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稱謂詞研究

◎李瑩

一、稱謂詞概念

稱謂語是現代漢語中的基本詞匯，是人際關系中的一種重要交際工具，使用頻率很高。學術界對“稱謂詞”有不同的界定，有的學者認為廣義的稱謂詞包含所有事物的名稱，狹義的稱謂詞指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稱謂的名稱。《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解釋“稱謂”為：人們由于親屬或其他方面的相互關系，以及身份、職業而得來的名稱，如父親、師傅、廠長等。本文稱謂語主要指親屬稱謂詞（含血親稱謂詞、姻親稱謂詞）和社會稱謂詞（含表社會關系、職業、綽號、情感等稱謂詞）。

二、《人生》稱謂詞的特點

《人生》稱謂語非常多，如有表示親屬關系的“娃娃”“姨媽”等；表示身份的“國家干部”“老百姓”等；表示職業的“吆豬的”“商販”等；表示“人品”的“鄉巴佬”“二流子”等。筆者將從構詞特點、語義特點和話語形態等方面對《人生》稱謂詞進行分析。

（一）音節數量上的特點

1.單音節詞

單音節的稱謂詞在《人生》中數量非常少，僅有的幾個詞如爸、媽，用于口語對話中，表達上有簡潔明了之效。

2.雙音節詞

雙音節的稱謂詞如二爸、伯母等在《人生》中使用頻繁，其中，有大量的疊音詞，如南南、姨姨等，感情親昵濃郁。

3.多音節詞

多音節的稱謂詞如公家人（政府工作人員）、糊涂小子、熱鍋上的螞蟻等，使用非常多。其中有些是歇后語，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有些是熟語，如犟板筋、糊涂松；有些具有時代特色，如公家人。

（二）構詞語素上的特點

1.定位語素（詞根）+不定位語素（詞綴）

《人生》中有不少稱謂詞是定位語素與不定位語素（即詞綴）。不定位語素有后綴“子”“兒”、前綴“老”“二”等。

（1）詞根+“子”：如瞎子瘸子、土包子等。

（2）詞根+“兒：如敗家子兒、獨苗兒等。

（3）詞根+“頭”：如死老頭子。

（4）“老”+詞根：如老馬、老百姓。

（5）“二”+詞根。

【二桿子】：指倔強，急躁或魯莽的人。

【二流子】：指好吃懶惰、蹭喝、游手好閑、知識文化素質低下的人。

2.定位語素（詞根）+定位語素（詞根）

《人生》中的稱謂詞很多都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詞根組成，如：

（1）復合詞：秤匠、游醫、民辦教師。

（2）疊音詞：姐姐、嫂嫂、姨姨等，疊字意思無變化，但語氣更為柔和、親昵。

（3）詞根+“人”：表示一類人。如莊稼人、體面人。

（4）姓氏+職業：如高老師。

（5）名字+稱謂：如德順爺爺、加林哥。

（三）詞義上的特點

1.概念義

（1）在稱謂詞前有表示排行大小語義的語素，如“大”“二”。

高明樓雖然是村里的“大能人”，但是經濟戰線上，遠遠趕不上“二能人”。“大”指的是“第一”，有“最大”之意。 “二”是“第二”的意思。

（2）“的”字結構

“的”用在詞或詞組的后面，組成名詞性的“的”字結構，帶有區分類別的意味。

更多的莊稼人都是肩挑手提：擔柴的、挑菜的、吆豬的、牽羊的……“擔柴的”“挑菜的”指擔柴的人、挑菜的人。

2.色彩義

（1）感情色彩

① “憨”“好”“死”“嫩”等放在稱謂詞前，帶有明顯的感情色彩。

【憨娃娃】 “我的憨娃娃呀，你總有一天要跌跤的……”，“憨”通常表示傻氣、癡呆，這里表示淳樸、天真，有父母對兒子的疼惜之意。

【傻女子】“傻話！你真是個傻女子！”高加林把手里的半個雞蛋塞進嘴里，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傻”通常表示頭腦糊涂、弱智，也有“死心眼、不靈活”之意，此處飽含著高加林對劉巧珍的愛意。

【好爺爺】“加林向他努了努了嘴，說‘好爺爺哩，你千萬不敢瞎說’”，“好”有央求之意。

【死二流子】“三星也沒吃過苦，勞動他受不了，弄不好會是個死二流子”，“二流子”指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人，“死”放在“二流子”前面，加重語氣，有討厭之意。

【嫩老子】所有的人都用粗話咒罵：高玉德的嫩老子不要這一村人的命了。“嫩”有嬌嫩、閱歷淺、不老練的含義，“嫩老子”是村人對高加林的指責、咒罵語，“不知天高地厚”之意。

【鄉巴佬】：稱成年男子，含輕蔑之意。“我為什么不揭發他狗日的，一個鄉巴佬欺負到老娘的頭上，老娘不報復他還輕饒他呀？……”，“鄉巴佬”是克南媽對高加林的蔑視之稱。而在“‘鄉巴佬’黃亞萍咯咯笑了”句子中，“鄉巴佬”是黃亞萍對高加林的愛慕和喜歡。

