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楊華 劉輝



摘要: 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絲綢之路出土的許多刺繡體現了多元文化的影響。以山普拉、諾因烏拉、莫高窟、阿斯塔那和都蘭等地出土的刺繡為例,通過與鄰近地區出土的相同或相近時期的文物進行對比分析,可以看到它們與鄰近地區密切的文化聯系——山普拉出土的卷草紋繡是中國楚漢文化西漸的結果,諾因烏拉出土的草原風格動物紋繡反映了歐亞草原斯基泰文化對匈奴的影響,莫高窟出土的刺繡佛像和菩薩像是印度佛教文化東傳的表現,阿斯塔那和都蘭等地出土的聯珠紋和新月紋繡則代表了自西而來的波斯和伊斯蘭文化。多元文化在絲綢之路上的碰撞與融合從絲路出土的刺繡可見一隅。
關鍵詞: 刺繡;絲綢之路;多元文化;冏形圖案;斯基泰;聯珠紋
中圖分類號: TS941.12;K876.9
文獻標志碼: 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0)10007506
引用頁碼: 101202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0.10.014(篇序)
Multi?cultural influences shown by the embroideries unearthed along the Silk Road
KUANG Yanghua1, LIU Hui2
(1.School of Fine Arts,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aikou 571158, China; 2.Chinese Fine Traditional CulturalInheritance Base, Ministry of Education,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190, China)
Abstract:
The embroideries unearthed along the Silk Road usually show influences of different cultures due to the special geographical location of the Silk Road. The embroideries from Shanpula, Noin?Ula, the Mogao Grottoes, Astana and Dulan were taken for example. By comparing them to the archeological examples of the same or similar periods from neighboring areas, we can see the close cultural connection from neighboring areas: The embroideries with scrolls from Shanpula are the result of development of the Chu and Han Culture of China to the west. The embroideries with animal patterns from Nion?Ula show an influence of Scythian culture on Xiongnu. The Buddhist embroideries and Bodhisattva sculptures found at the Mogao Grottoes show the development of Indian Buddhism culture to the east. The embroideries with pearl linked pattern and crescent pattern from Astana and Dulan represent Persian and Islamic cultures from the west. The collision and integration of multiple cultures on the Silk Road could be seen from the embroideries unearthed along the Silk Road.
