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佳歡
(上海杉達學院,上海 201209)
《教師》是勃朗特寫成的第一部小說。雖然書名所指是男主人公,然而從弗朗西斯出場起,對她的描述便占了很大比重,對她的描寫奠定了勃朗特針對女性對父權傳統的反抗敘述基礎。正如吉爾伯特和古芭所言:“作為最早體現勃朗特整個寫作生涯中不斷強化的主題的作品,這部小說還是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的。”[1]勃朗特在小說序言中就曾提到:
我的主人公應當像我在現實生活中所看到的人那樣辛勞終生……他至少要登到“困難山”的半山腰才能找到一座涼亭歇歇腳[2]……
考慮當時大多數出版商偏愛更具想象力與詩意的作品,勃朗特對傳統的挑戰便可從其“現實主義”志趣中窺見一二。在小說中,勃朗特賦予女主人公職業的追求與成就,這更是對父權傳統定義下女性角色的反抗。然而,女主人公在婚姻中的屈從地位表明這種反抗并不徹底。
海倫·戴薇絲在評價《教師》時指出,和威廉的首次長對話實際上反映了弗朗西斯是一個“積極上進,自力更生的女人”[3]。因為早在與威廉相識之前,弗朗西斯就已設計好自己的發跡之路:作為一個只能依靠姑媽、無財無能的孤兒,她并未好高騖遠,而是選擇從學習修補花邊開始。補花邊是當時社會所接受的少數女性工作之一,弗朗西斯選擇通過該工作掙取學習文化課程的學費,進而逐步實現自己成為教師的追求,表明她對自己能力與處境的清醒認知,也從側面反映了她的決斷力。
弗朗西斯堅持在婚后繼續執教,而不依靠丈夫,說明她是一名具有高度獨立意識的女性。她為能夠和威廉有同樣的職業而感到高興,甚至設想自己能夠像他一樣通過努力在事業上有所進步,不受限制。她不僅要求職業平等,還要職業自主權,這一要求其實是“超出傳統所能接受的范圍的”。因為維多利亞時期,女性被認為應由其父親或丈夫供養,因此弗朗西斯拒絕自己成為丈夫的負擔已是革命性的一步。
除了擁有和男性一樣的職業,獲得職業自主權,她還表現出樸素的“同工同酬”期望。當她得知威廉的薪水足以供養她賦閑在家時,并沒有表現出一點欣慰,反而因為自己的薪水微薄而感到懊惱。“同工同酬”在勃朗特所處的時代簡直遙不可及,然而這一愿景也反映了勃朗特思想的先進性。
弗朗西斯的職業生涯并未止步于學校教師。在積累了足夠經驗后,她就著手開辦自己的學校,從而獲得更多的職業權威,同時進一步縮小與丈夫的收入差距。十年后,她開辦的學校成為“布魯塞爾最好的學校之一”,弗朗西斯也由此證明自己的能力。曾經的補花邊女工,已蛻變為女校長,打磨著來自布魯塞爾最好的家庭的孩子。亨斯頓的褒獎以及學生的社會等級都進一步證明弗朗西斯在職業舞臺上所獲得的成就。勃朗特通過描寫女主人公在公共職業領域的逐步升級,表明了她關于女性職業發展的立場,即“出生卑微的女性也可以通過自身努力成為一名擁有一定影響力的教育工作者”[4]。雖然小說中主要職業尚局限于教師這一行業,但在女性受到各種束縛的維多利亞時代,弗朗西斯的成就足以證明勃朗特對父權傳統的挑戰與反抗。
弗朗西斯與威廉相識相知于學校,并雙雙成長為成功的教師,最終步入婚姻,育有一子:勃朗特對其婚姻的呈現似乎可以用“美滿”來形容。然而,這美滿婚姻得以維持,是以弗朗西斯犧牲部分主權為代價的。
在被求婚時,弗朗西斯的表現就預示著在婚后她將完全臣服于她的丈夫。當被問及對威廉的感情時,她答道,“我是您忠實的學生,全心全意地愛您”。弗朗西斯在此時重申師生關系,實際上暗示了雙方的主從地位。雖然就婚后繼續工作這一問題,弗朗西斯最終爭取到威廉的同意,但商議過程中,弗朗西斯的表現表明她默認了威廉的主導地位。在提出要求前,她首先通過恭維對方以滿足其虛榮心。對于自己不想依靠丈夫的想法,她解釋為不想成為丈夫的“負累”——該詞再次把后者推向了中心地位。當威廉表示他薪水足夠,她不工作也合情合理時,她的第一反應是沉默,接著嘆氣,并小聲再次提出自己的要求。此時她的表現完全符合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柔弱品性的期待。
吉爾伯特和古芭稱弗朗西斯為“為其他年輕女士制作女人味服飾的灰姑娘,社會卻沒有給她分配合適的服飾”。直到她脫下作為補花邊女工、教師、學生時常穿的黑色和其他深色衣服,換上雪白的新娘禮服,她才擁有了社會所認可的角色,即克利姆斯沃斯太太[5],而人妻這一角色本身就暗示著女性的附屬地位。
威廉曾表示,“我像是擁有兩個妻子”——一個威嚴能干,管理著一所興旺的學校;另一個則溫順如羊羔,相夫教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揭示了弗朗西斯獲得職業成就的前提就是她在家庭中必須完全居于從屬地位。戴維斯將弗朗西斯在不同環境中判若兩人的行事風格解釋為勃朗特“關于平等與屈從地位的矛盾式幻想”[6]。婚后多年,弗朗西斯仍堅持稱自己的丈夫為“先生”(master),對此后者解釋說“她喜歡并享受在一切事務上都由我做主”。求婚時的商議、提出辦校時的咨詢,這些謙卑態度未必不是弗朗西斯迂回獲得職業自由的退讓。這種矛盾也說明在早期,勃朗特認為女性作為獨立的個體是能夠在職業中有所成就的,但是獲得這種成就的前提是她們同時也要做一個溫順的妻子,扮演好家庭天使的角色。
弗雷德里克認為,《教師》這部小說是勃朗特嘗試反駁男女領域分工觀念的初次嘗試[7]。一方面,弗朗西斯的形象是具有革命性反抗精神的,因為她在婚后經濟并不拮據時仍堅持工作;然而另一方面,她仍是保守的,因為她完全臣服于男性,似乎唯有遵循維多利亞社會的基本價值觀念,女性在職業上的發展才合情合理。這種反抗與順從在勃朗特后來的作品中也有所體現,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