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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大批共產黨人或慘遭殺戮,或被捕入獄。一時間,大上海腥風血雨,陷入白色恐怖之中。
為營救被捕的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上海中共地下黨和同情革命、思想進步的國民黨上海別動隊副隊長唐楚雄,聯絡策劃了一場生死大劫獄。故事生動曲折,驚心動魄,充分表現了白色恐怖時期中共地下黨人的無私、英勇、機智,帶我們走進了建黨之初的崢嶸歲月。
百年征程,鳳凰涅槃,時代變遷,精神永恒。值此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之際,刊發此文,以昭初心,以彰信念,以承使命。
刁仁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獲得者。曾在《解放軍文藝》《十月》《萌芽》《躬耕》《前衛文藝》等雜志發表小說和散文作品300多萬字;已出版長篇系列小說“流金歲月四部曲”《三十歲的誘惑》《四十歲的女人》《五十歲的城堡》《六十歲的秘密》、《刁仁慶紀實作品集》、小說集《明月照我心》《有雨的季節》《漫道情關》等作品。
1927年上海的秋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唐楚雄坐在辦公室窗前,聽著冷雨敲窗,用絲帕擦拭那把德國M1910手槍。這把手槍是當年他給孫中山當侍衛的時候,孫大總統親手送給他的。唐楚雄鐘愛這把烏黑锃亮的手槍,不是它好看好使,而是因為孫大總統是他最崇拜的領袖,愛屋及烏,這把手槍也就成了他的心愛之物。
唐楚雄的年齡三十有五,春秋鼎盛,干練利索,又是孫中山先生的人,別動隊上下都尊重他,高看他。
擦拭完畢,唐楚雄剛把手槍插進腰間,就聽見樓下有汽車聲。抬頭隔著窗玻璃往下一看,見操場上停下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車上下來一個穿軍裝的女人,正是南京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駐滬督察官阮三妹。
唐楚雄猜想,用不了多大一會兒,阮三妹就會到他辦公室來。因為阮三妹在電話里說有事要找他。
自從蔣總司令和汪主席與共產黨翻臉以后,南京方面在上海建立這個神秘組織,對外稱“上海青年愛國培訓學校”,對內稱國民黨上海特別行動隊,簡稱“上海別動隊”,這是一個專門清剿共產黨的特務機關。到別動隊任職之前,唐楚雄是上海警備司令部外事聯絡科的副科長,少校軍銜,主要負責協調上海各個租界的有關事務,重點是對接軍事和司法事務。春節過后不久,唐楚雄被調到這個新建的“上海別動隊”,任副隊長,晉升為中校,主抓情報和行動隊工作,重點是搜集租界內共產黨的活動情報,逮捕共產黨可疑人員。隊長是南京派來的陳發奎,大校軍銜。這是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直屬的特務機關,只辦涉共案件,不辦理其他案件。成立半年多來,已破獲大小共黨案子80余起,被抓到這里的人,不管有無證據,最后不是被判重刑,就是秘密槍決。
情報科和行動科是別動隊的主要業務部門。隊長陳發奎整天忙于上邊的應酬,要不就是沉湎于酒色,除了上峰指定的重大案件他親自過問,其他案件都是唐楚雄主抓。唐楚雄不是共產黨,但他不想看到這些精英勇士們一批批地被捕獲,一批批地被槍殺。他想救他們,但他無力回天。“四·一二”事變后,國民黨一方面對共產黨大開殺戒,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另一方面對民眾進行壓榨盤剝,弄得社會蕭條,生靈涂炭,老百姓苦不堪言。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
唐楚雄的家眷不在上海,在老家云南一個小鎮。有時他想,還不如回老家守住老婆孩子過安靜的日子,眼不見,心不煩。可國家不穩,小家何安?
咚咚咚,有人敲門。
“進來。”唐楚雄說。他想應該是黃金彪和阮三妹來見他了。
進來的卻不是黃金彪和阮三妹,而是隊長陳發奎。
唐楚雄趕忙站起來,問道:“隊長,有任務了?”
