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近年來,隨著我國民眾生活水平的提高,精神層次的需求已經變為人們的“鋼需”;而科技的進步也使得教育手段有了極大的豐富,網絡上的各種音樂APP、慕課公眾號、講座小程序等等讓人目不暇接。然而,“云課堂”的種種局限使得它并不能代替傳統的“面授”,而今很多音樂普及性講座在全國各大城市的書店、咖啡館甚至酒吧等場所展開,如北京的T音樂咖啡沙龍,上海三聯書店的“音樂點亮人生”的公益講座,深圳某培訓中心的“音樂與生活”等等。這種小型的帶有私人聚會(沙龍)性質的講座筆者稱之為“休閑性音樂講座”,在筆者看來它的出現是社會音樂教育中的新興現象,是在傳統學校音樂教育以及大眾傳媒音樂教育之外的一種新的形式,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一、休閑性音樂講座概述
(一)“休閑性”的概念界定
何為“休閑性”?筆者給它一個界定,它有四個特點。其一是非功利性,觀眾到這里來聽講座并不是為了升職考學,而是以感受藝術,提升修養為目的;其二是小眾性,由于空間的限制,人數不可能太多,但這種沙龍性質的小規模聚會,反而使觀眾與講授者(表演者)之間有了更近的關系;其三是私人性,這里沒有領導講話,沒有官方介入,不用正襟危坐,使得講座的內容和形式可以更為靈活多樣;第四是舒適性,講座當中可以吃吃喝喝,一邊聆聽美好的音樂,一邊享用醇香的美酒或咖啡,好不愜意!這四個特點使得“休閑性講座”有了自己獨特的品格。
(二)觀眾構成與環境氛圍
通常,休閑性音樂講座的聽眾人群大部分是城市中的中產階層,多數受過較為良好的教育,有一定的經濟消費能力,對音樂藝術有興趣,有進一步了解的愿望和需求;講座的地點往往分布在咖啡廳、書店、會所乃至私人別墅中,對于欣賞環境和音響效果的要求比較高,人數少則十幾位,多則三四十。
以T沙龍的音樂講座為例,它的載體是個咖啡廳,由于其本身坐落于朝陽公園西南角,周邊無論是團結湖商業圈還是三里屯使館區都使得觀眾的層次和身份有了基礎;其次,店內裝修也凸顯“古典音樂”的氣氛——如墻上懸掛的音樂大師肖像,頂棚鑲嵌的著名歌劇海報,展柜中陳列的世界各地音樂廳和歌劇院的紀念品(如冰箱貼、書簽等),書架上的激光唱片與雕塑擺件等等都使得消費者進入大門就置身于古典音樂的世界,也反映了環境打造的重要性。
(三)“硬件”要求和“軟件”配備
現今,音樂欣賞由于其對于視覺和聽覺的雙重要求使得觀眾對于音畫效果有了更多的期待,在這里欣賞音樂絕不僅僅是滿足“有聲音”就可以了,而是要配備較為高級的影音播放系統(如高清投影機、高保真音箱、功放解碼器、CD/LP轉盤機、藍光機、電源盒、線材……)等等一系列硬件設備,這使得在播放音樂或觀看視頻時有一個好的視聽效果。除了這些,鋼琴的配備也是必要的,它不僅僅是教師講課過程中的重要工具,也是沙龍小型音樂會的演奏樂器,對于鋼琴的品牌和音質也有一定要求。由此可以看出,沙龍的前期投入還是比較大的。
有了“硬件”,接下來就是“軟件”了,主要指主講嘉賓(教師)的聘請。由于沙龍屬于非官方機構,因此教師的邀請在初期主要是靠朋友之間的介紹,等運轉一定時間后慢慢有了影響,很多教師就自報家門。這里,教師的聘請不看職稱,不看背景,不看身份,只看講座的效果——換言之,能否吸引觀眾,能否留住觀眾是教師能否連續講課的唯一標準。無論是德高望重的教授,還是初出茅廬的學生,在沙龍的小群體中,大家一視同仁。
二、休閑性音樂講座的形式與內容
(一)休閑性音樂講座的形式
T沙龍從2016年創辦,經過幾年的探索和實踐,形成了兩種講座形式:一是以教師講述為主的“講課模式”,二是以教師表演為主的“音樂會模式”,在時間的安排上,“講課模式”設定在兩個小時之內,“音樂會模式”設定在一個半小時之內。
