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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辣朝天

2020-11-13 03:44:46鄭驍鋒
小品文選刊·印象大同 2020年10期
關鍵詞:重慶

鄭驍鋒

“中國文化中,最完美的飲食與中醫一樣,都推崇一個‘和字。在此意義上,麻與辣,都被視作過于亢燥,甚至霸道。”

輕微刺痛,如同蟻行,肌肉漸次失去痛覺,從指尖開始遍及全身,伴有眩暈、視物模糊、意識不清,直至抽搐、昏迷。

這是中藥烏頭中毒的癥狀。

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在重慶出高鐵站時,竟然會想起烏頭。

畢竟在我學中藥的時候,重慶還沒有從四川分出來,而教科書上說,最好的烏頭都出在四川,以至于被稱為“川烏”。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烏頭的那些中毒反應,其實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麻。

事實上,麻并不是一種味道。

作為味覺的麻,其實是動物神經的一種應激性警戒,以輕微刺痛之類的不舒適感,來提示大腦有害物質正在入侵。感覺越麻,危害越大。正如烏頭,絕大多數毒性中藥材,如半夏、南星、附子、細辛,口嘗都有強烈的麻感。傳統炮制時,更是以這種麻感是否消失,來判斷火候。

中國的傳統五味,也沒有收入麻。

應該說,麻并不是一種討喜的口感,甚至意味著某種程度的危險。然而,在四川,這個不祥的“麻”字,不僅被高調引入廚房,還蓋過甘苦酸辛咸、所有根正苗紅的味道,成為川菜最出挑的特色。

我也是為這個“麻”字而來。

誰的重慶之行,能少得了一頓原汁原味的麻辣火鍋呢?

然而,我在重慶,最先感受到麻的,居然是腿。

不只麻,還有酸痛。我從來沒在一座城市中走過這么多臺階,爬過這么多坡。

出租、公交、地鐵、輕軌、輪渡、索道,水陸空齊全。重慶的交通方式大概是世界上最完備的,這也反證了這座城市地形的復雜。

之前就聽過許多對重慶地形的吐槽。比如別的地方地鐵能鉆地,重慶的地鐵會上天;外地人在重慶隨時要帶好錢、充足電,因為必定會迷路;在重慶開車更得小心,走錯一個匝道,也許就是高架一日游。

重慶的建筑被調侃得最多。幾乎所有游客都會被提醒,千萬別相信電梯顯示的樓層數字。從一樓下去三層,很可能會發現你到了二樓;你家住十樓,但如果看到有人在你家窗外散步也不用害怕,因為出門就是人行道。重慶電梯的運行簡直就像魔法世界的任意門,你根本猜不到下一次打開能看到什么。

在洪崖洞,重慶標志性的景觀建筑,我親身體驗了一把這種魔幻。根據川江吊腳樓復建的洪崖洞,一共有十一層,一層面對寬闊的馬路,頂層的城市陽臺,背側同樣也是一條大馬路。

在重慶的幾天,這種空間錯位不斷沖擊著我的想象力:公交車開在人家屋頂,輕軌卻在樓道中穿心而過——難怪很多人抱怨,在重慶,坐公交都要暈車,而有恐高癥的人最好別坐輕軌,這哪里是輕軌啊,完全就是過山車呢。

在這樣的城市,步行同樣是巨大的挑戰。據說重慶很多地方都有“絕望坡”,意思該坡之長之陡,會爬得你懷疑人生。我來重慶正是八月,烈日當頭,面對一個個望不到頭的上坡,氣喘如牛,汗出如漿,那一刻真的生無可戀。

我甚至安慰自己,來重慶是為了渡劫,以便在最短時間跨過生命中所有的坎。

但也正是這個時候,我意識到,雖然長期被合并為一個“川”,但現在的重慶市與四川省,文化質地其實有著明顯區別。

至少在生存環境上,這兩個地區的核心城市,成都與重慶,便截然不同。

重慶自然是山城,而且是山城中的山城:別的山城大多只是建在山間平地上,重慶卻是由整座山剜剔雕鏤而成。山就是城,城就是山。

成都所在地則是一處廣袤的平原。土肥水美,自古號稱天府之國。

毫無疑問,農耕時代,成都遠比重慶更容易生存。

歷史上,重慶更多是作為軍事寨堡存在。建城三千年間,打過包括蒙古大軍、張獻忠在內的很多惡戰,抗戰時,還被國民政府當作陪都。

相比成都的舒展平和,重慶顯然緊繃而激烈。這兩座城市的迥異氣質,也反映在各自的象征植物上:成都的市花是芙蓉,雍容艷麗;而重慶的市樹則選擇了黃桷,理由是這種桑科喬木生命力極其頑強,即使在懸崖峭壁上也能活下來。

