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化綜合創新論”是張岱年提出的且為馬克思主義學派樹立起一面鮮明的文化旗幟。方克立大力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并將其概括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四句話,來表達中國馬克思主義學派對待古今中外文明成果的基本態度;“馬魂、中體、西用”三者有機結合,是綜合創新文化觀更加實質性的內涵;方克立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提出“馬魂中體西用”論,這是方克立晚年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中國化的一個獨特貢獻。
關鍵詞:方克立;文化綜合創新論;“馬魂中體西用”論;傳承與發展
中圖分類號:B2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1502(2020)06-0032-10
方克立先生(1938—2020),是當代中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者、哲學家和中國哲學史家,也是文化哲學名家。其中,在文化哲學方面,相繼撰寫了《大力宣傳我們的文化主張——“綜合創新”論——〈中國文化與文化論爭〉讀后》《批判繼承 綜合創新》《深化對“綜合創新”文化觀的研究》《中國哲學的綜合創新之路》《綜合創新之路的探索與前瞻》《探索中、西、馬三“學”的綜合創新》《擎旗引領綜合創新——紀念張岱年先生〈綜合、創新,建立社會主義新文化〉一文發表30周年》等文章,大力倡導和宣傳張岱年提出的“文化綜合創新”論,深刻闡釋“文化綜合創新論”,不僅豐富和發展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內涵和意義,而且還提出“馬魂中體西用”論。“馬魂中體西用”論,明確界定中、西、馬三種文化資源在綜合創新中的地位和作用及其相互關系,是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深化發展,也是方克立晚年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中國化的一個獨特貢獻。
一、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
在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大討論中,張岱年于1987年6月發表《綜合、創新,建設社會主義新文化》一文,明確提出“文化綜合創新論”命題,為馬克思主義學派樹立起一面鮮明的文化旗幟。但在各種文化觀的眾聲喧嘩中,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似乎有“失聲”“失語”“不在場”之感。方克立在贊同張岱年綜合創新文化觀的同時秉筆直書,為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做出有益貢獻。
(一) 張岱年提出“文化綜合創新論”
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的文化大討論,形成了一股“文化熱”現象。當時各種文化觀或文化主張粉墨登場,如“全盤西化”“儒學復興”“哲學啟蒙”“徹底重建”“西體中用”等熱鬧一時、莫衷一是。當代中國哲學家、哲學史家、倫理學家張岱年發表了《綜合、創新,建設社會主義新文化》一文,在批駁“全盤西化”論的基礎上,明確提出“文化綜合創新論”,高揚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的文化旗幟。他說:“近幾年,針對文化問題,我寫了一些研究文章,自己撰了一個名詞:‘文化綜合創新論。這也可能是膽大狂放,但是,我認為中國新文化建立,綜合和創新還是很重要的。” [1]又說:“創新絕不是傳統文化的‘斷裂,而是優良傳統的繼續和發展。綜合中西文化之所長,融會中西優秀文化為一體,這才是真正的創新。”[1]254后來張岱年在回憶錄中寫道:“我自30年代,就反對‘中體西用論的國粹主義,更反對胡適的‘全盤西化論,提出了‘文化綜合創造論。如今是改革開放的年代,社會上又出現‘全盤西化論的陳詞濫調。我感到,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完全合乎時代的需要,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社會主義文化必然是一個新的創造,同時又是多項有價值的文化成果的新的綜合。”[2]
其實,早在20世紀30年代的文化討論中,張申府、張岱年兄弟二人針對當時的中國本位文化論、全盤西化論及東方文化優越論等文化主張,獨辟蹊徑提出富有創建性的文化觀——中、西、馬“三流合一”的主張。1932年10月,張申府首次提出“我的理想:我愿意,百提、伊里奇(我本曾譯伊里赤)、仲尼,三流合一”[3],亦即“孔子、列寧、羅素,三流合一”,其本質就是把辯證唯物論、西方邏輯解析法和中國傳統哲學優秀成分三者相結合。張岱年在1935年寫的《西化與創造》一文中提出“創造的綜合”“文化創造主義”新概念。而“創造的綜合是‘撥奪東西兩方舊文化而創成新的文化,與半因襲半抄襲絕然無關。”“文化創造主義之目標,是社會主義的新中國文化的創成。”[4] 2002年,方克立先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上個世紀30年代,張先生就明確表示既不贊成‘全盤西化論,也反對文化復古主義,而是主張兼綜中西文化之長,創造一種新的中國文化。他把這種文化主張叫作‘創造的綜合或‘文化的創造主義。”又說:“張先生30年代倡導的‘文化創造主義與半個世紀后提出的‘綜合創新文化觀,在基本思路和精神方向上是完全一致的。”[5] 從歷史維度看,“文化綜合創新論”,是對30年代提出的中、西、馬“三流合一”或“創造的綜合”“文化創造主義”的歷史繼承和時代提升;從現實維度看,“文化綜合創新論”,是對改革開放時期文化論爭中的“全盤西化”論和“儒學復興”論的現實回應,對促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二)方克立大力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