Key words:
embroidery; the Silk Road; multi?culture; Jiong pattern; Scythians; pearl linked pattern
收稿日期: 20200327;
修回日期: 20200916
基金項目: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7YJC760031);海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項目(HNSK(ZC)17?15)
作者簡介: 鄺楊華(1980),女,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染織服裝史的教學與研究。
刺繡是中國優秀的傳統手工藝,距今約有五千年的歷史。在這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它和中國的歷史、文化和藝術已密不可分,作為絲綢的一個重要類別,它同時也通過絲綢之路向外傳播,與世界歷史、文化和藝術緊密相連。從絲路出土的刺繡來看,數量尚為可觀,種類亦復不少,更為矚目的是承載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很有研究價值。絲路沿途諸多遺址或墓地,例如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山普拉和阿斯塔那、甘肅省的莫高窟、青海省的都蘭和蒙古中央省的諾因烏拉等地出土的刺繡均體現了與鄰近地區密切的文化聯系,本文以此為例進行分析。
1?中國楚漢文化
楚文化是兩周時期分布于江、漢和淮水流域的一種文化。商代已有荊楚,西周時期為周的諸侯國,至春秋中期前后,以楚國為中心的楚文化體系已經形成,戰國以后,楚國不僅擁有荊楚地區,而且覆蓋中原、吳越、東夷、南越和巴黔的許多地區。漢文化一般指西漢建立以來的大一統文化,楚文化在漢文化中得到了一定的繼承和延續。楚漢文化是中華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織造和刺繡技術已達到很高的水平,漢代隨著絲綢之路的開辟和中國刺繡的輸出,楚漢文化對絲路沿途產生了強烈的影響,這一點從絲路出土的許多刺繡的紋樣可以清楚地看到。例如山普拉出土刺繡上的卷草紋,尼雅出土刺繡上的渦形植物紋[1],尼雅、扎滾魯克和吐魯番等地出土刺繡上的茱萸紋[2],諾因烏拉、山普拉和磨嘴子出土刺繡上的漢式藤本植物紋[3],均與湖北江陵馬山和湖南長沙馬王堆發現的織錦和刺繡上的紋樣有極為密切的聯系。本文以山普拉出土的卷草紋繡為例,分析楚漢文化對絲路沿途的影響。
山普拉曾出土一組紋樣類似的毛繡,大約有五件,兩件為靴面殘片,兩件為編織絳殘片[4],另一件用途不詳[5]。兩件靴面殘片紋樣相同,呈菱形,在每邊中點位置內填以十字,四角不閉合,每邊的一端向內卷曲填入菱形內部空間,另一端平直(圖1(a)(b));兩件編織絳殘片紋樣略有不同,呈菱形,在對角線位置填以十字,十字中心相交,末端加以變化,菱形四邊于四角或中間位置向內卷曲填補內部空間,不向內卷曲則保持平直,構圖飽滿而規整(圖1(c)(d));另一件上的紋樣不呈菱形,由三片或是兩片組成,每片兩端或一端向內卷曲,不向內卷曲則保持平直(圖1(e))。這種一端向內卷曲,一端平直或是兩端均向內卷曲的造型具有楚漢藝術的特點。圖2為長沙馬王堆出土云氣紋繡局部[6]。第一例由四片組成,每片的一端較粗,向內卷曲,另一端較細,帶有向一邊偏旋的長尾,其中一片長尾和另一片相同紋樣相連;第二例由三片組成,每片造型和前例大略相同。