心情勢必會影響胃口。雖然都喜好麻辣,但成都與重慶,飲食習慣存在著不小的分歧。以成都為代表的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麻,甚至辣,都只是諸多口味中的一種,傳統川菜中,不辣的菜品至少在六成以上;而川菜的頭牌,竟然是一道開水白菜,一點油星都看不到,吃在嘴里卻鮮香柔美,滋味無窮。

作為八大菜系影響最大的一種,川菜其實極為精細,絕不是一個辣就能概括的。即便是辣,川菜也分為很多種,麻辣之外,還有酸辣、糊辣、干辣、腌辣、醬辣、魚辣等,只用單純一種辣,成都人會嗤之以鼻,稱為“死辣”。

相比成都,重慶菜顯然粗糙許多,特別是火鍋,有人曾用“小橋流水”與“大江東去”來分別比喻兩地風格。成都人涮鍋,原料精工細作,一小碟一小碟分門別類,重慶人卻大開大闔,無論牛肉豬肉都是大張切片,白菜直接用手撕,鱔魚甚至都不洗,連著血水就倒進鍋里。

傳統成都火鍋,用的大都是茶籽油;而重慶火鍋,用的卻是純牛油——

他們甚至還用老油!也就是回收吃剩的火鍋油,澄清濾凈后,給下一桌食客重新食用,如此反復。很多老重慶就好這一口,說油不老不香,連工商都頭疼。

我一直認為,在川菜系統內部,火鍋就像闖入羊圈的野豬。但若將川系兩大火鍋放在一起,成都相比重慶,卻又是秀才遇到兵了。

中國文化中,最完美的飲食與中醫一樣,都推崇一個“和”字。在此意義上,麻與辣,都被視作過于亢燥,甚至霸道。

何況鍋底還始終坐著火。

就像傳統五味將麻排除在外,在名門正派眼中,火鍋這種走純陽路線的飲食方式,實在用力太猛,同樣也不應該擺上臺面。

乾嘉時期的大美食家袁枚,就是一位堅定的火鍋反對者。他在《隨園食單》中,專門寫了一條“戒火鍋”,說火鍋是極其可惡的,除了圍爐喧嘩吃相不雅,還根本不尊重食材,“各菜之味,有一定火候,宜文宜武,宜撤宜添,瞬息難差”,它卻統統一鍋燉了,其味之混賬可想而知。

應該說明,袁枚是杭州人,他反對的,其實是江南以砂罐燉煮的暖鍋,還不是現代意義的重慶火鍋。在他的時代,重慶還沒有麻辣火鍋。

不過,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假如能夠得見,對于重慶人的這種吃法,這位殿堂級的老饕應該愈發深惡痛絕。

一般認為,重慶火鍋最早出現在二十世紀初。

而它最被認可的發源地,是在朝天門一帶。

重慶是山城,同時也是水城。它其實是被嘉陵江與長江夾在中間的一個山包。兩條江在重慶老城的東北角匯合。朝天門,就在這個角的角尖上,是重慶十七座古城門之一。南宋定都臨安,但凡有旨意傳達或者大員視察,都是乘船溯長江而上,由當地官員經此門迎入城中,故而取名“朝天”。

朝天門也是長江上一處樞紐性質的大碼頭,自古檣帆林立,舟楫穿梭,是整個重慶最熱鬧的去處。不過老城門早在1927年碼頭擴建時就已經被拆了,后來幾番拆改,又遭過一次大火,現在是篆有重慶城市“零公里”標志的廣場。雖然徒有其名,但還是游覽重慶必到的一大勝地。

