市人民檢察院、上海市公安局關于本市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工作意見》指出：在“套路貸”中未采用明顯暴力或威脅手段，并且該行為特征屬于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被害人財產的此類行為，一般適用詐騙罪來追究刑事責任。因此有觀點認為，根據《“套路貸”意見》的相關規定，只有在沒有采用明顯的暴力或者威脅手段的情況下，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騙取被害人財物才認定為詐騙。行為人若是采取暴力、威脅等方式，則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筆者并不認同以上觀點。在這種交叉案件中，認定犯罪的關鍵點在于被害人是基于被誘騙陷入錯誤認識還是被威脅產生恐懼心理而向行為人交付的財物，我們必須根據案件事實，綜合判斷。

我國刑法規定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欺騙他人，根據被欺騙者的處分行為取得財物或者財產性利益的行為。從當前司法實踐數據顯示中我們可以看出，絕大多數的“套路貸”案件中存在的情形是被害人明知的事實。“套路貸”這一類型的犯罪雖然主觀上都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客觀上侵害他人財物，但由于不同地方的經濟發展層次不齊，各個地區的“套路貸”案件犯罪手段大不相同。并且由于掃黑除惡等活動的深入推進，犯罪分子實施“套路貸”的手段經常變換，甚至更加隱蔽。仔細斟酌還有可能構成敲詐勒索罪、非法拘禁罪、虛假訴訟罪、尋釁滋事罪、強迫交易罪以及綁架罪等多種犯罪。例如在實施“套路貸”過程中，有行為人采用威脅或要挾的方式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這一行為應當認定為敲詐勒索罪。還有在日常生活中以車貸型行為方式的“套路貸”中，行為人在與被害人簽訂虛高借款合同時，要求給被害人車輛安裝實時定位器，還會編造各種理由拿走被害人汽車的備用鑰匙，之后通過各種非法方式故意造成被害人違約，然后利用備用鑰匙將車輛強行開走，逼迫被害人交付財物將車贖回的案件。不難看出在該類型“套路貸”案件中，行為人主要是以威脅被害人人身安全或者以其他方式要挾被害人，對被害人形成心理強制，實現非法占有被害人財物的目的，因此應當以敲詐勒索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在司法實踐中還存在在實施“套路貸”犯罪行為的過程中，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當場劫取被害人財物的，這種行為模式應以搶劫罪定罪處罰。因此，針對司法實踐中遇到的不同情形，應當根據個案當中的具體案件事實分析，而不能一概而論認為成立詐騙罪。

（二）虛假訴訟罪的成立與否

在司法實踐中，亦存在觀點認為在“套路貸”引發的訴訟欺詐中，認為被騙方是法院作出的“生效判決”，而不是被害人的財物，再者由法院作出的生效判決也并非是基于被害人自愿，而是由于沒有選擇余地的裁判準則，故該觀點的支持者認為訴訟欺詐不符合詐騙罪當中自愿處分財物的構成要件要求，其認為訴訟欺詐無法適應于詐騙罪的類型模具當中，而應當構成虛假訴訟罪。筆者不贊同上述觀點。虛假訴訟罪是指自然人或者單位以捏造的事實提起民事訴訟，妨害司法秩序或者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行為。根據刑法規定，虛假訴訟罪是訴訟雙方當事合意欺騙司法機關進而損害第三人利益的犯罪行為，虛假訴訟中的被告是不存在合法利益損失的。但是在“套路貸”案件中，虛假訴訟只是行為人實施詐騙的一種行為手段。因此，筆者認為該行為不符合虛假訴訟罪的犯罪模式。如果普通公民甲針對丙提起虛假民事訴訟，辦案法官乙明知甲捏造事實（或甲與法官乙相勾結），做出有利于甲的裁判，從而使甲非法占有丙的財產，不可能認定為詐騙罪。誠然，法官乙的行為成立民事枉法裁判罪，在甲唆使乙作出枉法裁判的情形下，對甲也可以按民事枉法裁判的共犯論處。但是，僅評價為此罪并不合適。一方面，甲與乙的行為侵害了丙的財產，對此必須進行評價;另一方面，倘若丙遭受數額特別巨大的財產損失，對甲與乙僅認定為民事枉法裁判罪，明顯導致罪刑之間不協調。張明楷老師的觀點認為，當甲提起虛假民事訴訟，法官乙沒有受騙卻做出枉法裁判，導致丙遭受財產損失的，法官乙同時觸犯民事枉法裁判罪與侵犯財產罪，由于只有一個行為，應當認定為想象競合，從一重罪處罰。所以，針對“套路貸”犯罪行為，認定成立虛假訴訟罪是不合理的。

