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娘《蘭雪集》中的孤獨情懷

摘? 要：“宋代四大女詞人”之一的張玉娘，她有蘭的惠質，融雪的冰潔，前期詞風清麗哀婉，后期蒼涼悲凄，她的一生雖短暫，卻給后世留下了豐厚的精神遺產。她的作品處處流露了一位深閨女子的才情與孤獨，本文就以《蘭雪集》為研究對象，從張玉娘戀愛前、戀愛時、和愛人逝后的人生經歷，分析她作品表現出的孤獨情懷，以此觀才女的孤獨清醒，看深閨女子的豪情壯志，品烈女的貞節堅守。

關鍵詞：張玉娘;蘭雪集;孤獨;愛國志士;愛情貞女

作者簡介：唐芳（1980.11-），女，漢族，湖南衡陽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就職于興義民族師范學院，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0-0-02

浙江松陽女詩人張玉娘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她傳奇的身世和詩歌上的成就，引起了不少學者的關注和研究。他們側重點各異，有的是對她的身世深入研究，有的則是關注她的感情悲劇，還有的是對作品進行細致的剖析，總結其藝術風格。

一、張玉娘生平成就

據王詔《張玉娘傳》記載“張玉娘，字若瓊，號一貞居士，宋仕族女也，父曰懋，字可翁，號龍巖野父。時舉孝行，仁為提舉官。母劉氏，亦賢淑，翊內政，年將艾，唯生玉娘。大父曰繼燁，字光大，由貢生仕為登仕郎。曾大父曰再興，字舜臣，登宋淳熙八年進士，仕為科院左迪功郎。高祖父如砥，字京固，以慶恩，誥下，為承務郎。”由此可見玉娘的出身甚好，一個世代的仕宦家庭，為一位文壇閨秀的誕生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玉娘天生姿容俏麗，聰慧絕倫，特受父母的百般寵愛，豐厚的物質條件為她提供了良好的學習條件，在父親的嚴教下從小就讀《孝經》《女訓》，深受禮教家規和儒學文化的熏染，這也成就了一位“時以班大家比之”的文壇新秀。

玉娘著有《蘭雪集》，其詩詞之所以名《蘭雪集》，清代顧嗣立說：“古人以節而自勵者，多托于幽蘭白雪以見志，因名之。”現存詩作117首，詞16闕，她的作品題材多樣，有絕句、律詩、四言、六言等，且長于古風。題材和風格也迥然相異，愛情詩清麗凄婉、感人至深，愛國詩氣勢磅礴、壯懷激烈。曾有人評價張玉娘的《蘭雪集》堪比李清照的《漱玉集》及朱淑真的《斷腸集》。她的成就奠定了她在宋代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

二、才情卓越的孤獨者

玉娘自幼生活于官宦世家，豐厚的物質條件為她營造了一個優越的生活環境，飽讀詩書加上父母對她的教育，使其成為了才情卓越的大家閨秀。她不但在文學史上造詣頗深，而且她還是一個精通琴棋書畫的女子，尤其在她的“題畫”六首里，每一首都為我們展現出詩情畫意共輝映的佳圖，在藝術造詣上具有很大的審美價值。玉娘雖深受父母恩寵，婢女悉心照料，在她少女時期的詩作中，我大多體會到的是孤獨，并不是人們所說的她有多么快樂，多么幸福。從她的幾個不同生活縮影中，我開始找尋真正屬于她的精神世界。

在無聊閑暇的時光里，她亦孤獨。她沒有依偎于母親的懷抱，也沒有與雙娥嬉戲玩耍，她天生孤獨，如《竹亭納涼》寫道：

獨坐幽篁陰，停繡更鳴琴。

葉齊林影密，唯有清風心。

這首詩主要是寫作者獨自坐在竹林中刺繡鳴琴的場景，一個“獨”字道盡了作者心里的萬千愁緒，繡倦了，只能又靠彈琴打發無聊閑暇的時光，沒有婢女作伴，沒有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人，一個人獨自享受著這份孤獨。再如《閑坐口謠》：

獨坐看花枝，無言雙淚垂。

癡婢不知春，問我心恨誰。

主要講述作者在后院獨自賞花時，觸景生情悄然落淚，婢女聽見并向小姐探問的情景。“獨”字繪出了玉娘形單影只的身影，“癡婢不知春”則點出了婢女不知道主人是為何煩惱，她在這深閨中沒別的知心人，就連自己的兩個侍女也無從談心，她只有緊鎖心門，孤獨是自己的。再如《采蓮曲》：