② “鬼”“東西”“狗”等放在稱謂詞后，有明顯的褒貶色彩。

【調皮鬼】：稱調皮狡黠的人。她父親又低下頭看報紙，笑瞇瞇地，嘴角也嘟囔了一句：“真是個調皮鬼……”，“調皮鬼”飽含了父親對女兒黃亞萍的愛。

【不成器的東西】“我的命真苦呀，生下這么個不成器的東西……”，“東西”指人或動物，含有憎惡之情。

【小牝馬】她又在田野上出現了，像一匹帶著病的、勤勞的小牝馬一樣，又開始了土地上的辛勞。“牝馬”即“母馬”，形象地刻畫了農村姑娘巧珍的強健有力、踏實勤勞，是對她的贊美。

【王八羔子】他一提起加林就憤怒了，從炕上溜下來，站在腳地當中破口大罵，“王八羔子！壞蛋……”，“王八羔子”“壞蛋”是劉立本在女子巧珍被“拋棄”后對高加林破口大罵的話，表達出了憤怒之情。

【死狗】“……一個男子漢，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變成個死狗了……”，“狗”在文學作品中多用于貶義，如“哈巴狗”“走狗”，此處用“死狗”將一個頹廢絕望的形象刻畫出來，有貶義色彩。

（2）語體色彩

口語語體是語言的自然表現形態，通俗易懂，生動活潑，多用于口語交際。書面語體以書面形式為基本特征，嚴謹、規范、文雅、莊重，用于正式的交際場合，按照表達內容有其相適應的語境。

他媽趕緊瞪了他爸一眼：“娃娃頭一回營生，難腸成個啥了，你還嫌娃娃回來得遲！”

老母親趕緊把端上炕的玉米面饃又重新端下去，放在鍋臺上，開始張羅著給兒子炒雞蛋，烙白餅……

媽——母親、娃娃——兒子兩對詞語所指對象是一樣的，“媽”“娃娃”是口語詞，“母親”“兒子”是書面語，前者用于直接口語交際，后者用于敘述，有其不同的表達效果。這樣的稱謂詞在《人生》中很多，如父親——爸爸（爸）、妹妹——妹子、女兒——女子。

（3）形象色彩

【糊涂松】：指頭腦不清楚，黏著。“糊涂松！實實在在的糊涂松！你他媽的把書念到屁股里了！你快給我再叫去！”

【犟板筋】：常指愛抬杠、認死理的人。玉德老漢說：“那是個犟板筋，不來就算了！”，意指高加林的倔強、固執。

【豆芽菜】“……你現在就是個豆芽菜！根上一點土也沒有了，輕飄飄的，不知你上天呀還是入地呀！……”，“豆芽菜”比喻高加林的浮躁、不踏實。

【熱鍋上的螞蟻】“馬占勝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拜訪領導，托人求情，說讓他好好檢討，請求縣委不要給他處分。”此詞將馬占勝的急躁不安刻畫得淋漓盡致。

【晃腦小子】“我和你媽都不敢到眾人面前露臉，人家都叫你是晃腦小子哩……”，“晃腦”給人一種不靠譜的形象感。

【頭梢子】：指頭一個，頂尖的；【蓋滿川】指超過整道川里的女孩。“那你這把川道里的頭梢子拔了！你不聽人家說，巧珍是‘蓋滿川’嗎？”，這里比喻女主人公劉巧珍的美麗和優秀。

這些詞都具有豐富的形象色彩，是對小說人物形象的概括，使形象更生動。

（四）話語形態上的特點

《人生》運用了兩種話語形態：即普通話和方言，有時用普通話書面語敘說，有時用方言對話，運用自如，有豐富的表現力。稱謂詞的使用亦是如此：

他們是從岳父岳母的角度看女婿，而她應該是從愛情的角度看愛人。

“不了，在我老丈人家里喝過了！”

《人生》使用了大量的方言稱謂詞。如稱孩子為“娃”“娃娃”，無論是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長輩都以“娃”視之；稱男孩、女孩為“小子”“女子”；稱叔叔為“X（數詞）爸”（有血緣關系）或 “XX（名字）叔”（無血緣關系），如“二爸”“明樓叔”；“大”在陜北方言中指“父親”，“干大”指“干爹”“義父”，在《人生》是高玉德對德順老漢的稱呼，這些方言稱謂詞都表現出了陜北農民文化的特點 、倫理秩序與倫理親情。

三、結語

稱謂詞是詞匯中的基本詞匯，具有穩固性、能產性和全面使用性。然而，受地域影響，稱謂詞存在明顯的差異。《人生》稱謂詞除了具有濃郁的陜北地域特色外，在詞的構成、詞匯意義等方面也有其獨特特點，對塑造人物形象、豐富作品思想內涵有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