（三）“套路貸”罪數問題認定

在“套路貸”案件罪數認定中，一種意見認為“套路貸”犯罪是團伙作案，其涉案人員眾多并且各人之間分工明確，各個階段行為是數個獨立的行為，應當數罪并罰。一種意見認為雖然行為人在每一階段所實施違法行為的不同，但所有的行為都是圍繞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主觀故意來進行的，因此應當擇一重罪處罰。從上述爭議中可以看出焦點在于“套路貸‘案件中的各階段行為是否存在牽連關系。牽連犯是指以實施某一犯罪為目的，其行為方式或行為結果又觸犯了其他罪名。在“套路貸”案件實施過程中，行為人在不同階段會采取多種違法手段謀得他人財物。例如在進行敲詐勒索中，行為人的目的往往是通過采取威脅的手段，侵犯被害人的財產權益。基于敲詐勒索這一罪名犯罪行為人是在新的目的基礎上實施的犯罪活動，與先前的訂立虛高借款合同的目的無關，其只是后面實施行為的存在基礎。另外在部分暴力索債的案件中，行為人會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并對其進行恐嚇、毆打的暴力行為，嚴重危害了被害人的人身安全，此種犯罪類型構成非法拘禁。例如在“套路貸”案件中，犯罪行為人通常是先與被害人簽訂虛高借款合同，然后刻意制造違約行為，以毆打、奪取等非法方式強行獲取被害人財產。首先在犯罪行為人與被害人訂立虛高借款的行為，這一階段可以定性為詐騙罪，隨后犯罪行為人又以其他非法方式強行獲取被害人財產的行為并非詐騙行為的延續，其從先前訂立虛假合同所要債款轉向強行奪取被害人財產的方式，是犯罪行為人從訂立虛高借款合同就已經策劃好的下一步實施計劃，而非法索要被害人財產的行為并不是基于讓被害人還清所貸借款為目的，而是在所實施的具體行為所要達到的新目的，兩者之間不存在手段與目的、原因與結果的關系，不應當認定為詐騙行為的延續，是單獨組成的犯罪行為，所以“套路貸”應當以詐騙罪、搶劫罪、非法拘禁罪等罪名分別進行定罪處罰。

三、結語

為了刺激經濟流轉、分擔金融機構負擔而出現的民間借貸，本是有利于我國經濟發展的。但是由于借貸關系的畸形發展，不少犯罪活動以假借民間借貸的合法外衣進行違法犯罪活動，不僅觸犯了詐騙、敲詐勒索等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還嚴重擾亂司法審判活動、浪費了司法資源。針對“套路貸”這一新型犯罪給社會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司法機關需要對此仔細甄別，嚴厲打擊該類型犯罪，在處理這一類型的犯罪活動的同時，也應該在罪刑法定的框架底下進行相應嚴打刑事政策的實施，不應逾越犯罪構成的鴻溝。對于“暴力威脅型”套路貸，需嚴格對待，司法實踐中針對此類行為的處罰無較大爭議，但對于“套路貸”的罪名成立、罪數定性等問題，辦案機關應當根據犯罪行為人及其團伙具體所要債款的行為可能涉嫌的犯罪，依照該罪名收集相關證據，處理好每一階段的犯罪行為及涉嫌罪名之間的競合關系，結合案件的本質特征從整體把握，根據具體案件事實對于每一個事實行為分別進行評價，不能依照固定模式分析，并且遵循罪行法定原則，以維護公民的預測可能性，保障公民的合法權益，維護正常的金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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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閻婷（1995—），女，漢族，碩士研究生，海南大學，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