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熱”,是激烈反傳統主義或文化激進主義,強調必須“全盤西化”,那么在90年代的“國學”熱中,則是文化保守主義,要求回歸傳統的思潮占上風,海外新儒家來到大陸大談特談“儒學的第三期發展”。此時在眾聲喧嘩中仍然聽不到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的聲音。當時有的學者“將文化討論中的各派觀點,歸納為‘反傳統派‘五四運動派‘早期啟蒙派‘現代新儒家派和‘回歸原典派。這些歸納和概括的共同之處是:‘綜合創新論根本不在其視野之內,因此也就沒有它的地位。”[5]266方克立多次強調,在80年代文化討論的各種觀點中,自己最能心契和贊同的是張岱年倡導的綜合創新文化觀。1991年10月21日,張岱年在給方克立的信中說:“我們主張‘綜合創新論,既符合馬克思主義,又符合國情,但響應的人似乎不多。美籍華人林毓生提出‘創造的轉化,卻受到多人注意。外來的和尚會念經,自古如此。希望您大力宣傳‘綜合創新之義。”[6]方克立不辜負囑托,肩負起大力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的重任,他多次撰文主張,我們要大力宣傳張岱年提出的“文化綜合創新論”。他認為:“歷史已經證明,這種綜合創新的文化主張,明顯優于極端的西化派和國粹派,也優于折衷主義的中體西用派和西體中用派,因為它不僅已經超越華夏中心論和歐洲中心論的偏見,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中西對立、體用二元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是中國近代以來最正確的一種文化主張,也表現出最健全的文化心態。”[5] 258既然是一種最正確的文化觀,那么我們就應該理直氣壯地倡導它、宣傳它,讓它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中發揮應有的作用。
當時,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并不在文化討論視野中,但并不能否定“文化綜合創新論”文化觀的客觀存在,它只是因為學術立場、學術利益等主客觀原因而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1990年,方克立說:“我認為,自由主義的‘全盤西化派、保守主義的‘儒學復興派和馬克思主義的‘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派(可簡稱‘綜合創新派),是80年代文化討論中三個最主要的思想派別,它們之間的對立斗爭和統一關系,仍然沒有超出‘五四時期業已形成的思想格局。”[7]2002年,方克立又說:“提出‘綜合創新文化觀主要是張岱年的貢獻。這種文化觀后來逐漸引起人們的重視,并成為我國學術界普遍認同的一種主流觀點,是許多人共同努力的結果。”[5]267大力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體現了方克立作為馬克思主義學者最鮮明的文化立場。他在保持與“全盤西化”論、“儒學復興”論等多種文化主張的適度張力中,為擴大“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影響,推進“文化綜合創新論”的研究做出積極的貢獻。
總之,“文化綜合創新論”,是自五四以來百年歷史進程中的一個富有創見性且體現文化發展規律的文化觀,也是一種富有唯物辯證法精神的正確文化觀,與黨的文化方針政策相一致,對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和促進中華文化復興具有重要的意義。“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提出是改革開放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的時代召喚,大力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是方克立作為馬克思主義學者的使命擔當。當然,大力倡導與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僅僅是一種策略,其最終目的在于使得這種文化觀深入人心,成為人們自覺踐行的一種文化理念;在學術層面促使更多的馬克思主義學者進行深入研究,將“文化綜合創新論”發揚光大,進而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的文化理論。
二、深刻闡釋“文化綜合創新論”
“文化綜合創新論”是馬克思主義學派的一面文化旗幟,也是一個富有生命力的文化哲學理念,蘊含著豐富的意涵,需要我們后輩學人進行深入發掘或深刻闡釋。其中,方克立通過深刻闡釋“文化綜合創新論”來大力倡導和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豐富和發展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內涵和意義。
(一)張岱年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解讀