我是黃昏到的朝天門。在廣場上憑欄俯瞰,兩江緩緩東去,對岸高樓錯落,再遠是綿山隱約,霧氣氤氳,夜風漸起,甚是爽快。只是暮色朦朧,我看不到嘉陵江與長江,兩水一青一黃互相拍激,所謂的“夾馬水”奇景。

江中有無數大型游輪來往停靠。它們都是從三峽上來,或者即將下去三峽。

三峽攔起大壩后,朝天門的景觀也有了很大變化。否則,我還有可能在江邊看到幾片沙灘。

那幾片沙灘,就相當于重慶的天橋。

老重慶回憶,舊時朝天門下,枯水季節兩江之間便會退出一大片沙灘,他們稱作沙嘴,是重慶最市井的去處。說書、雜耍、打拳、賣藥、算卦、拔牙,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因此酒食店生意頗好。這些臨時性的雞毛店,架板為桌壘石為座,條件極簡陋,賣的更不是什么好東西。比如有種“十二象”,字面意思是匯集了生肖的十二屬相,實際上不管什么動物,牛馬騾羊、母豬瘟雞死狗,只要是肉,都一鍋混煮,按碗計價。當時重慶的館子,伙計還會將各桌的殘羹剩菜都收集起來,加入白菜煮成一大桶,拉到沙嘴論瓢便宜賣,老板只作不知,當作員工福利。

重慶火鍋,就出現在這種地方。

最早的重慶火鍋,被稱為“水八塊”,意思是八種下水。

明清以來,回民都在朝天門一帶屠宰牲口。而回俗宰牛后只取肉骨皮,肝心肺肚等內臟往往棄之不食,常被過往的船工撿了去煮吃。后來一些在沙嘴做飲食的小販便動了腦筋,以廉價買回,洗凈切塊;再用大鐵盤煮一鍋牛油湯汁,加入大量辣椒、花椒、姜、蒜等重味香料,架在火爐上,保持滾沸;食客來了便在爐邊且燙且吃,吃若干塊,算若干錢——也有人認為“水八塊”得名于一枚銅板能買八塊牛下水。由于賣得便宜,油水還足,很受搬運工和水手、纖夫,這些在碼頭賣苦力的窮人歡迎。

這便是重慶火鍋的來歷。

最初的重慶火鍋,只是窮苦百姓的賤食,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不會去吃。更沒有正式店面,都是擔頭小攤,沿街挑賣。

大致要到1934年,重慶城里才有了第一家毛肚火鍋店。但即便登堂入室擺上桌面,這種火鍋仍被視作底層之食,有錢人好臉,極少放下身段光顧。有時饞得忍不住,也只能打發人囑咐店主配個全套,悄悄送入府中關起門來享用。

早期的重慶火鍋,連在故鄉都不受抬舉。

乾隆皇帝也愛吃火鍋,據說一年至少要吃兩百多頓,舉行國宴時,更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大菜。

重慶火鍋,并不是唯一的火鍋。

中國人吃火鍋的歷史非常久遠,甚至可以說,做出陶器的那天,就有了燙食的吃法。青銅器中的“鼎”,本質上也是一種大型火鍋。秦漢時,火鍋已經很接近今天,海昏侯墓中就出土了相當先進的火鍋實物。北宋之后,火鍋開始在民間流行,明清以來更是發展出很多種類型:除了袁枚反對的江南暖鍋,還有北京的涮羊肉(乾隆皇帝吃的就是這種)、徽州的一品鍋、廣東的打邊爐等,連福建的佛跳墻也可以歸入其中。

諸多類型的火鍋中,重慶火鍋無疑是最潑辣,或者說,最粗野的一種。

這種潑辣與粗野,不僅體現在食材,更重要的還是吃法。

關于“水八塊”,重慶人還有一種解釋。當時叫賣的火鍋,都會在鍋里放一個特制的洋鐵架,將一口鍋分成八格,吃的時候,每人占一格,現在重慶火鍋標志性的“九宮格”,就是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格出“水八塊”的初衷,是讓食客自涮自的,互相不占便宜。然而,不管“水八塊”還是“九宮格”,它們底下都是相通的。也就是說,食客吃了走,走了來,所有人都在同一鍋油里燙肉吃。他們甚至互不相識!

