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暢想

雪花如同天外來客，終于翩然而至。人們對她期盼了很久。

飛雪連天，漫空灑落。初始細小如沙，繼而大如鵝毛，時而還夾帶雨滴。迷迷茫茫，飄飄灑灑，又紛紛揚揚;斜飛亂舞，如霧似煙，旖旎多姿，輕靈曼妙。它飄在眼前，落在肩上，灑在馬路上;但當你熱情迎接時，它似乎并不領情，立刻化在了你的臉上或手中。你仿佛看清了它的身影，但又感覺朦朧，且轉瞬即逝，讓人依稀間來到了夢幻之境——傳說中的“天女散花”，猶如此景否？

雪隨風舞，鋪天蓋地，霎時，白色一統天下，大地一派肅殺。遠望高山白頭，大河冰封，近看枝丫低垂，百草殘壓;原野虎狼藏形，百鳥不驚，曾經隨處可見的小螞蟻也不知去向。大千世界，千里一色，樸身素顏，萬籟俱寂。

然而，除個別遭際之外，人們并不畏雪，而是發自內心地歡迎。你看雪中的孩童，跑來跑去，歡喜非常。用手接雪，用腳踩雪，有時還仰臉張口，體驗雪的融化。時久雪積，孩子們就堆雪人、打雪仗、踏雪、滾雪、臥雪;有的還把雪搦成“鴨蛋”，壘成“城墻”或“山峰”，再插上樹枝當旗幟，用彩筆畫上人頭、小鳥或花朵，宛然進入了童話世界，充滿了童真童趣，以致衣濕鞋透也渾然不顧。

雪天是兒童的樂園，而大人們則像往常一樣忙碌。大街上依然車水馬龍，小巷里照舊行人匆匆。商業街區買賣如故，交易照常，不論開店的，還是擺攤的，吆喝聲不斷，降價聲不絕，東來西往的人們，并未因風吹雪打而亂了腳步，只是多了幾把傘和幾個眉發皆白的客商，平添了些許色彩。一旦雪厚，人們又忙著掃雪，鏟雪，清掃道路，有心者把雪堆到樹根處或菜地里，以待雪融，滋潤萬物。

文人墨客則不同，雪歷來是他們的助興劑。白居易《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張九齡《答陸澧》，“松葉堪為酒，春來釀幾多。不辭山路遠，踏雪也相過。”可見，下雪天是喝酒天，趁下雪得閑，相約會面，把酒言歡，暢敘友情，同時以酒壯懷，寫詩作賦，給后人留下了許多佳作和佳話。當然，志宏善學之士則借雪攻讀，演繹出驚世駭俗的“程門立雪”和“映雪讀書”的勵志故事。晉代才女謝道韞不滿兄長“撒鹽空中”的比喻，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被人贊為“詠絮才”。不少詩人則把雪比喻為花：“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長天遠樹山山白，不辨梅花與柳花”，“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等等。詩人們想象力之豐富，比喻之恰切，由此可見一斑。李白則把雪之大夸張到驚人：“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入手”，充分顯示出詩仙的浪漫。“七星仗劍攪天池，倒卷銀河落地機。戰退玉龍三百萬，斷鱗殘甲滿天飛”。西夏張元將雪寫成了天兵激戰，擊落了龍鱗，使雪具有了俠客和戰士的性格與形象，表現出作者不同凡響的胸懷和抱負。清朝著名詩人納蘭性德作《長相思》：“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用雪寄托了對故園的思念，想到了家鄉的溫暖。卓文君曾寫過《白頭吟》，用“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喻以愛情的純潔，并表達出“愿得一人心，白頭不分離”的忠貞。然而李文甫的“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擬人寫法更顯生動，將愛情的純潔、堅守、付出表達得淋漓盡致，直擊內心。是啊，青山本來無情，但遇雪生情，情之所至，甘愿白頭到老，這不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內涵嗎？

其實，雪乃天成，遵循自然規律，并不隨文人的情感而變化，也不會關心人間的悲歡離合、嬉笑怒罵。雪因寒而生，又助寒生冷。毛主席《沁園春·雪》可謂千古名篇，其“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的優美描寫，客觀上表述了雪與寒的相依相生，主觀上抒發了“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邁情懷。

在古詩詞中，描述最多的還是雪與梅。僅以宋詩為例：陸游的“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野四山中”;吳淑姬的“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呂本中的“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與不似都奇絕”;王安石的“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盧梅坡的“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李清照的“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等等，可見，在詩詞中雪與梅往往是同時出現的。梅以雪相托，雪以梅相襯，梅與雪相映成趣。表面上看，這得益于詩人對世界的敏銳觀察，深層看，則源于詩人對社會的深邃思考。在自然界，梅花與雪花同處一個時令，而雪的純潔，梅的孤傲，正是文人獨立人格的向往和寫照，也是仁人志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精神追求。正因如此，雪與梅是歷代文人魂牽夢縈之物。另外，雪與梅還是春天的信使，正如毛主席《卜算子·詠梅》中所述“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瑞雪兆豐年，也寄托著人們的希望。

百姓們沒有太多的浪漫情思，他們重視現實，看重經驗，千百年的生活實踐，使他們深知，雪對人類是有益的。雪凈化了空氣，有利于人們的健康;“麥蓋三床被，頭枕饅頭睡”，雪覆大地，給麥苗、蔬菜擋風御寒，同時還在較長時間里滋潤它們，使之茁壯成長，既省錢又省力，還會帶來好收成。所以雪歷來是人們的希望和祈盼。

雪，生于天堂，歸于地表，用激情親吻一切，用軀體化育綠苗。

雪，象征著純潔，昭示著力量，呼喚著春天，寄托著希望。

雪，來時浩浩，問世間哪個敢露真面？去時渺渺，看萬象誰人嶄露頭角。

雪，孩子為你歡笑，農民為你祈禱，畫家為你欣然潑墨，哲人為你深度思考，文人為你放歌抒情，文思滔滔。

啊，雪！

責任編輯 吳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