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金富
(安徽建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近年來,中小學教師的學術不端行為引發了學術界的高度關注。2020年3月深圳發生的“小學名師學術不端”事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再一次用沉重的教訓警示人們學術誠信的重要性。深圳某小學“名師”“優秀校長”的胡某某,最終因學術不端行為被撤銷副校長職務、調離教學崗位,被撤消“名師”“優秀校長”等榮譽稱號,被直接定為年度師德“不合格”等次[1][2]。該事件通過多家媒體的報道傳播,引發網絡輿論發酵,使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和討論。
當前,中小學教師職稱評審、名師遴選和評優評獎等活動日漸增多,其競爭也日趨激烈,抄襲、剽竊、買賣論文等學術不端問題日益凸顯,中小學教師的學術不端行為已經成為新時代教育治理的新領域、新內容。通過對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成因的深入分析,結果表明其學術道德修養欠缺、創新能力和學術素養薄弱、職業發展空間受限和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供給不足,是造成學術不端行為的主要原因。基于此,從教育治理的視角提出了相應的對策建議:強化中小學教師的學術道德教育、搭建中小學與大學教師的合作研究平臺、拓展中小學教師的職業發展空間和增加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的供給。
學術道德是從事學術研究活動需要遵守的基本倫理規范。我國教育界歷來重視學術道德建設,進入21世紀以來,教育部立足于教育領域的宏觀管理需要,針對學術道德建設出臺了《關于加強學術道德建設的若干意見》[3]和《關于樹立社會主義榮辱觀進一步加強學術道德建設的意見》[4]等綱領性文件,為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和高等學校抓好學術道德建設提供了政策依據。但是通過仔細研讀這些文件發現,文件旗幟鮮明地將高等學校作為學術道德建設的重點,明確了高校要建立和完善學術道德建設和管理機制;而中小學校作為學術道德建設責任主體地位并未明確,文件也未對其學術道德建設作出具體安排。除此之外,還存在中小學校和中小學教師自身的內部因素,一方面,中小學普遍存在對學術道德建設的重要性認識不足、開展學術道德教育的主動性不夠、學術道德建設的制度不完善等問題;另一方面,中小學教師也存在對學術研究倫理規范的學習主動性不夠、缺乏內在的學術道德自律、缺乏嚴謹的治學態度等問題,這些問題的疊加就成了中小學教師學術道德教育欠缺的關鍵性因素。“誠實、信任、公平、尊敬和負責任”[5]40作為學術道德教育最基本的內容,并未成為中小學教師人盡皆知的學術價值觀。
通常來說,一個人的受教育水平與其創新能力存在正相關的關系。中小學教師的受教育水平,也是衡量其學術創新能力的重要標準之一。國家從法律層面對中小學教師學歷資格條件設置了底線,我國現行《教師法》(2009年修訂)中規定小學教師最低學歷為中師;初中、高中教師相應最低學歷為專科、本科[6]。除極少數偏遠地區外,雖然現實中中小學教師的學歷普遍高于最低學歷規定,甚至出現名校碩士、博士研究生進入中小學任教的情況,但是中小學教師隊伍中研究生學歷的占比仍然非常低,換句話說,中小學教師中受過專門學術訓練的可謂鳳毛麟角,整體而言,中小學教師的創新能力和學術素養仍然比較薄弱。近年來,在中小學教師職稱制度改革和各類名師評選等政策因素刺激下,中小學刮起了一股科研風,科研熱情空前高漲,許多中小學教師全然不顧自身的學術創新能力,通過買賣論文、抄襲剽竊發表論文、申請課題項目、出版個人論著等,學術成果數量激增,但學術質量堪憂[7]。中小學教師學術素養薄弱極易引發學術不端行為,致使學術研究功能異化,浪費了學術資源,影響了教育生態,亟需加快治理。
中小學教師的職業發展空間受限突出表現在職稱晉升方面。職稱對教師而言,是其師德素養、專業技術水平、教育教學能力,以及職業成就的重要標志。從政策的角度來看,2015年國家啟動中小學教師職稱制度改革之前,中小學不設正高級職稱,職稱設置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教師職業發展空間。此外,中小學教師適用相互獨立的職稱制度體系,即小學教師職稱最高等級為中級——小學高級教師;中學教師職稱最高等級為副高級——中學高級教師,這種職稱體系分設更使小學和中學之間產生了難以逾越的鴻溝,增添了教師在小學和中學之間流動的職稱障礙。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很多中小學教師職業發展主觀愿望與職業晉升發展客觀瓶頸產生沖突,面臨職稱接近或者到達玻璃天花板的現實困境,要么達到最高等級,要么暫未到達最高等級,但無限期排隊等待晉升。從這個意義上說,職稱問題是造成中小學教師職業倦怠感的顯性因素,因為待遇和福利與教師職稱直接掛鉤,而職稱評審的標準是由教育主管部門主導制定,結果就是教師圍繞職稱評審條件進行教學和學術研究,有的抄襲剽竊,有的買賣論文,有的消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炮制出來一些沒有任何創新價值的學術泡沫。中小學教師與家長、社會的交流聯系更加頻繁,更容易受到相互攀比等不良社會風氣影響,試圖通過發表更多論文、申請更多課題等途徑,得到更多的社會認可和職業提升,尋求更大的職業發展空間。