兩例紋樣造型與山普拉所出毛繡靴面(圖1(a)(b))和鳥首蛇身紋繡片(圖1(e))上的紋樣較為接近。更為常見的是末例,造型自由奔放,片數不一,每片的長短和形態亦各異,有些兩端皆向內卷曲,呈桃心形,與山普拉出土毛繡編織絳紋樣(圖1(c))較為相近。此類造型在類似云氣紋骨架的鋸齒狀(或稱豆莢形)結構上常見,用以填補繡紋的空白處,也能順應云氣流動的氣勢。至于圖1(d)所示紋樣,則可在楚地漆器上找到類似的紋樣。圖3為湖北云夢縣睡虎地47號墓出土西漢耳杯[7],杯內彩繪卷云紋,云紋由四片組成,十字形結構,相對的一組兩端向內卷曲,另一組較為圓順弧線,順應橢圓的輪廓。從色彩上看,山普拉出土的部分刺繡和楚地漆器也相似,為飽滿的紅色、黃色和黑色。
從更為長遠看,此類勾連狀紋樣或有可能從商周時期青銅器上冏形圖案演變而來[8]。“冏”最早可以追溯到甲骨文,外形是一個圓圈,從圈上向內伸出三個鉤子(圖4(a))。商代的青銅器上屢見冏形圖案,多也是如此[9]。至西周銅鏡上發現一種變化的樣式,仍是三個鉤,鉤身拉長呈圓弧形,使紋樣有旋轉和速度感,鉤形似后世之卷草,有兩個葉片,圖案背景凸顯(圖4(b))[10]。該樣式在東周陶器上得到了繼承和發展,鉤形退為背景,原來的背景凸顯為紋樣,保留了旋轉感,亦是三片,每片靠圓心處生出的一芽,兩端向內卷曲(圖4(c))。漢代銅鏡上所見此類樣式則是全新形式,構圖變成了十字形,十字末梢向內卷曲,四角上補以與東周陶器相似的紋樣(圖4(d))。至此已接近上述楚地出土云氣紋繡和漆器的紋樣。冏形圖案可能是山普拉毛繡的最終源頭。冏形有強大的衍生能力,后發展為一種構圖形式對后世的紋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冏形在產生之初應有其寓意。甲骨文中“明”字左邊即是冏字,一個秦漢瓦當上飾有兩只相對的鳳凰,中間有一個冏形,漢代有一種銅鏡稱為光明鏡,用冏紋中小圈為主題,銘文是“見日之光,天下大明”,諸如此類皆說明冏形與火和光有關。冏形光明的含義自商周至漢代應是一脈相承的[9]。
2?歐亞草原斯基泰文化
希臘人稱呼古代歐亞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為斯基泰(Scythians),波斯人稱之為薩迦人(Sakas),中國人則稱其亞洲阿爾泰地區的一支為“塞人”。該民族興起于黑海北岸,公元前7世紀至前3世紀曾活躍一時,西伯利亞以南廣大草原是維持其繁榮的中心。斯基泰文化被看作歐亞草原游牧文化的代表。一般認為,草原風格動物紋由斯基泰人創造,鄰近地區均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這種紋樣的影響。絲綢之路出土的刺繡不乏此類實例,俄羅斯巴澤雷克、蒙古諾因烏拉和新疆山普拉等地均有發現,本文以諾因烏拉匈奴墓出土的一件草原風格動物紋刺繡毛毯為例,分析斯基泰文化對絲路沿途的影響(筆者攝于俄羅斯艾米爾塔什博物館)。毛毯上共有九對動物紋,又分兩組。
1)一組動物表現鷹噬鹿的情景。鷹采用常見的襲擊獵物的姿勢,雙翅和尾羽向上展開,鉤喙和雙爪(不明顯)緊緊鉗住鹿的背部和后臀,受驚的鹿奮力奔走。紋樣風格寫實,形態逼真(圖5(a))。鹿體態矯健,鹿頭略長,角高聳有許多分叉,四足有角蹄,應為麋鹿。鷹也是草原上常見的動物,然此鷹頭上有一對豎耳,與現實中的鷹稍有不同。
2)另外一組動物表現兩只動物相斗的情景。一只為牦牛,身形龐大,四蹄粗壯,頭上有兩只角,嘴齜咧,尾巴向上翹起,正在奮力抵抗;襲擊它的是一只身形似馬(或鹿)但足有鉤狀利爪的奇異動物,動物的頸部鬃毛處伸出多個鷹頭,尾巴上揚,末端也裝飾鷹頭,鷹有鉤喙,上有豎耳(圖5(b))。這種動物顯然非現實之物,應是組合多種動物特征的虛幻動物。
類似的紋樣可在鄰近地區出土的相同或相近時期的文物上找到,主要見于金牌飾和青銅牌飾[11],通常出自王墓或顯貴之墓,可能與墓主的身份有關,即此類紋樣可能只有很高地位的人才能使用,是地位和權力的象征[12]。這與諾因烏拉的情況也正好吻合。