陳發奎說:“走,我們陪阮督察官到審訊室會一會‘水鳥’”。
“水鳥”是半月前抓到的共產黨嫌疑犯,據說是一條“大魚”。但他死活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更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沒辦法,陳發奎就給他起了個代號叫“水鳥”——因為他常年活動在黃浦江上,冒充漁民領導共產運動。因為他是在黃浦江船上被抓到的,所以叫他“水鳥”也算準確。
走到樓梯口,看見阮三妹已經等在了那里,行動隊隊長黃金彪陪著,有說有笑的樣子。唐楚雄想,看來剛才阮三妹是先去了隊長陳發奎的辦公室,而沒有到他辦公室來的意思。本來阮三妹的電話是打給唐楚雄的,說有要事來別動隊找他協商,他以為她一定會先來他的辦公室,可她卻先找了陳發奎。
黃金彪向唐楚雄點點頭,笑著說:“阮督察官來了,我先替你接待了。”
唐楚雄說:“那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阮督察官來了,怎么也該請進辦公室喝杯茶,就站在這里?”
一邊向前兩步,與阮三妹握手。
“喝茶有的是機會,也不在這一會兒。”阮三妹說。“何況,這段時間唐隊長為抓共黨分子風里來雨里去,戰果輝煌,勞苦功高,哪天我專門設宴,給你們慶功。”
唐楚雄笑道:“阮督察官明察暗訪,廢寢忘食,您更辛苦,還是別動隊請你吧。”
陳發奎說:“走,我們去刑訊室,請阮督察官會會那只‘水鳥’”。
四個人向后院看守所的刑訊室走去。
“上海別動隊”成立以前,這個大院是清政府水師留下的一個軍營,后來上海警備司令部接管,改成了一個軍需倉庫,前邊是辦公樓,中間空地是操場,兩廂是營房,后邊是倉庫。這次成立“別動隊”,占了這所院子,兩廂的營房成了特務隊員宿舍,后邊的倉庫加固改建后成了看守所和刑訊室。
看守所所長王守義遠遠地站在門口迎接他們。阮三妹與王守義握了握手,問:“我看了報表,你這里關押著300余名共黨嫌疑犯和激進分子?”
王守義忙笑著說:“是的,不過,這里還關了不少大學生,已經是人滿為患了……”
阮三妹沒有說什么,走進了看守所。
剛進刑訊室,唐楚雄就聞到了一股烤肉的焦煳味道。五六個特務正在拷打一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被吊在一個兩米高的鐵架子上,腳朝上,頭向下,臉色紫得如同醬豬肝。帶血的白襯衫濕漉漉的,脫落在肩膀上,裸露的胸口上有很多火燒的烙印。這焦煳味應該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他毫無聲息地吊掛在那里,只有肚子在起伏,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阮三妹雙手抱在胸前,犀利的目光看著面前這個倒掛的中年男人。
陳發奎對阮三妹說:“這就是那個頑固的‘水鳥’”。
黃金彪上前用腳蹬了蹬“水鳥”的頭,說:“已經連審了七天,但他就是死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也不說自己的姓名。”
唐楚雄知道這個“水鳥”是被共黨的“反水”人員出賣的。那些“反水”人員大多都是膽小如鼠之徒,往往還沒有動刑就全招供了。這種人就像胡蘿卜,看上去很光鮮,但在水里一煮,就變成了一團糊糊。據“反水”人員說,“水鳥”是一條大魚,是上海共黨一個高級領導,他手里掌握著近百名共黨名單,潛伏在上海的中共中央頭頭們他都認識。把他攻破了,那將是一個巨大的收獲。所以,南京方面下了死命令,要想盡一切辦法讓“水鳥”開口,他一開口,就能把上海共黨的地下組織一網打盡。
阮三妹平靜地說:“把他放下來。”
幾名看守上前解繩去鎖,開銬除鐐,呼呼啦啦地把中年男人放了下來。他像一堆肉泥一樣,癱在鐵架下邊。
王守義說:“他已經絕食多天了,再不吃飯恐怕就沒命了。”
阮三妹扭頭看了一眼王守義,說:“這個‘水鳥’是南京方面重點關注的要犯,不吃飯怎么行?灌也要給他灌下去,千萬不能讓他死了。”
唐楚雄站在阮三妹右邊,能看見她烏黑的秀發間露出的白嫩的耳朵,像云中若隱若現的月亮,還有她身上的香水味兒,在這種地方,就像是一個遙遠的夢。心想,這樣一個漂亮玲瓏的女人,會對這個中年男人動什么刑呢?