“講課模式”是以教師的講述為主,其內容比較寬泛,涉及音樂理論,作品賞析、音樂會導賞等。教師在講述過程中,主要借助音頻、視頻等手段使觀眾感受音樂,也有的時候在鋼琴上作片段的展示,以便受眾更好地理解。這種形式觀眾比較常見,也比較熟悉。
“音樂會模式”是以教師表演為主,兼有講解,這種“現場”演出的真實性和感染力是播放錄音錄像所不具備的,也是不可替代的。由于場地空間的限制,使得“音樂會模式”基本局限于室內樂重奏、鋼琴獨奏和聲樂獨唱/重唱這三種形式。由于這種模式的“人員成本”比較高(牽扯到排練、合作甚至樂器的搬運),因此一旦定下演出時間,輕易不做改動。從“票房”效果來看,“音樂會模式”的上座率往往高于“講課模式”,證明觀眾對這種模式是認可的。
(二)休閑性音樂講座的內容
截止到2020年1月,T沙龍一共舉辦了269期講座,內容主要涵蓋中外的交響樂、歌劇、室內樂、鋼琴和藝術歌曲五大部分,偶爾也會涉及中國民族器樂以及爵士樂。縱覽五年的講座,其內容也有兩個分支:單獨性講座和系列性講座。
單獨性講座指用一期時間完成一個講座內容,講座之間沒有前后的邏輯聯系,這是沙龍在創辦初期時主要的選擇。由于教師本身時間的不穩定性,或是新來教師和沙龍之間彼此的陌生需要用講座“磨合”,使得“獨立性”講座有它的用武之地,比如《Bel Canto 美聲唱法的魅力》(2016年7月,王利民主講),《我們為什么需要經典音樂》(2017年5月,段召旭主講),《世界十大管弦樂團巡禮》(2018年10月,高健主講)等等,這些講座每一期獨立成章,很受聽眾的歡迎。
系列性講座指用若干期(通常三期以上)去說明一個內容,這類講座往往題目較大,持續時間較強。這是沙龍在教師和觀眾都相對穩定的基礎上推出的嘗試,對于教師而言,系列講座能夠使他們的講述更加展開,也更為系統;對于觀眾而言,由于其前后內容有聯系,往往需要他們連續聆聽,客觀上對觀眾“粘性”的要求有所提高。在T沙龍成立的五年中,系列性講座逐漸成為了沙龍“招牌”之作,這一類比較成功的有《交響音樂聆聽指南》(共10講,2017年,張爍主講),《歐洲音樂地圖》(共15講,2017—2018年,高健主講),《和曹老師一起聽20世紀音樂》(共10講,2018年,曹利群主講),《品味室內樂》(共7講,2019年,戚望主講),《鍵盤藝術史》(共6講,2019年,關常新主講)等等,這些講座有的是“講課模式”,有的是“音樂會模式”,都受到了觀眾們的好評。
三、休閑性音樂講座的觀眾體驗
(一)觀眾的反饋
用戶體驗是一切服務行業的命脈,音樂沙龍亦是如此。休閑性音樂講座觀眾的構成有兩個特征:非專業性的白領為主——人群的教育背景雖然普遍不低,但并非音樂專業;學習動力高——由于都是音樂愛好者,都有一定的聽覺經驗和積累,因此這些觀眾來的目的在于能學習更多的知識,以用到平常的欣賞當中。因此他們的反饋意見對于經營者和教師而言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如講解內容的選材是否有興趣,講解知識的深度和難度是否合適,講解形式是不是被聽眾所接受等等,當然還有一些硬件方面的體驗,如座椅的舒適度,音響視覺效果的震撼。
(二)根據觀眾需求定制講座
由于觀眾的程度深淺不一,沙龍也根據觀眾的實際需求,設計了分層次的講座,這類講座可總結為“概述型”和“聚焦型”。“概述型”講座指對某個作曲家或者某一類作品進行宏觀性概括性地介紹,盡管當中會涉及到諸多作品,但每一具體作品則簡略帶過,比如《肖邦,偉大的鋼琴詩人》(2016年,柯輝主講),《法蘭西音樂巡禮》(2018年,高健主講)。“聚焦型”講座指針對某一具體作品進行較為深入詳細地講解,往往每次講座只講一兩個作品,比如《風雨黃河——從交響大合唱到鋼琴協奏曲》(2018年,張爍主講),《門德爾松的兩首鋼琴三重奏》(2019年,徐鼎力主講)。這兩類講座分別適合于不同的對象,“概述型”的選題更多地是應觀眾的需求而講,它適用于初次接觸音樂的“小白”,可以開闊視野,提升興趣;而“聚焦型”講座適用于有一定基礎的觀眾,可以對音樂有更深層次的理解和挖掘。