從與牌飾的比較看,此類鉤喙有耳的鷹形動物和裝飾有耳鷹頭的奇異動物應均是格里芬的一種[13]。中亞傳說中有耳鷹頭被認為是黃金守護神鷹頭獅身獸格里芬的頭[14],然而格里芬流傳的時間和范圍均十分廣泛。在西方藝術中格里芬歷史悠久,早在史前時期(公元前3300年)埃及就已出現鳥頭格里芬,波斯藝術(蘇美爾古巴比倫文明時期)中有貓頭雙翼獅身的格里芬,古希臘(愛琴海克里特文明時期)藝術中有鷹頭雙翼獅身的格里芬,公元前7世紀左右希臘的格里芬在斯基泰民族中流行[15],后來便在歐亞草原上廣泛傳播,并出現了與當地動物崇拜結合的許多形式。草原風格動物紋常見裝飾鷹頭的虛幻動物,特點是集多種動物的特征于一身,并常在角端、鬃毛的末端和尾端裝飾鉤喙有耳的鷹頭,這是格里芬與本土文化融合產生的新樣式。在中國的寧夏、內蒙古和遼寧等地出土的牌飾上發現了馬形格里芬、虎形格里芬、豹形格里芬和狼形格里芬,從巴澤雷克的情況來看,古代阿爾泰居民將西方傳來的格里芬形象融入本土的鷹、鹿崇拜,從而創造了一種鷹首鹿身的虛幻動物[16]。這些不同類型的格里芬形態各異,然而鷹形的特征不曾改變,或用鷹頭裝飾動物的角、鬃毛、尾部及其他部位,或將動物的嘴表現為鉤喙。
毛毯上這種咬噬的動物紋樣稱為草原風格(或野獸風格)紋樣,在斯基泰藝術中多表現為食肉動物咬噬食草動物的情景,常見的食草動物有鹿、馬、牛、羊等,常見的食肉動物有獅、虎、豹和格里芬。在匈奴藝術中則表現為半獅半鷹的怪獸或貓科動物咬噬帶有角蹄的動物的情景,可見這些和非常古老的近東藝術傳統相關的表現手法通過斯基泰人最終融入了匈奴藝術[17]。
3?印度佛教文化
公元前6世紀佛教產生于印度,紀元前后傳入中國,魏晉南北朝時興盛起來,至唐代已經極盛。絲綢之路出土的佛教刺繡數量龐大,類型豐富,有繡像、繡袈裟、繡傘蓋、繡經巾、繡者舌和繡垂帶等[18],題材以佛像和菩薩像為大宗,還包括飛天、供養人、蓮花、忍冬和佛教法器等。繡像是最為常見的佛教刺繡用品,主要是佛像和菩薩像,本文茲述兩例。
圖6為敦煌藏經洞出土的唐代刺繡《釋迦牟尼靈鷲山說法圖》,現藏于大英博物館。呈長方形,尺寸較大,保存完好,表現的是釋迦牟尼在靈鷲山說法的情景。居中者為釋迦牟尼,赤足立于巖石(意指靈鷲山)之上,石下有蓮座。佛像面目圓潤,長耳、于頭頂梳一髻,身披紅色袈裟,袈裟上緣有滾邊裝飾,右肩袒露,內似著袍,長至腳踝,右手筆直指向地面,左手提起袈裟握于胸前,有圓形頭光,背光呈瓶形,上有華蓋,華蓋兩側各有一飛天。釋迦牟尼兩側各有一佛弟子和菩薩,均赤腳立于巖石之上,石下亦有蓮座,有頭光裝飾,無背光。菩薩保存較為完好,頭戴寶冠,身飾瓔珞,上著帔巾,下著長裙,腰腹裹長巾于前部兩腿間系結后自然下垂,左側菩薩結合十印,右側菩薩亦結法印。佛弟子無發,左側僅存頭部,右側尚可見面目威嚴,袒胸,身著袈裟,右手于胸前結法印,赤足立于巖石上[19]。圖7所示刺繡觀音菩薩像出自新疆,現藏于俄羅斯艾米爾塔什博物館。此觀音像面相豐圓,眉目慈善、神態安詳,眉心點有朱砂,發似左右各結一束,以圓形裝飾物(也可能是耳飾)系結,頭戴寶冠,上有一坐佛,身披披帛、飾瓔珞,下著闊褲。左手持玉凈瓶,右手結法印,赤足立于蓮座荷葉上。頭部有圓形頭光,身后有瓶狀背光,顏色華麗,光彩奪目。此件采用劈針刺繡,年代應早于五代[20]。
魏唐時期,隨著佛教的盛行寺廟成為龐大的刺繡消費群體,繡像是最為常見的刺繡類型,或供奉在寺廟或佛窟中,或用于佛教慶典或佛事活動。繡像的來源主要是布施,史載北魏宋云、惠生西行,皇太后及京師權貴奉獻幢幡三千余口以供沿途布施,其中就有繡像[21],唐武則天也曾詔令制織錦和刺繡佛像四百余幅,分送給各寺院與鄰國[22]。善男信女也不惜工本以繡像做功德,公卿女眷甚至皇室成員也參與其中,史載唐鄎國長公主就曾“躬繡彩絲佛像二鋪”[23]。因為繡制佛像是為了布施,所以刺繡這一過程也就能夠祈福,每一針均可代表一句誦經、一粒佛珠或一次修行,一針即一福[24]。
4?波斯與伊斯蘭文化
公元3世紀,西亞文明大國波斯進入了薩珊王朝統治時期,其文化對周邊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其中也包括中亞的粟特地區。公元6世紀中后期,粟特人大量進入中國,波斯文化因此以粟特人為中介來到中國。波斯文化對唐代織物最大的影響體現在聯珠紋。聯珠紋有許多形式,如圓形、菱形和龜背形等,其中以圓形聯珠紋,即聯珠圈紋最為典型。公元7世紀,隨著阿拉伯帝國的崛起,伊斯蘭文明迅速取代了波斯和粟特等文明成為美索不達米亞和中亞的主流。新月紋是伊斯蘭藝術最常見的紋樣,也出現在絲路出土的刺繡上。
