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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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公司人力資源部上班延期后的最新上班通知,2月13日上班打卡。今天2月9日,只有三天辦通行證時間!
封城封鎮封村,我所在的村莊已全封,寸步難行。妻子在村里當干部,說疫情這么嚴重,辦不到通行證,根本走不了。我厚著臉找到鎮里領導。領導說,你想回去,你要找你租住的社區開好接受證明,我們才敢把你離開宜城的證明上報到市防疫指揮部蓋章,否則,公章都蓋不了。
打電話到公司負責辦證的同事,最后傳來的消息是先開好有當地村委會出據的健康證明,拍照傳過去,然后找租房的房東,由房東找社區開接受證明。跟房東聯系,房東晚上回話,她已找了社區,現在小區拒絕接受租房客回小區。我暗暗叫苦。
2月10日,除家在新疆的一位同事實難返崗,所有的人都已返崗,家在外省的同事都已返崗,我怎么辦?在家里走來走去,突然靈機一動,給我工作的物業項目負責人老楊打電話,叫他幫我編了個房號,找社區開好接受證明,應該沒問題了。晚上,老楊幫開好回單位證明,趕緊報到村委會,蓋上章。
11號,拿著表到鎮政府。期間各種小插曲,一個表,六次,三個來回,才終于搞定了,巴巴地望著鎮干部,以為這樣就可以拿到通行證了。不料,鎮干部說:“對不起,我們要上報審批,您回去等通知。”
張了張嘴,又默默退了出來。不是他們無情,是生命之重,他們也承擔不起。我活到現今這個年齡,第一次遭遇如此大規模封城,形勢的確非比尋常。
2月12日,通行證終于辦好了,坐上侄女兩口子的順風車返城到崗。回到城里租房的小區已是中午12點,租住的小區進不去,侄女幫我把東西放在我們公司辦公室,開車忙自己的事去了。我背上包,拿了一個蘋果,邊吃邊往公交站走,打算乘公交去服務的小區。可等近四十分鐘,沒有公交車。忽然看見路邊有輛共享單車,騎單車去!打開支付寶掃碼,“咚”一聲,車鎖開了。等我騎過去,老楊說,你真幸運,小區附近所有共享單車全被收走了。
已無去處,只能吃住在這個小區物業辦公室了。還好,這兒吃住俱全,雖說條件艱苦一點,終不會流落街頭。我又托老楊幫忙到物業總部辦公室把我所帶的行李物品順道拿過來,一切OK了。
在小區物業辦公室坐下,已是下午三點半了。同事為我準備了一點飯菜,趕緊端起來狼吞虎咽。吃完,要去給二號樓一單元送菜。該單元已出現一例確診病例,樓棟全封,所有業主不能下樓。物業把商超服務老板拉進業主群,要求業主網上采購生活用品,再由物業送上門,減少交叉感染。
我和項目負責人老楊、工程劉師傅趕到小區門口,超市已把配送來的菜和生活品訂上說明紙片整齊擺放在地上,等我們配送。老楊到超市推來兩輛手推車,按房號一家家順序碼上,然后全副武裝推到二號樓一單元。單元門口掛著一醒目的牌子:重點管理新冠肺炎疫情區。門口是一電動矮三輪車阻在門口。
我們三個人戴著口罩,穿著雨衣,手戴一次性手套,打開樓東門走了進去。說實話,沒有傳說中的恐懼和害怕。電梯到了頂層,然后一層層往下送。電梯間是濃濃的消毒液味。
依次敲門,大聲道:“我們是物業的,給您送菜來了。”業主們情緒也都穩定,態度也很好,大部人都不停道謝。
送完菜,扔掉一次性塑紙手套,到辦公室消毒,洗手。很平常。
2
早晨起床,洗漱完畢,聽見窗外有車的聲音。每天差不多七點左右,垃圾車進小區運走垃圾。透過小倉庫的窗,我果然看見那輛藍色運垃圾車。小區很安靜,有鳥的嘰嘰喳喳的聲音,還有布谷鳥的聲音,夾雜著垃圾車啟倒垃圾發出的震動聲。保潔員也已扛著大掃帚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新的一天開始了。
今天在群里看到業主用大紅的紙寫的感謝信。前幾個月,在統計業主月用水數量時,客服經理發現他家比平時多出了好多,感覺不對,電話回訪核對,業主聽聞也感覺很奇怪,結果一檢查,是他家一暗角水管破損引起的。業主很感激她的細心,加之最近,業主覺得物業工作人員冒著風險堅守在崗位上,確實不易,遂寫了感謝信。
這些日子,上班的確是不易。2月17日早上老楊來上班,車被卡在兩區交界處的十字路口,說盡好話。警察只回復一句,必須有市防疫指揮中心公章的通行證,區公章失效。無奈,老楊只能找位置停車,步行趕到小區。
工程劉師傅也被攔住,他說了一些好話,笑著解釋說物業不上班,小區居民可怎么生活呢?那執勤警察猶豫再三,放行了。