唐楚雄正這么胡思亂想,只聽阮三妹說:“去,用涼水把他澆醒。”
看守說:“督察官,沒用,我們從昨天夜里審到現在,澆了幾次涼水,他都沒醒。”
陳發奎對看守說:“釘釘子,看他醒不醒!”
大家都明白,釘釘子,就是用鋼釬把犯人的手腳釘在豎起的一塊厚木板上,這是刑訊的最后一關,一般人都扛不過去。
王守義對陳發奎說:“隊長,你看他的雙手……”
他們這時才發現,“水鳥”的雙手腫得如熊掌一樣,黑黑的,厚厚的,像戴了兩只拳擊手套,整個人像死了一樣,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唐楚雄從心眼里佩服這種鐵骨硬漢,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讓共產黨人具有了這種英雄氣概。
王守義說:“前天晚上我們已釘過他一
次,他疼得暈了過去,還是不開口。”
陳發奎說:“釘他的雙腳,看他招不招,我就不相信他是鐵打的!”
阮三妹突然說:“慢,等等。”
看守人員聽督察官這么說,都停了手,扭頭看著阮三妹。
阮三妹說:“上邊有交代,對于這個‘水鳥’,保命第一,只要他活著,總有辦法讓他開口。這既是南京的意思,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今天來,就是傳達南京指令,我們要逮大魚,多逮魚。一旦從他身上把口子撕開,馬上就能把上海共黨機關一網打盡。如果我們這樣把‘水鳥’折騰死了,在座的諸位都吃不了兜著走!”
在場的人員一聽督察官這么說,都松了勁兒。
黃金彪看著阮三妹問:“接下來怎么辦?”
阮三妹說:“過幾天再審他,先給他療傷,讓他休養一下。這種人,不吃硬的,但未必不吃軟的。”
說完,站起來,扭身往外走了。
阮三妹出了看守所,并沒有跟唐楚雄說話的意思,更沒有去辦公樓,徑直就上了汽車。望著漸行漸遠的汽車,唐楚雄心里感到納悶,
早上明明是阮三妹打電話說找他有事,可來到這里以后既沒去他辦公室,更沒有給他說什么話,就這么走了,到底是為什么呢?阮三妹是來督察整個上海全面剿共的,“別動隊”當然是重點,每次來了,都要深入到看守所刑訊室,不是親自審訊共黨分子,就是督辦審訊工作。唐楚雄認為她是一位敬業的督察官。之前,唐楚雄并不認識阮三妹,她來了以后,他和阮三妹接觸過幾次,面對面地匯報過幾次工作,還陪她吃過幾次飯,但也僅此而已,兩個人并沒有更深的交情。
今天,唐楚雄明顯感覺到阮三妹要對他說什么,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就匆匆離去。唐楚雄想去問問黃金彪,看阮三妹走時有沒有交代其他事情。
來到黃金彪辦公室,唐楚雄見他正在給行動隊的四個頭兒說事。大家見唐楚雄進來了,向他點頭打了招呼,就站起來走了。黃金彪說:“早上阮督察官是說過要找你的,后來又說她那邊有急事,改天再找你,就走了。”
“她沒有說找我有什么事?”唐楚雄問。
“沒有,只說她隨后再找你。”黃金彪說。又開了句玩笑,“聽說阮督察官單身,不會是看上了你這個金牌王老五了吧?”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啊,有那色心也沒那色膽哦。”唐楚雄說完,就離開了黃金彪的辦公室。
阮三妹能有什么事呢?唐楚雄想。
到了晚上,天空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沒有停歇。秋風帶著哨聲,在大街小巷亂竄。霜降過后的雨天,有些陰冷。
唐楚雄今晚帶班,就坐在辦公室看案卷。夜里十點半的時候,機要參謀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進門就說:“唐隊長,出事了,出大事了!”
唐楚雄聽了心里一驚,表面還是故作鎮定地問:“別慌,慢慢說,出什么事了?”
機要參謀緊張地說:“剛才南京方面來了密電,我譯出來了,你看看吧……”
唐楚雄合上手中的案卷,接過電報迅速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著機要參謀,問:“你不會譯錯吧?”