4.1?聯珠紋
聯珠紋是以連續的大小基本相同的圓形幾何點排列組成骨架,內填以動物、花卉等主題紋樣。此類紋樣在中國的北魏至唐代時期盛行,普遍見于壁畫、雕塑、石刻、織物和金銀器等文物。聯珠紋在織錦上有大量發現,為這一時期盛行的圖案樣式,刺繡上亦復不少。與織錦不同,刺繡上的聯珠紋主要以花卉為主題,以動物為主題的實例較少。聯珠紋普遍見于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和青海都蘭等地出土的刺繡,形式多樣,大致包含以下幾種情況(筆者整理)。
較為簡單的形式是以連續排列的圓形幾何點組成圓形骨架,內填以花卉紋(圖8(a));在連續排列的圓形幾何點的外緣和內緣增加兩個圓圈形成聯珠環進而內填以花卉紋的形式也較為常見(圖8(b));也有在聯珠環的上、下、左、右位置以方形幾何點取代圓形幾何點的情況(圖8(c));更為復雜的形式是聯珠環兩兩相疊的情況(圖8(d))。圓形幾何點除了連接組成圓形外,亦可連接組成菱形、方形(圖8(e)(f))或龜背形(圖8(g)(h))骨架,或將圓形骨架與方形骨架結合(圖8(i))。圓點亦可僅裝飾菱形骨架的四角(圖8(j)(k))。
公元前西方錢幣上就已出現以聯珠圍繞人頭像的做法,并且相沿不絕[25]。波斯安息時期,這一圖案形式得到延續,至薩珊王朝時發展成熟,錢幣、絲綢及銀器上都有聯珠紋[26]。公元6世紀中后期,粟特絲綢上盛行的聯珠圈紋對中國絲綢產生了強烈的影響,然而此時粟特絲織生產起步不久,絲綢主要依賴從波斯進口,所以聯珠圈紋實際上還是薩珊波斯的傳統樣式[27]。圖8(c)所示聯珠紋將上、下、左、右位置的圓點替換為方點的形式是非常典型的薩珊波斯樣式,具有強烈的西亞特色。
4.2?新月紋
新月紋在伊斯蘭藝術中具有特殊的意義,在穆斯林看來,新月代表一種新生力量,標志著伊斯蘭將戰勝黑暗和光明世界。新疆曾出土兩件新月紋錦,一件出自吐魯番(一說米蘭),月弦內有伊斯蘭文,意為“勝利將臨”,是常用于贊頌安拉語句最末的兩個字,故此件可能是隨伊斯蘭教傳入中國的中亞織物,另外一件出自巴楚托古孜沙來,上有新月和兔紋[28]。
新月紋也出現在刺繡上。中國絲綢博物館收藏了一件青海發現的綠地聯珠新月紋繡片(圖9),年代約在北朝時期,已殘,原可能用作衣袍邊襟,綠綺地上以白色絲線繡出骨架聯珠圈,內填黃色的圓環和新月紋,新月上還有紫色滴珠一顆。上下各有一排聯珠新月紋,上殘有五個,下殘有七個,右端上下兩排之間還可見一個殘余。上下兩排之間和沿上下邊緣填以黃色四瓣小花和類似葉子的紋樣。整件繡品主要以劈針繡成,但新月與滴珠紋樣則再用黃色絲線以直線勾邊。此類聯珠圈內填以新月的紋樣在新疆發現的其他文物上亦能得見,圖10(a)為1964年吐魯番哈拉和卓出土彩繪木豆[5],圖10(b)為克孜爾第38窟壁畫上的圖案[29],均與刺繡所示類似,說明隨著伊斯蘭藝術的東漸,此類紋樣在中國西北流行。
5?結?語
漢唐時期,隨著絲綢之路的開辟和興盛,逐漸形成了地中海地區、阿拉伯地區、波斯、中亞、北亞、南亞和東亞往來互通的交流格局,絲路沿途地區因此成為了世界文明的交匯地,古希臘羅馬、波斯、阿拉伯、斯基泰、印度和中原文化都在這里匯聚,然而,這些地區并未被文化的洪流吞沒,而是將這些文化加以吸收和利用形成了適合自己的多元文化。絲路沿途出土的漢唐刺繡見證和記錄了這一時期文化的碰撞、交流和融合。從山普拉出土的卷草紋繡可以看出,中國楚漢文化的影響已深入絲綢之路的中段,莫高窟等地發現的刺繡佛像和菩薩像反映了印度佛教文化向東傳播并深入當地生活的情況,諾因烏拉出土的草原風格動物紋繡是古老的近東藝術傳統通過斯基泰人融入匈奴藝術并加以改造的結果,阿斯塔那和都蘭等地發現的聯珠紋和新月紋繡則代表了自西而來的波斯和伊斯蘭文化。作為絲綢的一個重要類別,絲路出土的刺繡因承載文化的多元性而精彩紛呈。
參考文獻:
[1]鄺楊華, 梁惠娥. 也談尼雅出土男褲褲腿緣邊刺繡紋樣[J]. 裝飾, 2016(3): 74?75.