這或許就是重慶人習慣老油的淵源。

如此撒潑的吃法,遭受上層人歧視是意料中的。暫且撇開其中的衛生問題,重慶火鍋的出現,無疑將北宋以來的“共餐制”,推行到了極致。

今天我們吃飯,習慣了每桌七碗八碟,大家圍桌共享。飲食史上,這被稱為“共餐制”。事實上,這種習俗在宋代之后才成為主流,在此之前,中國人吃飯都是“分餐制”。每人一張小桌子、一套餐具、一份食物,類似于現在的西餐。

也就是說,海昏侯的那口火鍋,其實是給他一個人吃的。

往上推,劉邦、秦始皇、孔子、周公、紂王……這些中國歷史上早期的大人物,每一位都單桌吃飯。

古人分餐,并不是因為比我們更講衛生,而是在他們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等級森嚴,公侯伯子男、大宗小宗、嫡出庶出,絲毫不能亂,座次的順序、朝向,甚至墊座的席子有幾層都有詳細規定,絕不能隨隨便便坐在一起。

早期的儒,有一項重要業務,便是大型宴席的導座員。

不同級別,伙食標準更是有嚴格區分。通常鼎的數量就是硬杠:天子九鼎,即天子每頓能吃到九鍋不同的肉,王七鼎、諸侯五鼎、卿大夫三鼎,依次遞減。

分餐制的倫理基礎是等級制度。因此,從血緣諸侯到門閥世家,隨著貴族一代代沒落,社會階層日趨接近,外加游牧民族的影響——騎馬的漢子不讀書,沒漢人那么多講究,再說草原本來人就少,再各吃各的也太寂寞了——由唐入宋,分餐終于轉化成了更簡易的共餐。

畢竟漢人吃飯喝酒也喜歡喜慶,又能省下很多餐具,再說裝盤也輕松。

從大歷史的角度,共餐替代分餐,符合北宋之后,中國社會的世俗化進程。然而,對于文雅之士,如袁枚,重慶火鍋的世俗程度,也實在太過頭了。改用大盤裝菜,不意味著他們就放棄了對食物的精致要求,愛吃蒙古人的涮羊肉,也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夠接受這種陌生人之間毫無掩飾的津液交流,那鍋反復回收使用的老油,更是挑戰了他們的飲食底線。

我看過一位重慶老作家的回憶文章。他提到小時候有一次大人帶他去外面吃火鍋,從老油里夾到一條上桌剩下的青蛙腿,覺得占了便宜,開心得不得了。

可以猜測,在體面人眼中,這種苦力發明的火鍋,簡直就是對數千年飲食正統的嚴重褻瀆。

我一直認為,重慶火鍋的世俗化,有一個最現成的象征物:花椒。

重慶火鍋的麻,來自花椒。與南美洲傳入的辣椒不同,花椒在中國土生土長,應用歷史可以追溯到商代。不過,魏晉之前,它最主要功能都不是烹飪調味,而是祭祖敬神。

上古時期,花椒被賦予某種神性,它的濃郁香味,被認為能夠與天地鬼神溝通,用其浸泡的酒,即“椒漿”,更是神靈最喜歡的祭品。青年男女還經常互贈花椒以示情義。因此花椒被視為珍稀之物,價格一直很昂貴,直到西漢,長安未央宮,后妃住的房間以花椒和泥涂墻,仍是極其奢侈的大手筆,被史官鄭重記錄。

但在“水八塊”中,重慶人卻用大把大把的花椒,來掩蓋拾撿來的牛雜那腥膻,甚至腐壞的異味!

雖然漢魏以來隨著栽培技術的成熟,花椒越來越容易得到,逐漸成為一種大眾香料,但一般還是用在高檔菜上,如此粗暴的用法,還是有些驚世駭俗。

這種原本高居云端的草果,被重慶人一把扯下,不由分說地按倒在了塵埃。

而供在神壇上的那縷清香,也被煮成了碼頭邊的一鍋麻辣。

火鍋譜系中,重慶火鍋最大的特色,便是麻辣。

重慶人對麻辣口味的獨特嗜好,很多人歸結于氣候原因。說重慶地處盆地邊緣,又在江邊,氣候悶滯潮濕,尤其是常年多霧,冬天簡直見不到幾次太陽,更是陰冷,多吃麻辣可以驅除體內實濕寒之氣。

