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 “不都X 了（M）” 構式研究

王姝蕾 胡斌彬

（華僑大學 文學院，福建 泉州 362000）

一、背景概述

“不都X 了（M）” 是現代漢語（尤其現代漢語口語）中較為常用的一種結構。例如：

（1）曾經面對的那些艱難，現在不都一一過來了嗎？

（2）剛才我說的話不都成功了嗎？

（3）跟日本那么大的仇，到后來不都諒解了么。

由以上3 例可知，“不都X 了（M）” 結構中的X 的形式多樣，是變項；“不”“都”“了” 是常項。“M” 表示語氣詞，如嗎、么、嘛等。但無論X 或M 怎么變，“不都X 了（M）” 都強調說話人對過去發生的某事的肯定義。上述例子中的 “不都一一過來了嗎”“不都成功了嗎”“不都諒解了么” 分別表示說話人肯定“（艱難）一一過來了”“（話）成功了”“（仇）諒解了” 三個事件已發生。我們認為該結構是構式，因為其形義特征符合構式的界定標準，即 “整體意義大于部分意義之和”。“不都X 了（M）” 的 “強調肯定過去事件” 的整體意義無法從其組成成分 “不”“都”“X”“了”“M” 的意義推測出來，不是各組成成分意義的簡單相加。

目前，關于 “不都X 了（M）” 的專門研究成果極少，僅有錢小慧從構式的主觀性角度總結出“不都X 了（M）” 中體現的說話人情感具有遞推性，并具有表達量級性特點的研究［1］。與“不都X 了（M）” 構式相關的研究較多，如呂叔湘［2］56-57、張誼生［3］、蔣嚴［4］等學者對“都”的義項進行了探討；郭繼懋［5］、史金生［6］、宿捷和宿敏［7］都分別對反問句中的否定形式進行了分析；孫懷倫［8］、朱韋巍［9］、孫汝建［10］等學者分別對疑問語氣詞的語用進行了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基于語料庫對構式 “不都X 了（M）” 的句法構成和句法功能展開論述。

二、句法成分分析

（一）“X” 的選擇

筆者運用BCC 語料庫對構式進行了檢索，共得到392 條語料。其中，能進入該格式的X 主要有短語、動詞、形容詞以及少量數詞、名詞。筆者從短語開始依次進行討論：

（4）無論是政治待遇還是物質生活，不都是那兩個人所不可企及的了嗎！

（5）話說她不都應該都回鄉了么？

（6）不都已經分手了嗎，還整這些幺蛾子。

（7）我的臉上涂著黃綠，一沾水，不都成花臉了嗎？

（8）這不都十一月了么，為嘛還那么熱。

從以上例句可以看出 “X” 作為短語的形式多樣，其中動詞短語居多，但也不乏少量名詞短語。具體來看，它們分別可以是是字短語、能愿短語、偏正短語、動賓短語和數量短語。此外，短語X 前多數都可以帶 “已經”，表示對過去的事情的肯定，與“了” 的完成義進行呼應。

（9）讓始發車再提前20 分鐘，一切不都解決了嗎？

（10）兩個月沒有任何電話任何短信我不都過來了嗎？

（11）楊小姐悄悄笑道：“你不都看見了嗎？”

（12）搞什么啊，窗戶的玻璃不都破了嗎？

（13）所有恩怨隨風飄散，靖宇不再恨她，彼此不都解脫了嗎？

（14）話說墨大不都懷孕了嗎？

（15）這不都定了么？還問我們？

（16）反正咱們不都贏了嗎？

由上例可以看出，首先，能夠進入 “X” 的動詞形式上可以是單音節動詞（如“定、贏、破、死、瘋”等），也可以是雙音節動詞（如 “解決、過來、看見” 等），三音節動詞（或動詞性固定短語）不能夠進入。其次，從動詞的意義類型看，“X” 主要由動作動詞、狀態動詞充當。動作動詞是指表示動作、行為的動詞，這些動詞通常具有［+可控］、［+自主］、［+動態］等語義特征。如例（9）—（11）中的 “解決、過來、看見” 都表示動作的發出者可以自主控制的行為，可以通過時態標記體現其動態性。狀態動詞是表示狀態改變的動詞，這些動詞通常具有［- 可控］、［- 自主］、［+ 狀態］等語義特征，如例（13）—（16）中的“解脫、懷孕、定、贏” 都不是動作發出者可以自主控制的，表示一種變化之后出現的結果狀態。另外，判斷動詞如 “是、否、非、不” 等詞和心理動詞如 “愛、恨、怕” 等動詞不能進入此構式，如 “* 不都是了”“* 不都恨了”。

