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我國著名國際活動家和資深日本問題專家張香山生前各個時期的文稿,共計46篇。全書共分為四大篇章:“東瀛留學”篇、“投筆從戎”篇、“往事漫記”篇和“緬懷故人”篇。各篇章之間既有時空上的區別,又有內容上的聯系,從不同側面反映了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歷和記史憶人的真實感悟。
在我的一生中,曾經接觸過許許多多人物,有不少人物,隨著時間的消逝,從我的記憶中模糊和消失了。
但是,總有一些人,因為他們品德高尚、學問淵博、情操優異、對黨和革命作出了卓越貢獻而令人欽佩。加之接觸又久,知面知心,于是這些人的形象,就會縈懷在心而永不消失。
——張香山
關于戰爭賠償問題,是中日兩國實現邦交正常化時必須解決的問題。因此,1972年7月,當日本公明黨竹入義勝委員長來華探詢中國關于中日復交的步驟以及復交時發表的文件的內容時,周恩來總理向他提出了“八條三項內容”,其中有一條是關于賠償問題的。具體內容是:中國政府宣布放棄戰爭賠償的要求。
據我了解,1957年由淺沼稻次郎書記長率領的日本社會黨親善使節團來中國訪問,周總理在會見他們時,使節團的成員勝間田清一先生提出,能不能在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時候,像處理戰犯那樣對戰爭賠償問題也采取寬大政策。
周總理說,關于賠償問題的方針,現在還不能確定,要到實現邦交正常化的時候才能決定。后來,大概是在60年代初,在什么范圍我不大清楚,中央討論了戰爭賠償問題,確定可以放棄戰爭賠償要求。之所以放棄戰爭賠償要求,據我聽說有幾條理由,最主要的理由是,為了對日本人民表示友好,不使日本人民因賠償負擔而受苦。其次的一個理由是,接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教訓,《凡爾賽條約》規定德國應支付巨額賠償,使德國人民戰后經受極大的困難和痛苦,引發了德國的復仇主義,讓希特勒上臺。再一個理由是,當時已有一些國家放棄了賠償要求,至于蔣介石放棄不放棄則不能作為根據。在中央內部已作出放棄賠償要求以后,1965年5月,我國有一位做對日工作的同志向來華訪問的宇都宮德馬先生透露了這個信息。宇都宮德馬先生對日本記者講了,《讀賣新聞》就把這個信息公布了。顯而易見,在中央未授權要公布這個決定的情況下,我們的同志是不應該任意泄露的。后來廖承志同志在會見宇都宮德馬先生時作了“更正”,表示中國沒有說不要賠償,也沒有說要賠償,并說我們不想用日本的賠償搞社會主義建設。當時就這樣把這個問題模糊過去了。
七年之后,周總理同竹入委員長就實現邦交正常化問題進行第一次會談時,由于賠償問題早有內部決定,所以總理就表示,復交時中國可以宣布放棄賠償的要求。
在第三次會談時,由總理提出、業經毛主席同意的“八條三項內容”中的一條就是宣布放棄賠償要求。當時總理還作了說明:要賠償,就要增加日本人民的負擔,這就不是為了友好了。中國人民在賠償問題上有沉痛的感受。甲午戰爭后中國先后向日本賠償了兩億三千萬兩白銀(其中三千萬兩是為收回割讓給日本的遼東半島而償付的)。中國人民蒙受這種苦難,我們就不愿讓日本人民也蒙受這種痛苦。對于我們放棄賠償要求,竹入委員長表示非常感謝。以后日本方面送來的《聯合聲明》草案中,也寫入了中國放棄賠償要求的內容。 但是,1972年9月田中首相一行到中國后,這個本來不成為問題的賠償問題,卻成了問題。在9月26日上午舉行第一輪外長會談時,在座的日本外務省條約局局長高島益郎先生摳字眼、摳條文、摳法律,他說日本和臺灣締結 “日華條約”時蔣介石已宣布放棄賠償,所以日中兩國簽署的《聯合聲明》就毋須再寫入賠償問題。對于這一錯誤意見,我們給予了批駁。第一輪會談結束后,姬鵬飛外長向周總理報告了這一問題。因此,在同日下午進行的小規模首腦會談時,周總理就嚴正地批評了高島的意見。總理說:你們的條約局長高島先生關于賠償問題的發言,我想不是田中首相和太平外相兩位的本意。他說蔣介石在“日華條約”上已經宣布放棄了賠償的請求權,所以中日兩國的《聯合聲明》毋須再提到這一問題。這個說法使我極為詫異。當時蔣介石已經跑到臺灣,已不能代表中國,中國遭受的戰爭損失主要在大陸,蔣介石說的放棄賠償是慷他人之慨。我們放棄賠償要求是從兩國人民友好出發,是為了不使日本人民蒙受賠償的苦難。但條約局長對此不領情,反而說蔣介石已說過不要賠償,這個話是對我們的侮辱,我們絕不能接受。
