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昀
(長春大學旅游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隨著影像技術的不斷發展與革新,電影的敘事手段和表現方式也更加多元,電影的魅力絕不僅僅是復原客觀世界,而是在虛實相生的邊界之中不斷拓展和延伸。如果將電影比作有生命的機體,電影美學的本質是生命機體的呼吸與旋律,情感則是生命機體的脈搏與跳動,二者共同構成了從“表達客觀世界”到“內心主觀感受”的審美與情感的共同體驗。是枝裕和作為日本享聲譽的導演之一,其擅長采用長鏡頭的視覺表達風格和靜觀式的審美表達態度書寫日本的家庭生活,而2016年上映的《比海更深》則延續了他一貫的家庭主題,通過樸實、簡單、靜宜的鏡頭語言呈現與表達一個日本普通家庭的情感糾葛與牽絆。基于此,本文試從是枝裕和的審美表達態度以及情感表現特點的視角重新解讀該影片,深入剖析美學和情感“雙重表達”的體現。
黑格爾指出:“藝術的表現絕非僅在于刻畫事物單純的表象與幻象,而是擁有一個更高的真實和更實際的存在”,而“真實觀念決定著現實題材電影的影像表現”。是枝裕和的電影創作類型與其他導演追求的類型化和商業化電影存在明顯的差別,其更熱衷于現實主義題材內容,用鏡頭對準日本當下的現實社會生活和人際交流網絡,持續著“生活流”的影像風格,采用東方美學的風格特點以及鏡頭語言的情感表達相結合的方式,實現了電影的美學與情感的在“真實性”方面的雙重表達。
《比海更深》這部影片的整體風格是平淡而溫情的,主要圍繞主公人良多的日常生活展開敘述:曾經獲得過新人文學獎的良多曾一度成為日本文學界的新星,但是榮譽之后生活并未蒸蒸日上,反而逐漸陷入窘迫之地,再未有較好的創作的良多為了維持生計只能在偵探所打工度日。對良多生活記錄的畫面中激發每一個觀眾關于生活的“再體驗”,我們或許都能夠多多少少找到一些自己生活的影子。導演是枝裕和利用“時間生活流”記錄和還原個體生活的真實性,而“真正令電影成為最有真實感的藝術媒介的因素其實是時間維度的引入”。《比海更深》的開場中關于良多慢悠悠地回家,在影片的時間處理上的概略幅度明顯小于其他電影,其更接近生活的速度。此外,在一個普通的臺風來臨的夜晚,曾經的一家人機緣巧合之下有了再一次團聚的機會:不甘心前妻嫁與他人的良多的嘗試挽留、不忍心全家分離的良多母親的嘮叨、良多前妻對這個家庭的不舍與糾結等,都在這個臺風肆虐的夜晚得到釋放與和解。臺風過后一切如常,并沒有改變生活本身的節奏與姿態,反而是借助白描化的敘事策略,讓原本單一和乏味的生活充滿張力,卻又不失生活的真實性本身所帶來的美感與情感。而整部電影的時長大約為兩小時,從頭至尾采用第三人稱視角推動情節的敘事與發展,沒有設置明顯的戲劇沖突,而是一直采用白描式的手法描述與勾勒出圍繞良多生活的點點滴滴,最終呈現在銀幕上的影像平實且自然,符合現實主義美學風格,更符合現實主義情感的表達方式。基于現實主義視角下是枝裕和使用大量生活性的對白鋪墊人物之間的情感糾纏,這種形式的對白設計表現出極具“真實性”的美學與情感。
“靜態戲劇”式敘事手法最早起源于契訶夫,主要是呈現“人物行為的阻滯、對話交流的隔閡、言語的停頓以及人物行動之環境的抒情氛圍的烘托等方面”,其對后期的戲劇影視都產生了重要影響。這種表現手法主要以“慢狀態”的體現為主,不主張“戲劇化”沖突,反而是從人物的情緒狀態、思想狀態和生存狀態去描述與探尋。由此可見,“靜態戲劇”具體獨特的美學特征,“靜態性”的表達形勢下促進了影片美學以及情感的生成與融合。
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與契訶夫的“靜態戲劇”表現出異曲同工之妙。在影片中,其鏡頭語言具有鮮明的個人偏好和創作風格特點,其鏡頭的運用不僅是視覺上豐富感官的美的體驗,更重要的是對情節進行渲染,激發觀眾情感上的矛盾沖突和心理刻畫。導演運用了大量的人物面部特寫以及周圍環境的渲染表現“靜觀式”生活中的美學與情感:在美學上,人物所處的客觀外部環境的呈現上往往采用遠景和全景兩種方式,長鏡頭中近景和遠景的相互切換,多種拍攝手法協調以體現人物和周圍環境之間的關系。在影片中,導演為了保證現實的精讀,尤其注重機位和演員的調度,導演甚至多次將鏡頭直接對準人物的臉部和身體,對人物特寫鏡頭的呈現讓觀眾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個體角色在談話、行動中的情緒變化以及情感的糾結與羈絆。例如,影片中良多母親自制冰激凌和做飯的過程導演采用了特寫鏡頭,甚至飯后洗鍋碗瓢盆時也采用了同樣的視覺表現手法。而對大量生活細節的捕捉并通過不同的鏡頭語言所呈現的美學感受也是不同的,《比海更深》中真實的家庭生活場景所表現的不僅是家庭之美,更重要的是傳遞出家庭之情。在該片中,母親淑子對子女的期盼與落空、前妻白石響子對良多的失望與不舍;兒子真吾對父母婚姻的矛盾與無奈,三代家庭成員之間充斥著情感糾葛,雖然沒有鮮明的戲劇沖突,卻在“靜態戲劇”的描述上呈現人物微妙的情緒情感變化,正是大量的面部特寫和對周圍環境的渲染實現了美學與情感的“靜態”表達。此外,是枝裕和認為:“所謂的取角、構圖,其實就是如何凝視自己的拍攝對象。”而對拍攝對象以及對象所處的環境采用固定長鏡頭以及特寫鏡頭,電影獨特的美學構圖正面體現了人物之間的動作、深情和交流,讓觀眾也體會到情感的細微變化和心理變化。