（17）我們的社會不都太平了嗎？

（18）我一直認為17 歲就應該有了，你不都老了嗎？

（19）剛才我說的話不都成功了嗎？

變項X 在反問句中常常充當謂語，因此能進入該反問句式中的形容詞為除非謂形容詞外的普通形容詞，具有表述某種性狀程度的屬性，如上例中的“太平、老、成功”。

（20）他不都十七了嗎，我在他這個年齡，小馬槍都在屁股后挎了一年了！

（21）現在還有人寫字么？不都鍵盤了么……

可以進入 “X” 的數詞和名詞都是極少數的。由例（20）可以看出進入 “X” 的數詞主要是表示年紀的數詞。而例（21）中的 “鍵盤” 作為名詞進入其實是由于 “（是）鍵盤（時代）” 短語中的 “是” 字省略了。

此外，筆者還對能夠進入該構式的詞性進行了統計，發現進入該格式的短語最多，占據約3/4；其次是動詞、形容詞，共占據約1/4；剩下極少數的為名詞和數詞。如表1 所示：

（二）“不”“都”“了” 的分析

1. 常項 “都” 的性質

副詞 “都” 一直是現代漢語虛詞研究的熱點，無論在研究的廣度還是深度上都取得了豐碩成果。關于“都” 的意義和用法，概括起來有三種代表性觀點：呂叔湘將 “都” 釋為 “總括全部”“甚至”“已經” 三個義項［2］101；張誼生認為漢語中只有兩個“都”，一個是客觀性的范圍副詞，一個是主觀性的語氣副詞，同時后者是前者語法化和主觀化的結果［3］；蔣嚴提出“都” 只有表總括一種用法，并不存在一詞多義的情況［4］。筆者在較為認同呂叔湘觀點的基礎上歸納出“不都X 了（M）” 中 “都” 的兩種含義。首先，“都” 可以是表示 “包括全部” 的范圍副詞，“都” 表示總括范圍，其總括對象在話語中出現，如例（13）中“都” 有明確的總括對象，即 “靖宇” 和 “她”。其次，構式中的“都”還可以看作時間副詞，表示“已經”義，可以用 “已經” 替換。例如：

（22）a. 他不都十七了嗎，我在他這個年齡，小馬槍都在屁股后挎了一年了！→b. 他不已經十七了嗎，我在他這個年齡，小馬槍都在屁股后挎了一年了！

例（22）中，a 句和b 句句義相同，只是表達效果不同，a 句具有強調功能，b 句沒有。時間副詞“都” 與句尾的完成體標記 “了” 正好兼容，起到凸顯、強化作用。

2. 常項 “了” 的性質

呂叔湘指出“了”有兩個：“了1”用在動詞后，主要表示動作的完成；“了2” 用在句末，主要肯定事態出現了變化或即將出現變化［2］84。這是語法學界達成的共識。此外，呂叔湘列舉 “了” 的用法時提到存在 “動+ 了1+2”［2］84，筆者認為 “不都X 了（M）” 中的 “了” 正符合這種用法。“了” 緊隨動詞，表示動作完成，同時 “了” 出現在句末，是完句成分，去掉 “了” 句子不能成立，是典型的 “了1+2”，例如：

（23）a. 因為槍聲一響，樹上的鳥兒不都嚇跑了嗎？

b.* 因為槍聲一響，樹上的鳥兒不都嚇跑嗎？3. 常項 “不” 的性質

反問句式的特點是無疑而問，“不也就X（M）” 以否定的形式表達“也就X”的肯定意義。由例（23）可以看出 “不” 都沒有對句中后續成分進行實實在在的否定，因此筆者認為這是 “不” 的非否定用法。也正是因為非否定的用法，“沒” 或者 “沒有” 這類實實在在表示否定的副詞不能與 “不” 替換。郭繼懋認為，反問句中 “不” 與 “不是” 關系密切，口語表達中說話說得快一些可將 “是” 吞掉，對于說話人來說是省力的選擇，且句子的意思不發生改變，這一觀點稱之為 “脫落說”［5］。筆者認同郭繼懋所說的反問句的 “不” 從表示提醒語氣的 “不是” 而來，與句末語氣詞一起幫助形成反問句，用來表示提醒的說法。但 “不” 與 “不是” 并不是隨時都可以互換的，因為隨著省力原則而逐漸脫落形成的“不”還具備表示抱怨、辯駁、輕視等語氣，這是“不是” 所不具有的，例如：