四、休閑性音樂講座的價值
休閑性音樂講座由于其自身的特點,使得它區別于傳統的課堂教學和線上教學,有其不可替代的優勢,在社會音樂普及教育中扮演了新的角色。
(一)與線上音樂欣賞講座相比
首先是相互交流的問題。隨著網絡技術的迅速發展,線上音樂教學已經有一定規模,無論是App、慕課、還是近年來興起的直播,這些都是“云端”形式,即教授者和被教授者處于不同的空間,它雖打破了地域的限制,但也造成交流的障礙(即使有“打賞”“提問”等功能的設定,也會比現場教學遲鈍和減少了許多)。其次是視聽效果的問題。音樂欣賞對于聲音、圖像的要求都比較高,而網絡云課堂中大部分用戶是用手機觀看,音質不可能與專業音響系統相比,而畫面雖然清晰,但過小的屏幕使得畫面的細節丟失了很多,再考慮上網絡時常的不穩定因素,造成聲音與圖像的卡頓,則欣賞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休閑性音樂講座由于是線下進行,臺上臺下的互動,觀眾聽課的狀態都是“云端”教學所難以捕捉的。演講者與觀眾的交流,觀眾課下的反饋與感受都是在教學過程中極其重要的環節,它可以促使教師審視自己的教學行為,總結經驗,反思不足,同時也避免了很多網絡媒體“碎片式”切割而造成知識系統的支離破碎。
(二)與線下體制性音樂欣賞講座相比
所謂“體制性講座”主要指院校講座(如中央音樂學院)和機構講座(如國家大劇院)。這類講座往往由官方組織,聘請一些音樂界知名的專家教授進行講授。其特點是專業性強,知名度高,影響力大,現場的硬件設備和師生交流也都不是問題。然而這種講座亦也有其短板甚至弊端。
首當其沖是題目的自由度問題。既然是官方講座,就要考慮到是否題目是否合適,會不會有其它問題,是不是與學校的辦學理念相一致,與當前的社會氛圍是否合拍……這些因素都會給講座的選題范圍造成一定影響。而私人性的音樂講座不能說這個問題沒有,但相對官方而言,選擇的自由度會大一些,T沙龍開辦五年來,此類講座也是亮點之一,例如《肖斯塔科維奇——從烏托邦到反烏托邦》《蝴蝶外傳——你不曾了解的“梁祝”》《過早熄滅的火焰——中國鋼琴家顧圣嬰祭》等等,這些題目一般不會出現在官方體制性講座的名單上,但在私人性講座中可以聽到。
其次是教師聘請問題。既然是官方講座,就要考慮到教師的身份(學術背景)、教師的職稱(一般而言副教授以上才能資格)、教師的社會地位(是否是著名表演家或理論家)等等因素。然而事實是——至少就音樂領域來講——有大量的“草根兒”人才未被我們發現,論表演,無論吹拉彈唱很多不比專業演員(甚至大腕兒們)差;論講課,很多年輕教師充滿活力激情四射,遠比那些只會照本宣科地的講課精彩萬分,但,由于他們沒有職稱,不是專業院校出身,沒有社會名氣,因此也就遠離官方講座,而這時,私人性講座給了他們成長的平臺和發展的空間。
五、休閑性音樂講座的瓶頸
(一)盈利模式
如前所述,休閑性音樂講座有其自己獨特的“個性”,它對于學校音樂教育而言是很好的補充。然而,現今的社會是商業社會,無論策劃者(咖啡廳的老板)還是講述者(教師)都不應該白白付出勞動,對于經濟價值的追究是完全合理且有必要的。
就經營者而言,沙龍的舉辦只能說略有盈余。簡單計算一下便不難看出:沙龍的觀眾每次講座收取費用100元/人(入場券+一杯飲料),每場講座按平均30人計算(由于題目的不同,每場觀眾人數會很不一樣),每個月8場講座(四個雙休日每天一場),其每月收入約為兩萬四千元。這里面刨去教師的課酬與咖啡的成本,每個月僅靠沙龍所帶來的純收入也就一萬有余,而這個數字是遠遠不能滿足一個咖啡廳每個月正常的租金、工人工資、水電雜費乃至物資損耗等費用的,這些還得靠咖啡廳日常的營業、包場場租等收入來彌補。因此說,在保證沙龍正常運轉的同時,如何提高經濟效益,使得藝術和商業兩不耽誤,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課題。