“文化綜合創新論”不僅是一種文化理論或文化觀,而且是一種方法論,具有特定的時代內涵和內在特質。張岱年指出:“我們建設社會主義的新文化,一定要繼承和發揚自己的優良文化傳統,同時汲取西方在文化上的先進貢獻,逐步形成一個新的文化體系。這個新的文化體系,是在馬克思列寧主義原則的指導下,以社會主義的價值觀來綜合中西文化之所長而創新中國文化。它既是傳統文化的繼續,又高于已有的文化。這就是中國的、社會主義的新文化。”[1]153-254又說:“中國新文化應是中國優秀傳統與西方先進成果的綜合。馬克思主義學說是西方文化精粹的匯集。所以,中國新文化的主導思想應是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與中國優秀傳統的正確思想的綜合。”[8]還說:“社會主義新中國文化的創建,必須以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為指導,發揚繼承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同時并吸收近現代西方文化的先進成就。這是中國新文化建設必須遵循的客觀規律。”[8]314從中我們可看出,張岱年先生的“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時代內涵:一是綜合創新之指導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二是綜合創新之內容取向——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與西方文化的先進貢獻,三是綜合創新之核心內容——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優秀文化傳統的結合;四是綜合創新之目標指向——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簡言之,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而綜合中、西、馬三大文化優質資源的結晶,其中蘊含著一元主導與多元并存、繼承性與創新性、開放性與包容性、分析性與綜合性、規律性與目的性相結合的內在特質。
(二)方克立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深刻闡釋
方克立大力宣傳“文化綜合創新論”,通過深刻闡釋“文化綜合創新論”或學術研討會的主旨發言把“文化綜合創新論”概括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四句話,來表達中國馬克思主義學派對待古今中外文明成果的基本態度。在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熱”和90年代的“國學熱”中,方克立以自己的哲學智慧和獨到見解,深刻闡釋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理論內涵及時代價值。
一是把“文化綜合創新論”與黨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結合起來,進行深刻闡發。中國共產黨始終代表中國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在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偉大實踐中,先后提出“新民主主義文化”“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化”和“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時代命題,不斷推進中華文化的創新性發展。毫無疑問,中國先進文化,是黨領導人民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立足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實踐,在批判繼承中華文化優秀傳統和吸收借鑒外來文化先進成果的基礎上,不斷融合古今中外文化的優質資源而綜合創新的結晶。方克立說:“‘綜合創新文化觀與中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是相符合、相一致的。”“80年代提出的文化‘綜合創新論,與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方針也是一致的。”[5]265-266還說:“在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指導下、在社會主義原則基礎上實現古今中外多項有價值的文化要素的辯證綜合,本身就是一項偉大的創造性工作,這一新的綜合的成果——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文化,也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偉大創舉。”[5]256這就揭示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科學性、真理性、時代性及創造性。有學者指出:“今天的中國文化,是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融合了并繼續融合著‘中、西、馬的成果,是從傳統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文化。”[9]可見,“文化綜合創新論”與黨的文化方針政策遙相呼應,成為有力支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一種主流文化觀。
二是從歷史與現實相結合層面,把“文化綜合創新論”拓展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四句話。古今中西問題是中國自五四以來文化論爭的核心主題,亦即傳統文化與現代化、中國文化或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關系問題。方克立認為,自從16世紀末中西文化交流至今,大致經歷了徐光啟等人提出的“匯通以求超勝”,之后又陸續出現了“西法中源”“中體西用”“全盤西化”“融會中西,兼容并包”等各種不同的文化觀點,相互批評和爭論不休,我們有必要對各種不同的文化主張進行歷史考察和時代總結。早在1990年,方克立首次將“文化綜合創新論”概括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四句話,來表達中國馬克思主義學派對待古今中外文明成果的基本態度。他說:“馬克思主義派的文化主張,我把它概括為四句話:‘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這四句話是一個整體,合在一起即馬克思主義派對古今中西問題的完整回答,是缺一不可的。