物哀作為一種審美意識,同時也是一種生死觀,包含著對萬千事物的解讀與包容,是一種共鳴、共情和感知體驗。物哀美學作為日本的文學理念、美學理論在日本逐漸形成獨特的文化符號,電影界的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巖井俊二以及是枝裕和等人都是物哀美學的典型代表人物。導演是枝裕和始終將鏡頭對準日本社會中的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其帶有個人鮮明的特點與印記,實現了簡單、樸實、自然、生活等東方式的含蓄表達。是枝裕和的物哀審美意象主要通過空空蕩蕩的庭院、淅淅瀝瀝的雨滴、飄舞的雪花、飄落的櫻花等物質實現,其充分代表了日本文化中生與死的物哀情結,通過視覺美學的建構激發觀眾對生與死的思考,情感上產生悲劇宿命卻又無可奈何的沖擊感。
物哀美學下的人物不是沖動的,而是冷靜的;不是親密的,而是疏離的,而冷靜與疏離的鏡頭卻傳遞出更具有觸及人心的獨特魅力。
導演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影片中采用了日本傳統美學的“物哀”美學的表現形式,其同時支撐故事敘事的真情流露和主觀表達,更是日本的生活方式與處世哲學。“‘物哀’不僅是感嘆萬物的悲傷情緒,更具有一種物我兩忘的情緒外化。”“物”是指客觀事物,比如山川河流、風雨雷電等等;“哀”則指的是情緒情感,一種感嘆、悲傷和同情等。“物”與“哀”二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哀”是“物”的客觀表達形式和符號體現,而帶有表達形式和符號體現的“物”具有更多的價值傳遞與文化隱喻表現。是枝裕和將“物哀”的內容大量地表現在影片中時間的凝固與敘事的消逝,墓碑、葬禮、照片等元素都出現在影片之中,這些物質與死亡的情緒相聯系,進而產生一種更為神秘的情感傳遞,不斷推動故事情節的敘述和延展,在生活體驗和故事內容上,情緒的表達與渲染也讓觀眾的情緒情感隨之變化,最終影響了敘事和情節,也讓我們體會到時間主題的流逝與消亡。
電影作為一門獨特的藝術形式,儼然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們的日常生活也造成了重要影響。電影的對白語言不僅能夠反映人物角色的性格特征以及人物之間的對立沖突,還能夠推動劇情的發展,提升電影的藝術魅力。《比海更深》影片中,導演在語言對白方面做足了功課,設計思路也是獨具匠心,整部影片從頭至尾一直是以兩個人的對話為主軸推動劇情的發展,對話言語中自然且清楚地闡述了人物的心理和情感的變化,打破商業化和類型化電影的對白語言敘事的傳統固化模式,而是通過對白敘事實現了美學與情感的創造性表達。
對白語言具有文化傳遞、美學呈現和情感表達等多種敘事功能,然而諸多商業片和類型化電影往往存在借助對白語言彌補敘事功能的不足和主題意蘊表達的欠缺的現象和問題。而該影片導演是枝裕和則是在生活的情境之中讓語言對白在恰當的時間節點實現主題表達,語言對白樸實無華,卻滲透著哲學意味的價值表達和釋放著平淡含蓄的豐富情感。在影片的開場,母親和大女兒在廚房談論著剛剛去世的父親,二人的對話也是圍繞父親離開之前和之后生活的變化,其中母親談到父親離開以后的生活,說道:“人生就好像這鍋里的魔芋,需要涼下來放一晚才能入味。”在這個預設的語境下,電影的視覺上營造出簡單、樸實、濃郁的生活美學感受,情感上則體現出人們對待生活的態度:生活的種種需要我們細細體會和慢慢沉淀。此外,影片中關于母子之間的親情也借助語言對白實現了美學與情感的“創造性”表達:良多和母親在陽臺上,良多看著高中時種的橘子樹感觸良多,母親回應道:“它不開花也不結果,我一直把它當成你每天澆水。”這樣的對白語言充分表達了良多母親對良多簡單、真實、單純的愛,充分激發了觀眾對影片的情感認同。《比海更深》影片中,對白語言發揮著關鍵作用,與長鏡頭、短鏡頭和近景之間視覺美學的呈現相得益彰,實現了觀眾在視覺和聽覺上的融合,完成了“創造性”的美學與情感的雙重表達。
《比海更深》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典型代表作品,電影描繪出一種獨有的人群影像,即當夢想難以得償所愿卻依然選擇勇于面對現實生活。導演為了更好地傳遞影片主題和故事情節,避免復雜的情節設置和人物關系,采用風格清晰鮮明的記錄性手法,采用美學與情感相結合的范式推動電影的敘述和表達。從某種意義來說,當觀眾最終在視覺美學和情感表達之中逐漸與電影世界合二為一,這才是電影所追求的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