機要參謀回答:“這么大的事兒,我豈敢馬虎?唐隊長,準確無誤!”
密電說,阮三妹是共產黨打入國民黨內部的高級情報人員,令“別動隊”收到電報后立即逮捕關押,等待南京派人去處理。這樣一份絕密電報,讓他們兩個人都很緊張,一時不知道怎么辦為好。
機要參謀問:“阮督察官真的是共產黨?”
唐楚雄抬眼看了一下機要參謀,說:“這還真是天大的事兒……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兒?”
機要參謀說:“眼下就咱倆知道。”
唐楚雄思索了一下,說:“記住,這件事你先不要聲張,目前僅限于咱倆知道,對誰也不能講,我馬上趕到陳隊長家里匯報。”
見機要參謀點了頭,唐楚雄拿起電報就走。
機要參謀在身后喊道:“唐隊長,簽字……”
唐楚雄轉身快速在文件上簽了字,急急忙忙下樓了。
唐楚雄開車沖到大街上,一腳油門,朝登州路奔去。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猛地踩了剎車,停車思考了半晌,一打方向,朝石庫門方向開去。
不大一會兒,汽車到了陳發奎家門口,唐楚雄按響了門鈴。一個老媽子開門,問唐楚雄找哪個。唐楚雄說找陳隊長。老媽子說陳隊長公干,今晚沒有回家。唐楚雄說那就找陳太太。老媽子猶豫了一下,讓他等著,自己進了小樓。片刻,陳太太打著傘出來了,見是唐楚雄,熱情地說:“啊喲,是唐隊長啊,發奎說要加班的,儂勿曉得啊?”
唐楚雄拍了下腦袋,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呀,看我這記性……朋友那里得了件古玩,想讓陳隊長去鑒賞呢,倒把值班的事忘了。好了,那就改天吧,改天我請嫂夫人看戲。”
其實,唐楚雄知道陳發奎不在家,在登州路他姘頭家里過夜,之所以來這里找是想讓陳太太作證,出了這么大事,他是來找過陳發奎匯報的。
離開陳宅,唐楚雄并沒有去陳發奎的姘頭家里,而是悄悄去了警備司令部,他要向阮三妹報信兒。至于為什么要拔刀相助阮三妹,他自己也不清楚。在開車出來的路上,他一剎那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知道這樣做十分危險,甚至可能會掉腦袋,但他沒有想那么多,還是義無反顧地這樣做了。他承認,之所以這樣做,除了阮三妹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他,還有阮三妹他們那樣的人,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的人格魅力,讓他動了惻隱之心,敬佩之心。阮三妹面臨著性命之危,他不去救她,于心不忍。
唐楚雄開車到了警備司令部,向衛兵亮了證件,徑直把車開了進去。他穿過辦公大樓,越過幾排軍人宿舍,然后來到阮三妹的門口。唐楚雄快速地敲敲門,里面傳出阮三妹的聲音:“誰?”唐楚雄報了名字,稍停了一會兒,門開了,唐楚雄一下子被拉了進去,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的腦袋。
屋里除了阮三妹,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少校軍人,一個是便衣。
阮三妹笑著說:“唐隊長,這么晚來找我,什么事啊?”
唐楚雄鎮定地說:“阮督察官今天說有事找我,怎么什么都沒說就不辭而別了?”
阮三妹用手理了一下頭發,微笑著說:“哦,我還真的有事求唐隊長幫忙,只是怕給您惹麻煩,沒有開口。”
唐楚雄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您不求我,我倒是找上門了。”
說著,看了一下另外兩個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阮三妹說:“這兩位都是朋友,唐隊長盡管說吧。”
唐楚雄就把電報拿了出來,遞給阮三妹,說:“阮督察官,您得趕忙離開這兒,越快越好!”