這一派可以簡稱為馬克思主義的‘綜合創新派。”[7]598后來,方克立又說:“從李大釗的‘第三種文明(‘靈肉一致的文明)到毛澤東的‘古今中外法,從張申府、張岱年的‘三流合一‘創造的綜合說,到建國后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方針,中國馬克思主義派對待先前的文明成果一直是持辯證分析的、開放的、前瞻的、綜合的態度。”[6]319-320從歷史與現實相結合層面看,“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彰顯早期馬克思主義者、當代馬克思主義者的文化觀與我們黨的文化方針政策的一致性,既一脈相承又與時俱進。因此,2002年,方克立又說:“我之所以把‘綜合創新與‘批判繼承‘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結合在一起,主要是想把這種文化觀同我們黨一貫倡導的文化方針聯系起來,就中國近現代文化論爭的主題,給予一個比較完整、明確的回答。”[5] 267把“文化綜合創新論”表述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批判繼承,綜合創新”四句話,這是方克立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具體化、明晰化,也為在21世紀初提出“馬魂中體西用”論埋下了伏筆。
三是提出“兼和”范疇是“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哲學根據。“兼和”是張岱年哲學體系的核心范疇。早在1948年寫的《天人簡論》中,張岱年就明確提出“兼和”范疇。他說:“最高的價值準則曰兼賅眾異而得其平衡。簡云兼和,古代謂之曰和,亦曰富有日新而一以貫之。”“惟日新而后能經常得其平衡,惟日新而后能經常保其富有” [10]。即是說,“兼和”就是“兼賅眾異而得其平衡”或“富有日新而一以貫之”。其中,“兼賅眾異”即多樣性或差異性;“富有日新”即發展性或創新性;“一以貫之”即統一性或整體性。可見,“兼和”思想體現了多樣性、創新性、統一性的“三位一體”的理論品質。應該說,“兼和”是張岱年根據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根本精神,吸取中國傳統哲學的精華而獨創的一個哲學范疇。方克立說:“在張先生那里,‘兼和不僅以理論的方式表現出來,而且還表現為其治學和待人接物之道。”[6]299又說:“不論是張先生早年創建‘新綜合哲學的嘗試,還是他晚年倡導的‘綜合創新文化觀,都有一種哲學觀念作為理論支撐,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根據,這種哲學觀念就是他的‘兼和論。”[6]293還說:“中西馬‘三流合一、綜合創新,其哲學基礎是張岱年先生繼承傳統‘和而不同思想、并且把它上升到唯物辯證法高度的‘兼和理論。”[6]346從哲學視角看,“文化綜合創新論”就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以“兼和”為核心精神,兼容中西文化的優秀成果,并結合時代特征,創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簡言之,“兼和”是“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哲學根據。
四是揭示“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思想史意義和實質性內涵。2018年5月,為紀念張岱年先生《綜合、創新,建設社會主義新文化》一文發表30周年,在河北師范大學舉辦以“綜合創新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為主題的學術研討會,方克立在大會主題發言中指出:“這篇文章的發表意義不一般,它是80年代文化熱中的一個重要的標志性事件,在眾聲喧嘩中,代表中國馬克思主義派發出了自己的聲音,而且是高屋建瓴、超越激進和保守、代表著中國文化發展正確方向的一種聲音,是時代的最強音。所以這篇兩千多字的文章,必然會以其重要的思想史意義而載入史冊。”又說:“‘馬魂、中體、西用三者有機結合,是綜合創新文化觀的更加實質性的內涵。不論怎樣看這個問題,一個基本的事實是,五百年來的古今中西之爭,一百年來的中、西、馬關系問題,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文化觀都給予了積極的、正面的、總結性的回答,這是其他文化主張都做不到的。堅持綜合創新的文化觀,在文化論爭中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也對現實的中國文化建設具有指導意義。”還說:“自從‘綜合創新這面文化旗幟一舉起來,中國思想界的格局就不再是激進與保守二元對立,而是三大思潮對立互動了,代表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主張必然會發展成為主潮流,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歷史規律。”[11]揭示“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思想史意義和實質性內涵,對于進一步提升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的影響力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文化綜合創新論”具有深刻而豐富的理論內涵和時代意義。方克立說:“我相信,真正符合人類理性和中國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文化選擇是會得到多數人的支持和認同的,‘綜合創新文化觀不僅不會邊緣化,而且將在中國未來的文化建設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5]271方克立作為馬克思主義學者,傳承和闡釋張岱年“文化綜合創新論”,既彰顯其濃厚的學派意識和理論擔當,也凸顯其鮮明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品質。