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瀟
山東泰山藍天律師事務所,山東 泰安 271000
刑法是一種不得已的“惡”,任何以刑法進行規制的問題均應以其合理為前提,同時如若將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其范圍的確定以及救助義務人的保護問題都是十分重要的。本文將圍繞以上問題對見危不救行為的犯罪化進行研究,期望可以為見危不救的刑事立法貢獻微薄力量。
任何問題的合理性不在于其本身是不證自明的真理,而是與特定的時空背景相吻合。同樣地,刑法規制見危不救行為的合理性,也不在于行為本身在初始狀態下就侵犯了刑法所保護的法益,而應是在當前的社會條件下,刑法將其納入規制范圍是必要的。因此,如果當前社會需要將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那么刑法規制見危不救行為就是合理的。我們可以從社會需求及司法實踐角度對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的合理性問題進行分析。
“法律或是由于物理之必然,或是由于人事之命令。”在刑事法領域,物理之必然可以理解為自然犯的規定,而人事之命令則可以理解為法定犯的規定。盡管自然犯與法定犯的區分標準有很多,但也正如有的學者所言,“我們完全可以在不同的場合根據不同的需要以不同的標準區分二者”[1]。從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來看,自然犯與法定犯的區別在于,行為被規定為犯罪是否以違反倫理道德為基礎。自然犯是因為違反了倫理道德,且刑法認為有必要規定為犯罪的行為。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由于社會民眾的認識存在差異,自然犯的范圍也會有所變化。也就是說,見危不救是否屬于自然犯,一定程度上取決于社會民眾的認識。
讓我們先從一個司法案例說起。2007年5月25日,周某因盜竊自行車被失主顏某等人抓獲,顏某等人為讓周某吃點苦頭遂對其進行毆打,周某為躲避毆打,情急之下跳河欲游到對岸,但因體力不支溺死。顏某等人見狀未予救助,各自離去。該地法院認為顏某等人負有救助義務而不救助,構成故意殺人罪,但三人歸案后如實供述可酌情從輕處罰,遂對三人判處了不同期限的有期徒刑。
在見危不救非犯罪化的情況下,對于上述案件僅能從傳統的不作為犯角度進行分析,那么行為人的不作為義務出于何處將成為案件的關鍵。從形式義務說角度出發,我們只能從先行行為引起的義務來尋找出路。[2]在本案中,韓某等人毆打周某的行為能否產生他們對周某溺水的救助義務是值得商榷的問題。首先,毆打行為所能產生危險僅是基于毆打而可能造成的人身傷害,并不包括溺死。當然,有學者會認為如果沒有毆打行為,周某就不會跳水,如果不跳水就不會有溺水的危險,所以韓某等人有救助義務。以此方式解釋,我們同樣可以說如果周某沒盜車,韓某等人就不會毆打周某,周某之所以盜車是因為生活所迫……那么任何事物之間都會有聯系,由此得出的結論顯然是荒謬的。再者,跳水也并非周某當時的唯一選擇,盡管溺水與毆打之間存在一定因果關系,但并非實質性的因果關系。因此,將毆打行為作為產生溺水救助義務的先行行為是不合理的,如此解釋將導致刑事責任的泛濫。
因此,無論是從形式義務說還是從實質義務說的立場來看,司法機關對于上述案例的裁判似乎都是欠妥的,從現有的刑法理論中我們也很難找到其他能支撐判決的理由。然而,法官作出此種裁判并非盲目的,說明類似的行為的確有社會危害性。但法律應具有明確性,尤其是涉及人身自由的刑法。人們要通過刑法的規定預測自己的行為是否合法,沒有明確的規定,人們就不能判斷其行為的合法性,如果此時仍處罰其行為,那么必將造成草木皆兵的狀況,不利于社會的自由發展。暫且不論上述案例判決是否妥當的問題,但其至少說明了部分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是司法實務的需要。因此,為了避免難以找到判決依據的情形,將部分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是合理的選擇。
將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并不是將所有的見危不救行為均作為犯罪處理。如果不予區別地將所有的見危不救行為完全納入刑法規制的范圍,那么每個公民都可能在無意識間觸犯了刑法,這種人人自危的后果顯然是不合理的。事實上,見危不救犯罪化的難題并非行為需要犯罪化的問題,而是何為刑法意思上的見危不救行為。
見危不救,從字面上看就是見到危險不予救助,判斷某種行為是否屬于見危不救行為,如果沒有一定的客觀標準,那么法律規制見危不救行為將毫無道理可言。基于法的安定性,法律所規制的行為必須是能基于一定客觀標準而形成的類型化行為。當然,客觀標準也并非一成不變的,不同時空背景下的內容也是有所差異的。刑法作為維護社會利益的最后一道屏障,其所規制的見危不救行為應當是范圍最小的,判斷標準也就應當是最高的。對“危”的理解將直接影響見危不救的范圍。因此,我們所稱“危”應當僅限于嚴重危及人生命安全或國家及社會穩定的危險。
將見危不救犯罪化,就意味著刑法將給一定的群體設定了新的法定義務,那么這個群體到底應當包括哪些人的問題將成為焦點。對見危不救的不同理解,決定了主體范圍也存在差異。如果從廣義上理解見危不救,那么所有知道上述利益面臨危險的人均應履行救助義務,否則將因不作為而觸犯刑法。也就是說,在這種情形下,任何具有行為能力的自然人都有可能成為見危不救的主體。從維護社會秩序的角度考慮,這樣的規定似乎是合理的,但在當前社會背景下強制要求每個公民履行道德義務似乎是不現實的,正如學者所言,在現有的社會條件下規定嚴格的法律制裁是過于超前和缺乏法律依據的[3]。因此,有必要從狹義上理解見危不救,將其主體范圍劃定在合理的限度之內。
我們認為,見危不救的主體應當是與面臨危險的法益之間有基于事實或法律原因而產生實質性關系或基于場地支配建立密切聯系的人。有人會拿社會學中的“六度分離”理論提出質疑,但我們所稱的關系并非任意的關聯。一方面,主體可以是基于事實或法律原因與面臨危險的法益間產生實質性關系的人。另一方面,主體還可以是基于其所支配的場地與面臨危險法益間建立密切聯系的人。這里的實質性關系是很好理解的,但何種聯系才是密切聯系的問題是值得探討的。事實上,聯系是否密切可以由案件發生的場地所決定。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關系應當排除目前刑法理論已經存在的關系。將部分見危不救行為犯罪化,那么其應當屬于不作為犯。目前不作為的義務來源,根據我國刑法通說可以分為四類,即法律明文規定的義務、職業或業務上要求的業務、法律行為引起的義務及先行行為引起的義務[4]。因此,我們所稱的關系還應當是排除由上述四類義務所產生的關系。
將見危不救犯罪化,其本身是將道德義務法定化,因此應注意法律不應對其設定過高的要求。因為如果法律要求不顧自身安危去履行本屬于道德層面的義務是極其不合理的,挺身而出的英雄主義并非刑法所鼓勵的。所以,此時的期待性低于其他不作為行為的期待性是合理的。
因此,需犯罪化的見危不救行為應是指人的生命或國家及社會的穩定面臨緊迫性的威脅時,基于事實或法律原因與上述法益所面臨的危險具有實質性關系或基于場地支配建立密切聯系的人,能救助而沒有救助的行為。也就是說,行為應滿足三個基本的條件,即特定法益面臨緊迫性危險,具有救助義務的人故意不救助,救助具有刑法上的期待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