這當然很有道理。但我認為,重慶火鍋的重麻,至少還可以再找到一條理由。

以醫藥學的角度,麻,還有一種令感覺神經遲鈍的功能,也就是通常說的麻痹,甚至麻醉。毒藥烏頭,便有這個功能,還因此得了一個“賊褲帶”的別名。據說從前蟊賊作案,都會隨身帶幾個草烏頭,一旦失手,眼見得逃不掉了,便掏出來咬上幾口,這樣挨揍時就不會覺得太疼了。

“水八塊”的食客們何嘗不需要麻醉——同樣做苦力,重慶要比別處辛苦太多了。抗戰前,重慶絕大多數碼頭都不通公路,只有石梯坎,無法使用板車之類的輔助工具,全部貨物都只能靠肩扛背馱。據重慶老文檔記載,當時的碼頭力夫,每一腳最低負重是一百五十市斤,而當時的朝天門碼頭,從江岸到卸貨點,要爬一個三十多米高的陡坡,足足有322級石階。據1933年的《中國勞動年鑒》,碼頭工的正常工作時間是每日十小時,每月休息兩天。

這是官方公布的標準。實際搬運中,無論勞動時間還是勞動強度,顯然要大大超過此數,而且船工和纖夫還未被統計,他們的生存狀態比碼頭工更加惡劣,甚至生命安全都難以保障。

一鍋滾燙的麻辣,無疑是這群如牲畜般熬著命的人,最廉價的肌肉松弛劑。

雖然最初不受待見,但麻辣火鍋還是在重慶站住了腳,并逐漸傳播開來,抗戰時期,已經有很多社會名流,如郭沫若,用其來宴客。

麻辣火鍋在重慶的流行,其實是必然之勢。

根據1937年重慶市的戶口檔案,當時窮苦人聚居的沿江棚戶區,共有住戶27453人,其中15100人從事碼頭搬運。有學者統計過,當時僅登記在冊的碼頭工人數量,就占了重慶工人總數的50%。

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群體,也是重慶市民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足以引導風尚,甚至能夠奠定一座城市的氣質。

如前所述,重慶工人謀生極苦。通常來說,這類人性情或堅忍或萎靡,容易偏向陰冷一路,就像他們糟糕的天氣。然而,恰好相反,重慶人的樂觀與幽默,即便在全國層面,都能排在前列,渝派相聲小品更是在喜劇界大放異彩。

以我這種江浙人聽來,連重慶人日常說話,都充滿了喜感。說他軟,開口就強調重音,拋石塊似的,說他硬,又每句都會將幾個字拉面般抻長,末了音調時常還挑起,像蹺一蹺蘭花指,既有摳腳漢子的糙,又有閨中少女的媚。

重慶人還喜歡自嘲。很多重慶火鍋店,以“坎”命名,比如“老坎火鍋”。而重慶方言中,帶“坎”字的詞,多用來調侃地位低、沒出息的人。

重慶人的樂天,經常會被詮釋為遺傳了古巴人的剛毅,故而能直面苦難。

重慶古屬巴國。巴,是春秋戰國時長江上游的一個古老部落,生活在從川東北到鄂西的峽江兩岸,水急山險,以漁獵為生,民風十分剽悍。周武王伐紂時,曾被收編為最精銳的部隊,沖在最前面。

我總覺得有些牽強。數千年太過久遠不說,至少浙人的先民越人,勇猛不亞于巴人,環境也潮濕,但現在的浙江人,無論吃辣還是幽默,與重慶都不在一條線上。更何況,包括重慶在內,整個廣義的四川人,嚴格說來都不是真正的土著。

作為省一級的地理單位,四川大概是全中國歷史上罹受兵燹最嚴重的。南宋時四川人口接近一千萬,與蒙古人拼了幾十年命,到1282年,只剩下六十萬,人口損失高達95.36%。明清之際,先是張獻忠屠川,后是清兵入川、吳三桂叛亂,薅了一遍又一遍,《四川通史》記載,清順治十八年,四川全省在籍人丁僅余1.6萬戶,大約八萬人!老虎都滿街走了。