女兒采蓮搖曳船，船拽水動波搖天。

春風笑隔荷花面，面對荷花更可憐。

這首詩是一個女子悠閑搖船采蓮的情景，笑聲在春風中蕩漾，為我們展現出一幅和諧充滿生機的采蓮圖。可末句“面對荷花更可憐”中流露出作者的深意，作者以采蓮女自喻，睹物憐自己，荷花可以自由生長在水中，而自己卻被深鎖于時代的牢籠，反襯出自己孤獨的內心世界。

三、孤獨的愛國志士

戰爭給宋代女性帶來災難，同時也給她們創造了表達愛國情感，體現自我價值的機遇。玉娘從未踏出閨房半步，卻不拘泥于狹隘的生活牢籠，把視野投向對國家前途命運，對英勇殺敵、不畏險阻，為國捐軀的愛國勇士給予歌頌，把女子的柔軟情腸替代為鐵骨錚錚的豪氣，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自身的愛國情懷。張玉娘就有幾首邊塞詩，首首綻露她的愛國之情。許多人從她的愛國詩中讀出了豪情、熱烈、壯志，而我在她樹立的愛國形象中看到了孤獨，看到了蒼涼。如《塞上曲[橫吹曲辭]》：

為國勞戎事，迢迢出玉關。虎帳春風遠，鎧甲清霜寒。落雁行銀箭。開月響鐮環。三更豪鼓角，頻催鄉夢殘。勒兵嚴鐵騎，破虜燕然山。宵傳前路捷，游馬斬樓蘭。歸書語霜婦，一宵私昵難。

此詩主要講述了士兵衛守邊關，為國出戰前的一個場景。三四兩句渲染了艱苦惡劣的環境，寒冷凄清，半夜的一聲號角驚起了睡夢中的士兵，他們不得不整裝待發，哪怕在夢中剛剛與親人相聚，一聲鼓角又要將他們分離。而后勝利的戰績，將士想要與家中的婦人分享時，一晚卻道不盡心中的萬千情緒。如《塞下曲[橫吹曲辭]》：

寒入關榆霜滿天，鐵衣馬上枕戈眠。

秋生畫角鄉心破，月度深閨舊夢牽。

愁絕驚聞邊騎報，匈奴已牧隴西還。

第一聯作者描寫邊塞環境的惡劣和戍卒生活的疾苦，寒冷霜重的夜晚，士兵不能在被窩里睡覺，要鐵衣武裝隨時待命出發，可是由于太辛苦在馬背上就睡著了。接著第二聯寫號角吹響，驚醒了士兵想家的美夢，一個“破”字點明了戰事的頻繁，家國依舊處在動蕩之中，士兵歸家的希望破滅。月光照進玉娘的深閨，是否也勾起了她對遠方赴京趕考的戀人的思念，只有取得勝利他們才可以相見，才能得到父母的允許。同樣家人也思念遠方服役的親人，他們的內心是孤苦的。末句寫親人愁苦之中守候歸人，突然聽到遠方傳來驚人的消息，匈奴已攻陷隴西。玉娘戛然而止，留給我們太多想象，家中苦苦守望的父母妻兒，這一生或許再也見不到那個日思夜盼的身影，唯獨孤獨的等待。再如《從軍行》：

二十遴驍勇，從軍事北荒。

流星飛玉彈，寶劍落秋霜。

畫角吹楊柳，金山險馬當‘

長驅空朔漠，馳捷報明王。

詩中描述一位年輕有為的驍戰英雄，英勇殺敵，凱旋而歸的勝利場面，作者將自己想象為這位富有精湛武藝的男子，借男子表達出自己不愿恪守牢籠，想浴血沙場的雄心。她在閨中是孤獨的，希望自己能走出孤獨，走出深深的庭院，哪怕和二十歲的戰士一起戰死沙場，她也無所后怕。

讀玉娘的邊塞詩，孤獨蒼涼之感陣陣襲來，她樹立驍勇的形象，她構造被驚醒的士兵，無一不在為國家的安寧英勇抗戰，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他們身上，她是孤獨的女子，不能披上戰衣為國出戰，也不能為心愛之人披上擊不垮的“盔甲”，她一個人靠一支筆來“戰斗”，沒有援兵，沒有后盾，把自己推向危險境地。她在詞作《玉女搖仙佩·秋情》“正多病多愁，又聽山城，戍茄悲訴。”表達對國家命運的關心。她是個豪情的女子，更是個孤獨的愛國志士，不畏危險，不懼污名，如同鐵骨錚錚的英勇男兒。

