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俐

某縣精神病醫院是一家地方民營醫院,但由于該醫院是地方政府指定的肇事肇禍精神病患者定點收治醫院,政府負擔救治費用,因此該院大部分經費來源于地方財政資金,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近年來,隨著該院收治的定點患者越來越多,財政報賬費用屢出新高,引起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視,責成審計人員對該院的2018 年收治經費情況進行審計。審計部門緊急部署并組織經驗豐富的審計人員成立審計組,立即對該院2018 年收治費用報賬情況展開了專項審計調查。
初到精神病醫院,審計組看到的是一所靜悄悄、窗戶筑起鋼板的醫院。不同于普通醫院,精神病醫院的治療項目多為各種精神量表、心理治療、電擊治療等特殊項目,開具的藥品種類相對固定且數量較少。面對醫院堆積如山的大量原始檔案,審計人員最初一籌莫展。但是基于多年的現場審計經驗,審計人員沉住氣,逐步對醫院里里外外的科室進行了細致觀察。發現該院的心理觀察室、音樂治療室、腦電波診療室等都在同一個房間,病人檔案顯示的治療醫師多為同一人。那么問題來了,根據檔案反映,每個病人平均每2 天就進行1 次心理治療,時間也相對固定,基本都是上午。醫院同時期最多600 多名病人,一個病人心理治療就需要40 分鐘,而且需要一對一單獨進行,全院只有一套心理治療設備,一個醫師一天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覺,最多也只能做36 個病人的心理治療項目,住院收費系統里300 多個病人是如何同時出現在醫院同一個心理治療室的呢,這些現象不符合邏輯、漏洞百出。
順著這個疑點,審計人員將該院HIS 系統數據庫備份中“2018 年病人費用明細表”和病人住院的原始檔案及醫保報賬資料進行比對,證實了懷疑。當鐵錚錚的事實擺在面前時,醫院不得不承認,在“精神護理觀察量表”、“音樂治療”等精神病特定診療項目上虛增診療次數,從而騙取地方財政資金達156.24 萬元。
初戰告捷,審計組信心大增。在繼續翻閱大量原始檔案后,審計人員又產生了疑問。很多病人早在幾年前就住院,那么經過多年的治療,這些人難道沒有好轉甚至可以痊愈出院的嗎?那用藥及各種高強度的精神專科治療沒有任何效果嗎?隨即審計組經過多方核實,證實該院在2018 年已有115 名精神病患者經過治療符合出院條件,精神穩定,可以重新開始生產勞動,但實際并未出院而是留滯醫院,僅2018 年一年就產生住院費用(含伙食費)387.86 萬元,人均年費用3.37 萬元。
帶著疑點,審計人員再向醫院方面詢問,院方也大倒苦水。原來醫院已多次催促這些病人的法定監護人及有關責任鄉鎮可以來辦出院手續,但是無一人前來辦理領人回去,醫院也無法采取其他強制手段,導致這115 人仍然長期留滯醫院住院,無法回歸社會重新生活,醫院的治療也無法產生實際社會效益。醫院反倒變成了“福利院”,成了規避監護責任的“法外之地”。
畢竟帶有地方政治色彩,審計人員開始仔細研究地方出臺的關于精神病患者監護相關文件,發現了“有獎監護”這個概念,進行了深入研究。該院有相當一部分患者處于長期住院的狀態,治療和日常護理看管都由醫院承擔,若是“有獎監護”,那么從字面上理解,需要監護人承擔一部分監護職責才能達到“獎勵”的要求。但是,審計人員將該院2018 年長期住院名單和縣精神障礙患者有獎監護名單比對后,發現有117 名患者2018 年度一直在精神病醫院住院治療,所有住院費用由地方財政兜底報銷,而上述117 名患者的監護人期間未履行任何監護義務,卻同時享受了地方對精神障礙患者有獎監護獎勵資金28.62 萬元。這些監護人的行為可以比喻成把精神病患者放在醫院治療,還同時享受著這部分人員帶來的政策“福利費”,可謂荒唐。
在分析醫院2018 年財務數據時,有幾項地方民政部門發放給醫院的孤兒生活補助的數據引起了審計人員的關注。通過分析長期住院名單,審計人員發現上述孤兒一直在此住院,無監護人,因此醫院也長期得到民政部門對這些孤兒精神病患者的政策性補助。通過進一步數據分析,審計人員證實了該院在得到民政部門相應的補助后,還將這部分孤兒按照肇事肇禍精神病患者標準申請財政報銷治療費及伙食補助費,從而造成重復報銷伙食補助費5.74 萬元。
低保金,是國家保障低收入家庭最低生活水平的補助金。如果一個人患精神病,基本就喪失了勞動能力,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家庭經濟困難。因此審計人員聯想到該院患者有多少是低保戶、是否正常發放低保金問題。審計人員將2018 年醫院長期住院名單和2018 年縣低保發放名單比對,將住院名單中的“身份證ID”和縣低保名單中的“身份證ID”比對去重,發現164 名低保戶在2018 年長期住院治療,產生的所有費用由地方財政兜底報銷,同時上述低保戶領取了2018 年低保補貼個人部分(不含其他家庭成員)共計27.2 萬元,這部分人員在領取了低保金的同時又未承擔住院期間的伙食費用,在一定程度上拔高了國家的扶貧政策。
地方政府要求精神病患者必須先進行相應的風險等級評級,才能享受肇事肇禍精神病患者等級的治療。風險等級分為5 級,3 級及3 級以上就屬于嚴重精神病患者,3 級以下屬于一般精神病患者。那么所有的患者都是3 級以上嗎?會不會存在達不到3 級的人員也按照肇事肇禍精神病患者被治療了呢?帶著這種疑慮,審計人員對醫院提供的財政報賬的名單中“風險等級”關鍵詞進行分析,發現該院2018 年收治患者2 257 人次中,未評級風險等級人員1 260 人次,1 級風險等級人員13 人次,2 級風險等級人員136 人次,3 級風險等級人員792 人次,4 級風險等級人員52 人次,5 級風險等級人員4 人次。也就是說,未評級人員沒有經過嚴格的醫療鑒定,1 級和2 級精神病患者屬于輕微精神病患者,這些患者也按照嚴重精神病患者等級進行同等治療。那么,評不評級有何意義呢,這背后原因,是制度的重大漏洞還是監管的長期忽視,引人深思。
經過大量的基礎調查、數據篩查和比對分析,審計人員終于得到了確鑿證據,完善了邏輯鏈條,證實了在制度、監管等方面的漏洞導致目前醫院面臨的這些問題。同時從這次專項審計中,審計人員充分體會到精神病醫院在我國醫院系統中的特殊性,按照普通醫院的審計思路難以達到審計目標。審計人員也意識到,數據分析只能發現審計疑點,不能完全證實制度方面的漏洞,關鍵在于要將數據分析疑點和基礎調查有效結合起來,才能實現精準審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