“湖廣填四川”。從明到清,四川地區進行過多次大規模移民。今天的重慶人,十之八九都來自于外省,與數千年前的巴人,已經根本沒有多少血緣關系。

在博物館參觀巴人遺下的青銅兵器時,我聯想到了北美的印第安人。

作為被整體滅絕的民族,印第安人與四川人同樣見證了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不過,它的慘烈退場,卻成就了美國至今被津津樂道的牛仔文化。

勇敢、機智、正義、熱情。渴望冒險,吃苦耐勞,西部牛仔幾乎聚集了所有美國人對于拓荒英雄的想象。

某種意義上,今天四川人的祖輩,就是中國的牛仔。

雖然也是背井離鄉,但入川的湖廣人,與移民史上最著名的客家人,有著本質的不同。客家遷徙多是亂世中家族的自發行為,而移民四川,卻都發生在王朝的強盛時期,而且多由政府組織,雖然不無強制,但都調發自人口稠密田地稀少的地區,并有政策乃至經費支持。

因此,雖然遠離故土的傷感不可避免,但兩種移民的心態完全不同。

兩者的遷徙方向,或許已經暗示了這種區別:一個是由北而南,對于中原,意味著一步步墜落蠻荒;一個是從東向西,不僅不改變原來的文化層級,而且走的每一步,都追趕著太陽。

樹挪死人挪活。就像運行太久的計算機,重啟過后速度會快很多。從原籍連根拔起,也意味著與過往種種一刀兩斷,從此輕裝上陣。

從文化的角度,湖廣填四川,從平原到山地,從下游到上游,還可以視作一個族群對本源的某種回歸:所有江河,上游總比下游水急,但下游被譽為浩渺的緩流,何嘗不是一種暮氣?

應該不是巧合,嚴厲抨擊火鍋的袁枚,就生活在長江下游的南京。

逆流而上。進入峽江的一刻,這群耕作了無數代的農夫,變回了獵人。

鐵銹斑駁的鋤頭重新磨出刃來。每一次移民,都是血性的再次激活。

“與子同袍”,抑或“兄弟同胞”。

袍哥在川人中的巨大影響力應該也是因為這種格外旺盛的血性:重慶所有碼頭工,幾乎都是這個江湖幫派的成員。

江湖人三刀六洞,苦捱得,痛忍得,血流得,酒喝得,麻辣更吃得。

就是裝不得,酸不得,清湯寡水吃不得。

進入江湖的新巴人,活得愈發簡單和任性。

我又想起了被當作“賊褲帶”的烏頭。據說吃了之后,假如不被重毆一頓,就渾身脹痛,郁躁如狂,甚至有因失主憐憫,責打過輕反而送命的。

我忽然意識到,在生理感覺上,麻和辣其實是對反義詞。麻偏于拖慢,辣卻偏于加快。好比牛仔的套索與烈馬,一個往后拉扯,另一個卻朝前馳騁。

就在這舌尖上的激烈交戰中,一團來自江湖最底層的火,終于逆襲為飲食界最大的傳奇。

我在重慶的第一頓火鍋,是在一條小弄堂里吃的。

我根本不知道那條弄堂的名稱。從朝天門往洪崖洞走的時候,突遭暴雨,我才躲進了這個開在老小區里的火鍋店。說是店,其實只是車庫門口架起的一個鋼棚。一共就四張桌子,但生意很好,都是本地人。天氣悶熱,好幾個后生打著赤膊。我等在角落里眼巴巴看他們吃了半小時才空出一桌。

說實話,那一大鍋顏色通紅、鋪滿辣椒花椒的牛油端上來時,我不可抑止地想起了老油,卻說不清,到底期待還是恐懼。當然,我知道現在的重慶火鍋已經精致多了,甚至形成了一整套講究。比如內行必點的三大樣,毛肚、鴨腸、黃喉,便各有涮法:毛肚“七上八下”,鴨腸“提三擺三”,黃喉入鍋溫煮。

我注意到他家的筷子特別長,難怪重慶人稱筷子為“篙竿”,意思是撐船的竹篙。這提醒我記起,最早撿食牛下水的,是川江上的船工。船上地方小,也圖省力,便不拘好壞煮成一鍋。

為討彩頭,這道大雜燴被稱為“鬧龍宮”。

在雨打鋼棚的噼啪聲中,我守著銅鍋,默默地等待著翻滾自己的大江大河。

選自《廣州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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