既使得“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時代內涵更加豐富,現實價值更加明朗,內在特質更加深刻,思想史意義更加明確,也使得這一文化觀獲得了國內外眾多學者的認同和支持。不僅肯定這一文化觀在中國現當代思想史上的應有地位,而且還讓這一文化觀在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中發揮應有的作用。簡言之,方克立先生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傳承和闡釋,對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現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三、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
馬克思主義認為,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時代是不斷發展的,因而哲學也是不斷發展的。“馬魂、中體、西用”三者有機結合,是綜合創新文化觀的更加實質性的內涵。方克立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提出“馬魂中體西用”論,或者說“馬魂中體西用”論是接著“文化綜合創新論”講的。這是方克立晚年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中國化的一個獨特貢獻。
(一)接著“文化綜合創新論”講
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文化的民族主體性,綜合中西文化之所長而創建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是“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基本內涵。張岱年說:“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化優秀傳統的結合,應是中國文化發展的主要方向。”[8]451又說:“在盡力學習西方先進的文化成就的同時,不斷提高本民族的主體意識,這才是對待民族文化的正確態度。”[1]232即是說,在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中應把居于指導地位的馬克思主義與不斷提高文化的民族主體性結合起來,這是“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核心內容和最突出特點。進入21世紀,方克立在深入思考中國文化發展的現實道路時,于2006年4月正式提出“馬學為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三流合一,綜合創新”的新概括。他說:“最近我受經濟學界討論中、西、馬關系問題的啟發,覺得似乎也可以把張先生的新文化建設理論概括為‘馬魂、中體、西用論。”“把馬、中、西的關系看作是‘魂‘體‘用的關系,既是對傳統的文化體用觀的繼承,又是對它的變通和發展。引進作為精神指導原則的‘魂這個概念,實際上取代了文化體用觀中‘體的含義,而用‘體這個概念來表現文化的民族主體性。這樣就將文化體用觀與關于民族主體性的論述結合起來了,我以為是符合張先生的中、西、馬‘三流合一、綜合創新文化觀(含哲學觀)的精神實質的。”[6]244-246從方克立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馬魂中體西用”論與張岱年的“文化綜合創新論”在精神實質上是相通的,即都強調在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中既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又要堅持文化的民族主體性或挺立民族文化主體性,并把兩者有機結合起來。
2006年5月,方克立在致中國海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陸信禮教授的一封信中具體回答了“馬魂”“中體”“西用”的含義。其中,“我講的‘馬學為魂是概括張岱年先生的思想,具體說就是他的‘必須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為指導,堅持中國新文化建設的社會主義方向的思想,也就是他所說的‘社會主義文化以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為體,亦即以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原則為體的思想。”“我所說的‘中學為體,‘體的含義已不是指精神指導原則,而是指文化的民族主體性,即在一種文化中,它的運作主體、生命主體、創造主體和接受主體到底是什么。”“中學”“是指有著數千年歷史傳承的,經過近現代變革和轉型的,走向未來、走向世界的活的中國文化生命整體。”“‘西學為用既是對于作為指導原則的馬克思主義來說的,也是對于作為接受主體的中國文化來說;對于指導原則來說它是‘應事之方術即原則的具體運用,對于接受主體來說它是為我所用的‘他山之石。它并不限于西方文化,而是指其他民族文化或外域文化中的一切對主體有學習、借鑒價值的東西。”[6]247-248在這段論述中,方克立具體而清晰詮釋“馬魂”“中體”“西用”的時代含義及其在中國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中的地位作用和相互關系,以澄清人們在認識上的差異性和模糊性,同時也揭示了“馬魂中體西用”論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創新發展。