阮三妹看完電報,不但沒有絲毫緊張,反而笑了笑,似乎心中早有了準備。
“唐隊長,南京方面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共產黨員,這兩位也都是我們的同志。感謝您在關鍵的時候做出正義的決定,我們沒有看錯人,你是個有正義感的中國人。我代表我個人和我們黨組織感謝你!”說著,向唐楚雄伸出了手。
唐楚雄握著阮三妹的手,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心想,奇怪了,生死攸關的大事,阮三妹怎么就不著急呢?又看了看那兩個人,說:“你們趕快走吧,我今晚盡量晚一點向陳發奎報告,給你們多留點時間撤離。”
“唐隊長,我們不能走,今晚我們要劫獄,營救關押在別動隊的所有同志。”阮三妹對唐楚雄說,“這兩位都是今晚行動的領導成員。你今晚不來,我們也會聯絡你的,你來了更好,我們的行動就更有把握了。”
唐楚雄聽到他們的“行動”,又想起早上阮三妹找他有事,心里就完全明白了,看來,阮三妹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只是不知道他能為他們做些什么。
阮三妹給唐楚雄講了今天晚上的行動計劃——為了營救被捕的共產黨員和進步學生,上海地下黨組織一個月前就在“別動隊”悄悄地建立了黨支部,并在“別動隊”特務人員中發展了十余名黨員,前期被捕的同志以監號為單位編了黨小組,約定今晚凌晨兩點鐘,里應外合,武裝劫獄,把所有被捕的同志全部解救出來……
唐楚雄問:“您上午到別動隊,就是要跟我講這個行動?”
阮三妹說:“是的,我想爭取你參加我們的行動,因為我們知道你今晚值班。”
唐楚雄問:“您這么有把握?就不怕我出賣你們?”
阮三妹笑了笑,說:“你不會的。你是孫中山先生的追隨者,你信奉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新三民主義,心里反感蔣介石的獨裁,同情我們共產黨人,“四·一二”政變時,你就保護過我們的同志,今天,相信你仍然會幫助我們,也會與我們走上同一條光明的道路。”
唐楚雄沒想到阮三妹對他的底細如此清楚,更沒想到她會對他如此信任,不由地激動起來。如果說路上他還有些擔心,而此刻他坦然了,他感到他終于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革命道路,他要脫離爾虞我詐的國民黨體系,跟著共產黨走,跟著阮三妹他們干。他的血在燃燒,好像已經置身于一個火熱的大熔爐里。
“好,我決定加入你們,成為你們的同志。”唐楚雄伸出了雙手。
“歡迎你,唐楚雄同志!”阮三妹說。
“歡迎你加入革命隊伍!”另外兩個人說。
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開車回到了別動隊,唐楚雄讓黃金彪通知所有人員到后院軍需倉庫集合,看守所那邊,王守義留下幾個看守值班,也把其余人員帶了過來。
等倉庫的大鐵門關上以后,唐楚雄拿出那份密電,對眾人說:“接南京方面指令,督察官阮三妹系共黨要犯,即行秘密抓捕。為不致走漏消息,全體人員一律待在這里,不準出倉庫一步,等陳隊長一到,行動隊隨即實施抓捕。”
黃金彪說:“陳隊長今晚歇班,不是你帶隊嗎,直接抓人就是,免得夜長夢多。”
唐楚雄說:“事關重大,還是等陳隊長來親自指揮今晚的行動吧。”
王守義說:“那阮督察官是什么人?沒有陳隊長命令,誰敢擅自行動?出了錯你能擔起責任?”
黃金彪咂咂嘴,不吭聲了。
“已經派人去找陳隊長了,估計用不了多久,陳隊長就會來了,各位少安毋躁。”唐楚雄抬手看了看表,估算著阮三妹他們的行動時間。
這時,倉庫外面響起一陣汽車聲,接著是雜沓的腳步聲。
黃金彪說:“不對,有情況……”
正要往外沖去,只見王守義一個箭步跳到了一堆箱子上面,隨即撕開了衣襟,露出綁在腰間的炸藥:“不許動,都老老實實待著,否則,誰都別想活著出去!”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那堆箱子里裝滿了手雷,一旦被王守義引爆,整個倉庫頃刻之間就會被夷為平地。
唐楚雄拉住黃金彪:“不可莽撞!”
又對王守義說:“王所長,你這是干什
么?大家都是同事,即便是往日有些恩怨糾葛,也都是拿人俸祿,替人當差,可不能以命相拼啊。你看看在場的諸位,哪一個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切切不可,切切不可!”