另一同事說他每天要徒步三四公里才能坐上公交車,然后坐幾十分鐘后才能到服務的小區。實在不易。
大家聊著,不免有些無奈。好在我住在小區,省去了不少麻煩。
一個老鄉在公司物業群里說,因其他同事被困在山里趕不回小區,整個小區的管理運行全壓在他肩上。雖然他管的小區不大,只有兩三百戶,目前只有一例確診,但一個人干幾個人的活,實在累。除了物業常規的維護運行工作,每天背著幾十斤重的噴霧器,一棟棟樓,從一層到二十四層樓,一個個角落消毒。還得與社區領導、志愿者一起勸阻想要出門的業主,幫忙送生活物資到業主家。從春節到現在,一天都沒有休息過。沒人幫他做飯,他整天以快餐面為食。忙到半夜,又累又困,還得換洗衣服。社區領導給他送來兩件雞蛋,他把雞蛋分給了執勤的保安和清潔工。他說幸虧還有他們,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讓小區維持正常的運轉。
3
下午,老楊接到通知,有一批四川的愛心蔬菜過來,叫他帶上車把蔬菜領回來分給業主。疫情出來后,老楊沒休息過。物業這么多員工的午餐基本上是他在廚房忙碌張羅的。快六十歲的人了,每天忙忙碌碌,加上路上交通管制,不讓開車,騎電動摩托車還要給勸返點警察說好話才能來小區上班。
昨天中午一位欠兩年物業費的女業主打電話要充天然氣費。沒辦法,物業幫忙與天然氣公司協商,天然氣公司要求交98元的天然氣充值寶的押金。女業主讓物業幫忙交押金。老楊一聽火冒,自己需要的設備,要交使用押金,憑什么讓物業讓別人交?業主愣了愣,總算沒有繼續無理糾纏,表示老楊打了個領用設備的條子,第二天過來充值。
今天女業主來充費,老楊剛好從廚房洗菜出來,一見就想起她還沒交物業費,便放下手里的活問她物業費的事。女業主不高興地說,老楊幾個月前不該把她家從樓上放下來的充電摩托車的電線剪掉收走,還態度不好。電動摩托車不能再樓下充電,這違背《消防法》的。
可無論老楊他們怎么說,她始終覺得物業態度不好。我便進去跟她溝通。或許是特殊的時期,業主總算松口,表示那等一會先交一年的欠費。我問她需不需要消毒液,她說要。但消毒液是一大壺的,辦公室沒瓶子。“等下弄到瓶子,送菜時,帶過去。”她很高興地走了。
老楊告訴我,這家人在前任經理手里也是因一點小事減免過三個月物業費,這次又想重演。不可能!老楊說這話有點斬釘截鐵。
下午我和一客服人員特意帶上消毒液上門幫她家送菜。她愛人出來接的菜,我把我們的困難說了,希望他支持一下。結果他說,我等會給老婆說。
送東西前我是滿懷希望的,覺得這兩年未交費的老大難應該是解決了。然而,送完東西后,業主明顯的搪塞讓人不免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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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從社區傳來的消息,先確診的那家3個被隔離的家屬已變成疑似病例了。
老楊一聽著急了,趕緊再一次去挨家挨戶統計誰與這家接觸過。所有的懷疑讓我們變成了辦案的“警察”。在這個確診者新冠肺炎沒爆發前,他和他的家人不可能沒出來。但時間已過去十天,誰記得?核實難度很大。如果這四個疑似確診,小區將成為重災區,封得會更嚴。我們這些物業服務人員也將會被全部隔離,小區可怎么辦啊?
保安小伙小李在家里量體溫37.2度,嚇得不行。電話打到保安隊長老李。老李問老楊,老楊搓著手,那只能先安排他在家休息?一時間,辦公室幾個人都沉默著。大概大家都如我一樣,心里在打鼓。萬一感染了,這可怎么辦?我們這一群人豈不是都危險了?
工程劉師傅忽然說,只要不超過37.3度都是正常的。我一查百度,不錯,劉師傅還挺專業的。
大家也別慌,一切社區總會給個安排的,我們認真完成該做的事情就好了。老楊說。也是,多想無益。好好做事就行了。
在臨送菜前,有一業主因父親去世要趕回去奔喪,找物業辦通行證。看她難過焦急的樣子,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她和愛人尾隨我們到了小區門口,要求出去。我只得反復交待,出去后疫情未解除前,就不能回來,而且一定要去找社區把通行證辦好才能走,否則走不了的。她焦慮地與社區的人反復溝通,找朋友詢問,最終只有她一個人能出城,丈夫不能隨行。看著她走出小區的背影,心里有一種莫名的難受。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可以結束啊?