KUANG Yanghua, LIANG Huie. A further discuss on the embroidered pattern on a pair of trousers unearthed from Niya[J]. ZHUANGSHI, 2016(3): 74?75.
[2]鄺楊華. 西北地區出土雙頭鳥紋刺繡紋樣初探[J]. 考古與文物, 2013(2): 89?93.
KUANG Yanghua. A discussion on the embroidered textiles with double?headed bird motifs unearthed from northwest China[J]. Archaeology and Cultural Relics, 2013(2): 89?93.
[3]王. 滿城漢墓出土紡織品[C]// 趙豐. 王與紡織考古. 香港: 藝紗堂/服飾工作隊, 2001: 106?113.
WANG Xu. Textiles from the Han tomb in Mancheng[C]// ZHAO Feng. Wang Xu & Textile Archaeology in China. Hongkong: ISAT/Costume, 2001: 106?113.
[4]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 中國新疆山普拉: 古代于闐文明的揭示與研究[M]. 烏魯木齊: 新疆人民出版社, 2001.
Museum of Xinjiang Uygur Autonomous Region, XinJiang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 Sampula in Xinjiang of China: Revelation and Study of Ancient Khotan Civilization[M]. Urumqi: Xinjia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1.
[5]新疆文物局. 新疆文物古跡大觀[M]. 烏魯木齊: 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 1999.
Xinjiang Cultural Relics Administration Bureau. Relics and Ancient Sites in Xinjiang[M]. Urumqi: Xinjiang Art Photography Press, 1999.
[6]HUANG Nengfu, HE Fei. Great Treasury of Chinese Fine Arts: Printing Dyeing Weaving and Embroidery[M]. Beijing: Culture Relics Press, 1991.
[7]陳振裕. 秦楚漢漆器藝術[M]. 武漢: 湖北美術出版社, 1996.
CHEN Zhenyu. Lacquer Works of the Qin, Chu and Han Period[M]. Wuhan: Hubei Fine Arts Press, 1996.
[8]趙豐. 漢晉新疆織繡與中原影響[C]// 趙豐. 西北風格: 漢晉織物. 香港: 藝紗堂/服飾工作隊, 2008: 76?93.
ZHAO Feng. Eastern influence on local textiles in Xinjiang during the 3rd?4th centuries[C]// ZHAO Feng. Textiles of the Han and Jin Dynasties from the Northwestern China. Hongkong: ISAT/Costume, 2008: 76?93.
[9]雷圭元. 中國圖案美[M]. 長沙: 湖南美術出版社, 1997.
LEI Guiyuan. Beauty of Chinese Pattern[M]. Changsha: Hunan Fine Arts Press, 1997.
[10]李朝遠. 青銅器火紋象征意義的原型及其轉換[J]. 文藝理論研究, 1991(10): 73?79.
LI Chaoyuan. The prototype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pattern symbolizing fire on bronze wares[J]. Theoretical Studies in Literature and Art, 1991(10): 73?79.
[11]鄺楊華, 顧春華. 諾因烏拉出土刺繡毛毯動物紋和植物紋考釋[J]. 考古與文物, 2017(3): 110?115.
KUANG Yanghua, GU Chunhua. A study of the embroidered iconography on a carpet unearthed from Noin?Ula[J]. Archaeology and Cultural Relics, 2017(3): 110?115.
[12]姜濤. 試論鄂爾多斯戰國墓中出土的怪獸形象[J]. 考古與文物, 2005(4): 58?61.
JIANG Tao. A study of the fantastic beasts on the relics from a tomb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in Ordos[J]. Archaeology and Cultural Relics, 2005(4): 58?61.
[13]盧巖, 單月英. 西漢墓葬出土的動物紋腰飾牌[J]. 考古與文物, 2007(4): 45?55.
LU Yan, SHAN Yueying. Plaques with animal patterns unearthed from tombs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J]. Archaeology and Cultural Relics, 2007(4): 45?55.