(二)教師勞務
眾所周知,藝術類教師的課費相對來說是比較高的。這些教師(無論是知名教授還是青年才俊)如果給學生上一對一的小課,一個學生一小時的課費都有可能超過沙龍兩個小時的微薄課酬。因此可以得出結論:教師們來沙龍講課,音樂情懷遠大于經濟訴求!正是因為有這樣一批教師,沙龍才能不斷地發展和壯大。反過來,正如前一點所說,如果能夠找到一條藝術與商業雙贏的道路,則教師的待遇不也會有所提高嗎?那時候將會有更多的人投身這一領域。
(三)觀眾培養
觀眾的培養也是沙龍健康發展的重要動力。沙龍在2016年創辦之時,就建立了微信群,最開始僅僅三四十人,隨著講座題目的多元,講座形式的多樣,講座教師的豐富,到2018年底已經突破五百人。也許讀者會覺得這增長得并不快,但古典音樂的欣賞相對而言是一個小眾群體,不可能短時間聽眾大量增長——這就牽扯到如何培養聽眾。前面所言沙龍的講座內容之所以有“概述型”和“聚焦型”之分,其目的就是把“入門級”觀眾和“進階級”觀眾區分開形成梯度,這也是經營者和教師們的特意設計;另外,每個講座并不是僅僅講一次就完了,會根據沙龍觀眾的新舊程度比例適當的給予“重播”,如周六的講座會在幾周之后的周日再講一遍;或者2017年的系列講座,到2019年由于觀眾的“換血”而再次開講……這些都是培養聽眾的方式,盡量滿足聽眾不同時間、不同程度的要求。
除了深度有所區別,對于觀眾的培養還體現在講座的廣度上。從過去幾年的經驗可以看出,一般大眾性、通俗性的題目(如《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百年留韻》)往往會有較高的上座率,而較為冷門的、專業性較強的或大眾不太熟知的題目(如《和曹老師一起聽20世紀音樂》)則觀眾大大減少,殊不知,教師在準備這類題目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上往往數倍于通俗性題目。觀眾的減少和冷淡不僅僅影響教師的收入,更對他們的熱情造成了傷害。盡管如此,我們仍不能責怪觀眾;正因如此,才要加強對觀眾的引導,很多教師都有這樣的決心——哪怕只有一個觀眾,我也要講!這略顯悲壯的聲音怎能不值得我們反思!
總結:社會音樂教育的新嘗試
縱觀中國當前的音樂教育體系,學校音樂教育,家庭音樂教育和社會音樂教育可謂三足鼎立。而社會音樂教育以其廣泛性、包容性和多樣性成為前兩種音樂教育的有效補充;但從現實來講,又不得不說它是比較被邊緣化的,除了通過大眾傳媒手段揚名天下(如《百家講壇》),或通過專業機構滿足功利(如各種社會考級)之外,別的形式似乎很少被提及。
這時,我們不妨把目光投入休閑性音樂講座,筆者認為它可以作為社會音樂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種不同于之前任何形式的新的教育模式,它以傳播知識為己任,公益性價值大于商業性盈利,在經營者、教師和觀眾之間找到平衡點,來嘗試音樂普及教育的一條新道路。在當前音樂教育的大環境中,學校音樂教育占有“天時”,家庭音樂教育占有“地利”,社會音樂教育如想發展,則必須占有“人和”——所謂“人和”,一是指形式豐富多樣,民眾喜聞樂見;二是內容要接地氣,講述深入淺出,在這方面休閑性音樂講座可以有大的作為。祖國的音樂教育事業有著很多需要我們去開拓、去發展的領域,無論采取何種形式,最終都可以做到互相補充,互通有無,我們期待著殊途同歸的一天。
張爍? 博士,北京教育學院美育中心教師
(責任編輯? 金兆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