（24）a.黃道會這么有名的組織你都不知道，把我們的鬼臉不都丟盡了嗎？

b. 黃道會這么有名的組織你都不知道，把我們的鬼臉不是都丟盡了嗎？

例（24）a 句中的 “不都” 體現出說話人很不屑的語氣，提醒的意味更弱了，如果補上 “是”，那么隨著音節數量的增加，不屑的語氣在表達的過程中會被削弱，因此傾向于不能夠補上。

（三）“M” 與標點符號的選擇

筆者通過檢索BCC 語料庫，對 “不也就X（M）” 中 “M” 語氣詞的使用方法進行了歸納，發現可以進入構式的語氣詞有“嗎、么、嘛、啊、呢、呀、吧”，其中，“嗎” 的使用次數最多，占比2/3，其次是“么”“嘛”“啊”，使用次數極少的是 “呢”“呀”“吧”。如表2 所示：

表2 語氣詞使用比例分配表

朱韋巍對 “嗎、嘛、么” 的分布和使用規律進行了研究，認為 “嘛” 或者 “么” 能夠減弱 “嗎” 無形中帶來的正式語氣，增加說話者的親和力［9］。而我們知道，“不都X 了（M）” 在表示提醒的基礎上還常常帶有抱怨、辯駁、輕視等語氣，與“嘛、么” 的作用正相反，故 “嗎” 在構式中使用得相對較多。

此外，筆者還對該構式結尾處的標點符號進行了檢索，標點符號的使用次數從多到少依次是“？，。！……”。如表3 所示：

表3 標點符號使用比例分配表

三、句法功能

“不都X 了（M）” 的主要功能是充當單句或復句分句中的謂語、謂語中心語，一定語境中也可獨立作為一個分句，和其他分句構成復句，以表示假設關系為主，但也有其他關系。不可獨立成句。

第一，充當單句或分句中的謂語、謂語中心語是 “不都X 了（M）” 最為常見的用法。例如：

（25）那些當大官的子女，不都一個個的溜了嗎？

（26）一切他理想中所計劃的事不都寫在卡片里了嗎？

第二，構成復句或緊縮復句中的分句。“不都X 了（M）” 還常常用于復句或緊縮復句之中，構成其中的一個分句，通常是充當始發句，也可以做后續句。例如：

（27）你若參加了，那比武大會有跟沒有不都一樣了嗎？

（28）不都說來了嗎，少敲一下會死人哪？

包含 “不都X 了（M）” 的復句，分句與分句之間常見的是假設關系，此時構式一般位于句尾。例如：

（29）你說我要是有這么厲害，我不都成神了嗎？

（30）如果是這樣，我所看到的一切不都有合理的解釋了嗎？

（31）如果把芨芨草種遍整個荒漠地區，那么全墾區、全兵團、全新疆乃至整個大西北不都綠起來了嗎？

（32）要是船開走了，那么多寶貴的生命不都葬送了嗎？

也有少數其他關系。例如：

（33）在以往的日子里，她有過許多窘迫的困境，但不都獨自一人闖過來了嗎？（轉折關系）

（34）演員的原音確實腔調不統一，但是不都給配音了么？（轉折關系）

（35）再說他們的關系不都已經確定了嗎？哪里還需要辦什么宴會！（因果關系）

（36）現在不都一一過來了嗎？那么未來的日子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因果關系）

結語

首先，構式的變項中，能進入該格式的X 主要有短語、動詞、形容詞以及少量數詞、名詞。語氣詞中由于“不都X 了（M）”多表示抱怨、辯駁、輕視，故“嗎” 的使用次數最多。標點符號的使用次數從多到少依次是“？，。！……”。其次，構式的常項中，“不” 是非否定用法，是 “不是” 的省略，“不” 與 “不是” 是否可以互換要依語境而定。“都” 有兩個含義：一是表示 “包括全部” 的范圍副詞，二是表示 “已經” 義的時間副詞。“了”是完成體標記兼語氣詞。再次，“不都X 了（M）” 的主要功能是充當單句或復句分句中的謂語、謂語中心語，也可構成復句或緊縮復句中的分句，并以表示假設關系為主，不可獨立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