[14]林沄. 歐亞草原有角神獸牌飾研究[J]. 西域研究, 2009(3): 34?44.
LIN Yun. A study of plaques with animals with horns from the Eurasian Steppe[J]. The Western Regions Studies, 2009(3): 34?44.
[15]孫培良. 斯基泰貿易之路和古代中亞的傳說[C]// 中外關系史學會. 中外關系史論叢(第一輯). 北京: 世界知識出版社, 1985: 3?25.
SUN Peiliang. The trade road of Scythians and the legend of ancient Central Asia[C]// Chinese Society for Historians of Chinas Foreign Relations. Essays o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nd Foreign Relations(Volume I). Beijing: World Affairs Publishing House, 1985: 3?25.
[16]馬健. 黃金制品所見中亞草原與中國早期文化交流[J]. 西域研究, 2009(3): 50?64.
MA Jian. The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entral Asian steppe and China shown by gold relics[J]. The Western Regions Studies, 2009(3): 50?64.
[17]米尼亞耶夫. 匈奴考古[J]. 畢波, 譯. 新疆文物, 2003(2): 106?118.
MINYAYEV. Archaeological findings of the Huns[J]. Translated by BI Bo. Xinjiang Cultural Relics, 2003(2): 106?118.
[18]鄺楊華, 劉輝. 敦煌文獻記載的刺繡及相關問題探討[J]. 絲綢, 2012, 49(4): 57?60.
KUANG Yanghua, LIU Hui. Preliminary study of the embroidery recorded in Dunhuang documents[J]. Journal of Silk, 2012, 49(4): 57?60.
[19]趙豐. 敦煌絲綢藝術全集(英藏卷)[M]. 上海: 東華大學出版社, 2007.
ZHAO Feng. Textiles from Dunhuang in UK Collections[M]. Shanghai: Donghua University Press, 2007.
[20]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俄藏敦煌藝術品II[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
The State Hermitage Museum. Dunhuang Art Relics Collected in Russia II[M]. Shanghai: Shanghai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1998.
[21]楊炫之. 洛陽伽藍記[M]. 尚榮, 譯注. 北京: 中華書局, 2012.
YANG Xuanzhi. Notes on Luoyang Buddhist Temples[M]. Annotated by SHANG Rong.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2.
[22]孫佩蘭. 中國刺繡史[M]. 北京: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7.
SUN Peilan. History of Chinese Embroidery[M]. Beijing: Beijing Library Press, 2007.
[23]董誥. 全唐文[M]. 北京: 中華書局, 1983.
DONG Gao. A Full Collection of the Works of the Tang Dynasty[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83.
[24]盛余韻. 紡織藝術、技術與佛教祈福[C]// 胡素馨. 寺院財富與世俗供養.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 2003: 64?80.
SHENG Yuyun. Art and technique of textiles and Buddhist prayer[C]// HU Suxin. Possession of Monasteries and Donation from Believers. Shanghai: Shanghai Painting and Calligraphy Press, 2003: 64?80.
[25]尚剛. 風從西方來: 初論北朝工藝美術中的西方因素[J]. 裝飾, 2003(5): 30?31.
SHANG Gang. Wind from west: preliminary discussion on the western elements in arts and crafts during the North dynasty[J]. ZHUANGSHI, 2003(5): 30?31.
[26]陳彥姝. 六世紀中后期的中國聯珠紋織物[J]. 故宮博物院院刊, 2007(1): 78?95.
CHEN Yanshu. Chinese fabrics with linked pearl motifs from the mid?late 6th century[J]. Palace Museum Journal, 2007(1): 78?95.
[27]尚剛. 隋唐五代工藝美術史[M]. 北京: 人民美術出版社, 2005: 46?47.
SHANG Gang. History of Arts and Crafts of the Sui, Tang and Five Dynasties[M]. Beijing :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2005: 46?47.
[28]趙豐. 織繡珍品: 圖說中國絲綢藝術史[M]. 香港: 藝紗堂/服飾工作隊, 1999.
ZHAO Feng. Treasures in Silk[M]. Hong Kong: ISAT/Costume, 1999.
[29]龜茲石窟研究所. 克孜爾石窟志[M]. 上海: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 1993.
Qiuci Grotto Research Institute. Kizil Grottos[M]. Shanghai: Shanghai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