業主也經常問我們,啥時候可以解封啊?啥時候能夠出去啊?我們哪里知道呢?只能回答,我們聽社區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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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剛上班,保安隊長上來問老楊,保潔每人得了一百元錢,他們保安為啥沒有?昨天的愛心蔬菜為啥他們安保人員也沒份?
老楊跟他解釋愛心蔬菜是給業主的,還剩了幾份,保安保潔有需要自己過來拿。
老李又說那一百塊錢呢?說話態度很是蠻橫。
老楊也生氣,安保這一塊已包給你們安包公司,每一個月的錢都直接轉到保安公司了,物業憑啥給再發錢?
可看著老李的年齡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拿著這一千多的工資,也是不容易。大家吵了幾句,終究也慢慢平息下來。“都不容易,都不容易。”我拍了拍老李的肩。老李低著頭出去了。
下班前,門口永暉超市感謝物業每天幫忙送貨,送來沙糖柑、桔子、梨。老楊安排客服給保安保潔每人分點,也算疫情期的小小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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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都聽說公司領導要給我們項目送物資。可等了一天,又通知說今天來。根據庫房查備,84消毒液還有40斤,酒精還剩10斤,口罩還有三十個,一次性塑料手套沒有了。
我問老楊要今天還不送來,咋辦?
怎么也不能跟命比。不夠,我們物業出錢買嘛!老楊這話讓我心里多了一絲感動。
昨天一位業主要給家人買藥,小區旁邊的藥房沒有,業主查到只有二汽產業園那邊藥房有,可又不能外出,找到老楊。老楊接過購藥的紙片,揮揮手,叫他別管了,買回來會給他打電話。那個藥房我知道,騎電動摩車,一個來回,最少得四十分鐘,還有路上的層層關卡,更別談小區原本就一堆事。可老楊像個上足了發條的時鐘,不知疲倦的奔跑。中午吃罷飯,趁大伙休息時,老楊一個人騎著電動摩到了二汽藥店,買回來時,我們還靠在黑皮沙發椅上沒醒神。
其實疫情期,我們項目上,所有物業人是沒有星期天的,尤其項目一把手。從我到項目上認識老楊開始,基本沒看到他休息。
同事中我還佩服一個人――保潔班長張梅芳大姐。她有個垃圾桶底座保潔鐵律:家里廚房里的案板有多干凈,垃圾桶底座就應有多干凈。這是她工作的態度,也是這樣做的。辦公室里有兩面錦旗也是業主送給她的。疫情期間,她聽說小區門口缺志愿者,動員兒子去參加,她下班后也主動參加到志愿者的行動中來。
快中午時,公司領導穿著雨衣,戴著口罩帶著一大包東西過來,交待我們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管理好自己情緒,學會溝通,疏導業主情緒。
口罩有了,防護服有了,護目鏡有了,酒精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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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微信群里見到全國解禁時間表,說湖北(除武漢外)3月15日結束,而武漢是3月31日結束。希望這是真的!封城,讓我們這些物業人的勞動量比平時多了一倍都不止。白天黑夜在小區進出口值守,上午收業主家垃圾,下午四點鐘送生活資料。可有些業主還不理解,也不配合,真的讓人心里堵得慌。
下午四點鐘,聽社區領導說,有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來錄像,讓業主別慌拿菜。于是小區門口右側地上,擺了一地的米面糧油、瓜果蔬菜。先是區的一位領導和社區第一書記過來,因天氣冷,區領導看了一會,便離開。快五點時,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下來三位戴口罩男士,其中一位就拎著攝影機和三角架過來。社區的領導過來打完招呼,配合攝像師開始取鏡頭。這么冷,我們其實就想快點把愛心菜分發完成,早點了結一件事。
發完菜,還沒有緩口氣。有保安電話老楊說有人從已封的西門翻墻進來了。保安問了房號,但沒攔住。我一聽說很生氣,若找不到人,麻煩大了,便忍不住責問,假若出問題了,誰負責?可能我的嚴厲嚇住她了,她沒吱聲。老楊安慰我,不要緊,不行把監控視頻放業主群里,請業主幫忙找。還算順利,敲開門,是一小伙子,很爽快地承認了翻墻的事實。
我們帶他到到物業辦公室測量體溫,體溫正常,記了一下說明材料,讓他簽字居家隔離十四天。業主可能沒想到事情這么嚴重,一慌,臨出門,鑰匙也忘家里了。工程劉師傅又幫忙把裝修前放物業鑰匙給他,結果不行,只好求助開鎖的。開鎖人來后,劉師傅給開鎖人消毒,測體溫,登記后,才放進來。
物業的工作,就是如此,瑣碎。一個小小的細節,都不敢絲毫懈怠,得萬分細致,因為搞不好就是顆隱形炸彈。
一場雨后,小區里,垂柳在綻芽,梅花綴滿枝頭,草坪已現綠……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推開窗戶,整個世界就是一片花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