中國哲學史家馮友蘭曾提出“照著講”和“接著講”的兩種學術范式,他認為,哲學史家是“照著講”,而哲學家則不限于“照著講”,還要有所發展、有所創新,要體現時代精神,這就叫作“接著講”。講哲學必須要從哲學史講起,而人文科學的創新發展離不開“接著講”。只有堅持“接著講”,哲學理論和文化思想才能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斷地創新發展。從方克立的論述可以看出,“馬魂中體西用”論作為一種文化哲學理念,既繼承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內在基因和精神實質,又通過對傳統文化體用觀的變通使用,豐富和發展了“文化綜合創新論”的時代內涵和價值意義。所以“馬魂中體西用”論是接著“文化綜合創新論”講的,兩者是歷史繼承與創新發展的關系。
(二)創立“魂”“體”“用”三元模式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
張岱年提出的“文化綜合創新論”,從概念文字上看,似乎不能直接看到馬、中、西三種文化資源的地位和作用及其相互關系,更看不到“魂”“體”“用”三個范疇,但實際上它仍然蘊含著“馬魂”“中體”“西用”的意蘊。在方克立看來,“文化綜合創新”就是我們馬克思主義學派的文化旗幟,而“‘馬魂、中體、西用論就是在這面文化旗幟下,對中、西、馬在文化綜合創新中的地位和作用進一步定位,因此也可以說是‘綜合創新論的深化”[6]316。“馬魂中體西用”論是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創造性發展和時代提升。
一是關于“馬魂”即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馬魂”即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這是張岱年與方克立毋庸置疑的共同立場。張岱年說:“社會主義新中國文化的創建,必須以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為指導,發揚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同時吸取近、現代文化的先進成就。在政治上,馬克思主義必須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在文化方面,馬克思主義應與中國文化的優秀傳統相結合。”[2]259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文化上,我們社會主義新中國都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在“馬魂中體西用”論的三元思維模式中,“馬魂”放在首位,這就更加突出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優先性和重要性。方克立說:“馬克思主義與中國文化的關系確實是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的核心和關鍵問題。確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思想地位保證了中國新文化的社會主義方向,使它能夠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先進文化;確立中國文化作為創造主體和接受主體的地位保證其民族生命的歷史連續性,在與外來文化的交流中不喪失獨立性和主體性,因此二者都很重要,都要堅持,缺一不可,而且二者是完全可以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的。”[6]325方克立把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與挺立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結合起來,詮釋“馬學為魂”, 突出強調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現實性和重要性。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馬魂中體西用”論的三元思維模式中,“馬學為魂”即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是通過“體”與“用”的雙重意義表現出來的。也就是說,“馬學為魂”既有“體”的意義,也有“用”的意義。相對于“中國文化是接受主體”而言,包括馬克思主義在內的西方文化都處于“用”的地位。不過,馬克思主義之“用”不同于西方科學技術、管理經驗等“道體器用”之“用”,而是“器體道用”之“用”,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的“用”是指對中國新文化建設的“指導作用”或“指引方向的作用”,它決定了中國新文化建設的社會主義方向。“馬學為魂”作為“體”的意義,即是精神指導原則的意義。方克立說:“按照精神指導原則為‘體、以原則之具體應用為‘用的傳統文化體用觀,又可以說馬克思主義是體,現代科學技術等西學是用。張岱年、程恩富等學者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講‘馬體西用的。”[6] 313不過,“馬學為魂”作為精神指導原則之“體”,是指“主導性之體”,而不是“主體性之體”。質言之,方克立通過“體”“用”兩個范疇詮釋“馬學為魂”,即突出強調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的優先性和重要性。這是方克立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的突出體現。
二是關于“中體”即中國文化的主體性。張岱年對中國傳統體用觀持批評態度,認為中體西用之說是行不通的。但是,他在批判“不懂得民族的主體性”的“全盤西化”論時卻極力倡導維護民族的主體性。他說:“一個健全的民族文化體系,必須表現民族的主體性。民族的主體性就是民族的獨立性、主動性、自覺性。一個民族,如果喪失了主體性,就淪為別國的殖民地。如果文化不能保證民族的主體性,這種文化是毫無價值的。”[8]64文化的民族主體性是張岱年“文化綜合創新論”的重要取向。張岱年又說:“中華民族是建設社會主義中國新文化的主體,而社會主義是中國新文化的指導原則。科學技術等等都是為這個民族主體服務的,也都是為社會主義服務的。”[1]129他通過對社會主義新文化之“體”與“用”的分析,把中華民族的主體性和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都放在“體”的位置上,這與“馬魂、中體、西用”只是相隔一步了。方克立則把“體”創造性地區分為“主導性之體”與“主體性之體”,把“中華民族是文化的主體”轉化為“中華文化的主體性”,亦即“主體性之體”;把“馬克思主義指導原則”或“社會主義指導原則”則用“魂”來表達,亦即“主導性之體”,由此使得“體用”二元順利過渡到“魂、體、用”三元模式,中、西、馬三者的地位和作用就更加清晰了。