周總理對高島發言的批判,后來在日本卻流傳為總理曾攻擊高島是“法匪”,這是謠言,不是事實。
田中首相在這輪會談的談話中,對中國放棄賠償要求和周總理的好意的談話,表示了深切的謝意。順便提一下,只要查一下歷史資料,就可以查到蔣介石從日本得到過軍需機械等的賠償,而我們新中國既沒有要求,也沒有得到過賠償。關于賠償問題,我想還可以多談一些情況。中日兩國在《中日聯合聲明》中關于賠償問題的條款,同日蘇恢復邦交時發表的《日蘇共同宣言》的賠償問題條款的內容與寫法大不相同。《中日聯合聲明》只簡單地表述:“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宣布:為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放棄對日本國的戰爭賠償要求。”但在《日蘇共同宣言》中,則詳細地寫上蘇聯放棄對日本國的一切賠償請求權。接著又寫上蘇聯和日本雙方,互相放棄對對方國家、團體,以及民間的一切賠償請求權。60年代,為中日備忘錄貿易會談常來中國的松本俊一先生,曾任日本外務次官、駐英大使,后來又擔任與蘇聯進行交涉的全權代表,并隨鳩山一郎先生到蘇聯同蘇聯達成了恢復邦交的協議。他曾送給我一本他的著作《掛在莫斯科的彩虹》,該書揭示,《日蘇共同宣言》中關于賠償條款的內容是采納蘇聯方面提出的草案寫入的。為什么蘇聯要這樣寫呢?這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蘇聯不但對日本軍隊,而且對日本人民,也干了許多殘暴的劣行,如掠奪、暴行、逼迫大量俘虜做苦工等。蘇聯為了杜絕日本方面要求賠償,所以寫上了雙方都放棄民間賠償。而中國人民解放軍對在華的日本人和日本俘虜,確實是發揚了仁義之師的軍風,日本絕不可能向中國提出什么賠償或補償要求,因此《中日聯合聲明》的賠償條款就不需要像《日蘇共同宣言》那樣寫得那么復雜。 中日邦交正常化,對我國人民是件大事,所以當田中首相一行決定應邀訪華時,中央發了一個內部的宣傳提綱,讓人民普遍學習。在這個提綱中沒有提到戰爭賠償問題,這是因為毛澤東主席在中國人民群眾中具有極高的威望,經他決定的放棄賠償要求,人民是能夠接受而不會反對的。
記得1956年日本在北京舉行商品展覽會時,會場外掛著很大的太陽國旗,當時在一部分群眾中引起強烈反響。后來,向群眾傳達了毛主席和周總理同意掛日本國旗的意見后,群眾的反對意見就平息了。
張香山
曾就讀于天津中日學院、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學校。1932年任天津左聯書記,1933年赴日留學,參加東京“左聯”,從事左翼文化運動。1937年回國后加入八路軍,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后任八路軍一二九師敵工部副部長、太行軍區敵工部部長、晉冀魯豫軍區聯絡部部長、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中共方面新聞處副處長、晉西北中共中央外事組土改工作團負責人、中央外事組編譯處副處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王稼祥同志政治秘書,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秘書長、副部長、顧問,中國亞非團結委員會副主席,中日友好協會副會長,外交部顧問,中央廣播事業局局長,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中日友好21世紀委員會中方首席委員,中國國際交流協會副會長,第五至七屆全國政協常委。長期從事國際活動,特別是日本問題研究和對日工作,是中國著名的日本問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