四、孤獨的愛情戰士

張玉娘是封建婚姻制度壓迫下的犧牲品，唐圭璋先生說：“我們覺得她短促的身世，比李清照，朱淑真更為悲慘，李清照是悼念伉儷，朱淑真是哀傷所遇，而她則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含恨千古。”玉娘與沈佺青梅竹馬，至父母定婚之后更是濃情蜜意，感情篤厚，在《吳興沈氏家譜》附載的《佺公與玉娘備考》中記載：“至公少時家計蕭條，又遭宋運將終，無意功名。而懋翁見其貧落，遂有異志。”父母悔婚，沈生一氣之下赴京趕考，爭取功名，不料途中傷寒成疾，加之思念玉娘過度，葬身于途中。玉娘與沈佺的愛情勝過梁祝的悲慘，她的忠貞斷了她的退路。閨中玉娘日夜思之念之，終究上演了一幕有情人未能成眷屬，唯以死同穴的悲劇。

雖意中人與她同心同德，為她爭取功名贏得父母同意，可這也掩飾不了玉娘在這場愛情中的孤獨無助，從愛情的開始到結束，她只是一個孤獨的愛情戰士。在還沒好好享受愛情帶來的甜蜜和幸福時，父母的阻礙讓她從此陷入了濃烈的孤獨無奈。如《雙燕離》：

白楊花發春正美，黃鵠簾垂低燕子。雙去復雙來，將雛成舊壘。秋風忽夜起，相呼度江水。風高江浪危，拆散東西飛。紅徑紫陌芳情斷，朱戶瓊窗侶夢違。憔悴衛佳人，年年愁獨歸。

寫雙棲雙飛的燕子在明媚的春光中追逐，以此暗喻自己溫馨幸福的愛情，“雙去復雙來，將雛成舊壘”雙燕比翼齊飛，攜帶著它們的孩子歸巢棲息，這是作者對他們未來的期許，希望與愛人比翼雙飛，共建家庭，生兒育女。中間四句寫秋風驟起，疾風危浪終將它們拆散，玉娘以此暗喻自己的婚約被父母毀壞。后四句以“芳情斷”、“愁獨歸”的凄涼處境來抒發自己心中的孤獨、無助。以為本可以長久的雙棲雙飛，哪知父母的突然的變故，又將玉娘“鎖”進深閨之中，她比以前更為孤獨，從此開始了相思的生活。隨之即來的噩耗更是打破了玉娘對未來所有的幻想，沈佺在爭取功名的途中感染風寒，加之思念玉娘，在得知自己中了榜眼后不幸病逝。玉娘得知這個消息，更加痛不欲生，悲慟不已，寫下了《哭沈生》，表達了對心愛之人的深切懷念，可再也無法相見的痛楚，與所愛的人永絕，玉娘始終未能走出陰影，我們在《南鄉子》中尋找她失去寄托的生活狀態，或許我們能看出一個女子的執著和堅貞，可她越來越孤獨，死亡對于她來說是另一種重生。

疏雨動輕寒，金鴨無心爇麝蘭。庭院深深人不到，憑欄;盡日花枝獨自看。消睡報雙鬢，茗鼎香分小風團。雪浪不須除酒病，珊瑚;愁繞春叢淚未乾。

這是一首抒發春愁閨怨的詞作，首句就渲染環境的寒冷，寫銅制的熏爐和沒有心思的麝蘭香，用擬人化手法傳達出女主人翁的精神狀態，疲憊懶散，為下文愁苦之情埋下伏筆。“庭院深深人不到，憑欄”的場景不禁讓人感到心痛，不是庭院深深，而是陰陽兩隔，無法重逢，只有倚靠在欄桿遠眺那條曾經他奔來的路，痛苦地回憶著他們美好的曾經，“盡日花枝獨自看”一個“獨”字托出了她內心真實的寫照，此刻她無所依靠，無所希望。“消睡報雙鬢，茗鼎香分小風團。”夜晚煮茶消愁的玉娘深知醒不了酒，除不了病，只得在春叢中緩緩踱步，孤獨落淚。

玉娘一生的孤獨，使她最后選擇以死結束自己的期望，在愛情中她始終扮演著一個孤軍奮戰的戰士，封建禮教是最無形的殺手，深閨女子為自己的貞，為自己的衷以死捍衛，這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更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孤獨是深閨女子常常存在的一種精神狀態，慧者把孤獨變成財富，玉娘就是一位把孤獨融進詩詞卻又拒絕隨波逐流的智者。她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愛國志士和愛情貞女，我們需要對她加以關注，深入探析，不應忘卻歷史上這位悲情、孤獨的女子在詩詞上的成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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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葉雨潔.一篇蘭雪寫冰心——略論張玉娘和她的詩歌創作[J].浙江教育學院學報，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