在“馬魂、中體、西用”的三元思維模式中,“中體”完全否定晚清“中體西用”論里的以中國的綱常名教為體的保守成分,突出強調要堅挺民族文化主體性的意義。不僅如此,方克立還把“體”進一步區分為“道體器用”之“體”與“器體道用”之“體”、“主體性”之“體”與“體用論”之“體”、“主導性”之“體”與“主體性”之“體”,接著又把“主體性”創造性解讀為“運作主體”“接受主體”“生命主體”“創造主體”。方克立說:“所謂‘中學為體就是以有著數千年歷史積淀的自強不息、變化日新、厚德載物、有容乃大的中國文化作為運作主體、生命主體、創造主體和接受主體,堅持民族文化主體性的原則。”[6]314歷史和現實證明,馬克思主義和西方文化作為外來文化,只有被中國文化這個接受主體所接受,才能成為現代中國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也才能在三大思潮對立互動或主體文化的綜合創新中發揮應有的作用。創造性變通傳統文化體用觀,并拓展和提升“中體”的時代涵義,這也是方克立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的鮮明體現和獨創性貢獻。
三是關于“西用”即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的“他山之石”作用。如何對待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馬克思主義學者主張要發揚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精神,亦即“吸收借鑒”或曰“吸其精華,去其糟粕”,做到“洋為中用”。張岱年說:“一個獨立的民族文化,與另一不同類型的文化相遇,其前途有三種可能:一是孤芳自賞,拒絕交流,其結果是自我封閉,必將陷于衰亡。二是接受同化,放棄自己原有的,專以模仿外邦文化為事,其結果是喪失民族的獨立性,將淪為強國的附庸。三是主動吸取外來文化的成果,取精用宏,使民族文化更加壯大。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相遇,應取第三種態度。”[8]63“主動吸取外來文化的成果,取精用宏,使民族文化更加壯大”,這是張岱年對待西方文化或外來文化一以貫之的態度。方克立說:“在肯定民族文化主體性的意義上,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講‘中體西用,‘洋為中用實際上就是‘中體西(洋)用。”[6] 316方克立還把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在中、西、馬“三流合一”、綜合創新中的作用具體解釋為“他山之石作用”。積極吸收借鑒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的先進成就,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提供不可或缺的輔助資源,這是“馬魂中體西用”論和“文化綜合創新論”共同的價值訴求。把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的作用明確界定為“他山之石作用”,這也是方克立深化發展“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具體體現。
“從‘文化綜合創新論到‘馬魂中體西用論,既是馬克思主義綜合創新派學術范式的邏輯演進,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現實道路的時代表征。”[12]“馬魂中體西用”論是對“文化綜合創新論”的創造性發展和時代提升。“馬魂中體西用”論突出的亮點就是:一是通過變通傳統文化體用觀,把“中華民族是中國新文化的主體”創造性轉化為包含“運作主體”“創造主體”“生命主體”“接受主體”屬性的中國文化主體;二是創立“魂”“體”“用”三元思維模式把突出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地位、挺立中國文化的主體性、正視西方文化或外域文化的“他山之石”作用有機統一起來,并使其地位和作用及其關系明晰化,也是對“全盤西化”論和“儒學復興”論否定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思想文化領域指導地位的有力回應;三是創立“魂”“體”“用”三元思維模式,為當代馬克思主義學者進行學術研究提供一種創新的學術范式,對于從學術層面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具有顯著的價值指向意義;四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學術立場辯證地看待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長處與短處,充分認識到兩者的價值互補性,既有助于抵制歐洲文化中心論及西方文化霸權主義的影響,也不會導致國粹主義和東方文化優越論;五是與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文明交流互鑒論”相得益彰,對于在經濟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時代,加強中西文明交流互動,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和促進中華文化復興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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