在阮三妹那里,唐楚雄已經知道王守義是地下黨,他的這番話,表面上是在裝糊涂,實際上是給眾人提醒,都是替人當差,犯不著搭上自己的性命。
王守義冷笑一聲,說:“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們今晚要營救幾個朋友,你們被困在這里,一切自然與各位無關。只要不擋我們的道,我保大家平安無事。”
眾人看看腰間綁著炸藥的王守義,又看看他腳下的彈藥箱,一個個都泄了氣。
實際上,借口抓捕阮三妹,把別動隊全體人員集中在這里,由王守義加以挾持,正是劫獄計劃的一部分。阮三妹他們,分為兩組,第一組與看守所內部的地下黨人匯合,進入看守所快速解救被捕的同志,第二組在別動隊大門口警戒,一旦有敵人支援,進行阻擊。唐楚雄的任務,就是盡可能地把特務們穩住,盡可能地給劫獄行動多爭取時間。
時間就像凝固了一樣,好慢好慢,倉庫里一片死寂,能聽見人們急促的喘氣聲。外面響著雜亂的腳步聲,在凌晨的雨夜,分外刺耳。
唐楚雄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手槍,他想,這把槍,從今以后,就要姓共了。
“王所長,端誰家飯碗,替誰家當差,都是為了養家糊口,你要搭上自己性命,那就劃不來了。”唐楚雄以勸說王守義的口氣,繼續提醒眾人。
“唐隊長,各位弟兄們,實不相瞞,我王守義就是共產黨,我為組織犧牲,在所不惜。”王守義配合著唐楚雄,“但我跟各位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不會讓你們給我陪葬。你們盡可以把所有責任推到我頭上,我不讓你們替我背鍋。”
黃金彪還要說什么,唐楚雄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必多言,自己繼續假裝與王守義周旋。
“王所長,我已經派人去叫陳隊長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陳隊長就會趕來,到時候,恐怕你們誰也走不脫。”唐楚雄說。“如果你此時能幡然醒悟,懸崖勒馬,我,黃隊長,還有各位弟兄,都會為你開脫,保你無事。”
他這么說,看似與王守義談判,實際是在提醒黃金彪和特務們,陳發奎很快就會帶援兵趕到,讓眾人不要輕舉妄動。
“謝謝唐隊長好心。”王守義會意地沖唐楚雄點了下頭。“但我決意不會再替國民黨反動派賣命了。看看政府那些大小官員,一個個貪婪自私,背信棄義,這樣的政府,不值得我效力。你們再看看獄里的共產黨人,哪一個不是為民請命、慷慨赴死的硬漢子!老百姓的幸福在共產黨這邊,中國的光明前途在共產黨這邊。我奉勸各位好自為之,至少也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黃金彪吼了一聲:“王守義,不許你在這里妖言惑眾,蠱惑人心!”
他奮力掙了一下身子,但胳膊被唐楚雄緊緊抓著,沒有掙脫。
唐楚雄說:“王所長,你信仰的是共產主義,我們信仰的是安身立命,念在大家共事一場,今晚弟兄們被你挾持,都沒有難為你吧?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愿我們不再見面,也免得彼此難堪。”
這時候,外面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倉庫的窗外,響了兩聲汽車喇叭。
王守義看了眾人一眼,說:“好,謝謝各位給老王面子,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說著,朝窗口挪了兩步,縱身一躍,整個人就飛出了窗外。外面的汽車一聲轟鳴,聲音越來越小,漸漸遠去。
大家這才發現,倉庫的窗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開了。
王守義一離開,屋里的人就亂了起來。
唐楚雄拔出手槍:“快,沖出去,攔住他
們,不能讓共匪逃了……”
眾人沖向倉庫大門,卻發現大鐵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砸,把門砸開!”黃金彪氣急敗壞地叫道。
有人用槍托砸門。可鐵門是厚厚的鋼板,槍托豈能砸開?
“快,跳窗,從窗子出去!”有人大喊。
幾個特務從窗子跳了出去,砰砰兩聲槍響,鎖被破壞,鐵門打開了。唐楚雄和特務們沖到院子里,卻發現整個大院一片寧靜,劫獄者和在押者統統不見了蹤影。
唐楚雄對黃金彪說:“你帶弟兄們追擊,我去給警備司令部打電話,全城戒嚴,全面搜捕!”
黃金彪帶人開車沖出了大院,唐楚雄急急地走向了辦公樓……
責任編輯 申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