近年來,媒體曝光的“漢芯一號”造假事件[8]4-17、青年長江學者與她的“404”論文[9]、107篇論文涉嫌同行評審造假被國外學術期刊撤稿[10]9、翟天臨學術造假被撤銷博士學位[11]1等學術不端案件,當事人都依法依規受到嚴肅處理。筆者通過調研發現,大學教師、在讀研究生、醫生以及其他科研工作者,他們的工作或學習單位,已經建立了明確的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學者俞可平認為,法治是實現善治的基本要素,善治的實現需要法律法規等制度的保障[12]8-15。完善的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供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規范人們的行為、促進學術誠信和良好學風的形成。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至今尚未發現一部專門適用于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的處理制度,因此給查處實踐造成了諸多實實在在的困擾,比如,中小學校作為學術不端查處責任主體的職責不明確、對學術不端行為認定標準不統一、調查程序不規范、處理措施不嚴格和處理尺度不一致等問題,具體來說,一些學術不端行為人因為造假而產生的不當經濟利益,是否需要進行“追查”和“剝奪”。缺少制度的剛性約束,導致了查處主體的自由裁量權被無限放大,現實中,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當事人“教育為主、處罰為輔”。某種意義上說,制度供給不足降低了學術不端行為人的違規成本,一定程度上助長了不良的學風。
教師是一個古老而又特殊的職業,教師職業的特殊在于育人,教師的職業目標是培養德才兼備的人才,教師的勞動對象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教育家陶行知提出的“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強調了作為教師,肩負著教書(知識傳播)和育人(靈魂塑造)的雙重職責,學識淵博和品德高尚缺一不可。與大學教師不同的是,中小學教師的教育對象是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尚未定型的未成年人,教師的一言一行是對未成年人的第一影響源,這種特殊的源頭德育使命,對中小學教師提出了更高的職業道德要求。學術道德作為貫穿教師職業始終的倫理規范,是師德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是教師的立身之本,也是做好以德育人的根本保證,更是一所學校的立校之本、發展之魂。因此,強化中小學教師的學術道德教育,彌補中小學教師學術道德教育的不足,擴大學術道德教育的覆蓋面,重塑整個教師隊伍的學術道德刻不容緩。
新中國成立70多年來,我國以師德建設為突破口,培養了大批德才兼備的優秀教師[13]21-26。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用“四有”定義了新時代的“好老師”。展望新時代,師德建設仍然是加強教師隊伍建設的第一要務。著眼于當前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問題的治理,需要借助于一定的治理工具,鑒于中小學教師的學術不端行為屬于道德層面的問題,表現為違背學術道德的不誠信行為,因此對這一問題的治理,首選的治理工具就是說服工具,通過道德訴求,使學術不端行為人認識到其行為是違背公共利益的反社會行為。在教育治理的實踐中,需要健全中小學教師的學術道德建設機制。一是要完善中小學學術道德教育的機制,突出學校作為學術道德建設的責任主體地位,完善學術道德建設的監督機制;二是要完善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的內容,突出學術活動的負責任行為,將學術道德規范寫入新時代《中小學教師職業道德規范》;三是要創新中小學學術道德教育的形式,通過學術誠信正反面的案例增強教育的實踐性、通過將學術道德教育內容制作成形式多樣的漫畫插圖增強內容的新穎性、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教學模式增強學習的便利性、通過彈性的學習時間安排增強選擇的靈活性,讓學術道德教育成為潤物無聲的德育文化;四是要堅持正面教育引導,積極宣傳身邊的學術誠信典型,用榜樣的力量起到春風化雨效果;五是加強學術道德教育的考核,將學術道德教育與申報課題、名師評選等關鍵環節結合起來,防范學術不端行為的生成。
圍繞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問題的治理目標,促進新時代中小學教師隊伍的健康發展,需要充分釋放中小學教師開展教科研的活力,改變“一棍子打死”的單一教育治理模式,賦予中小學教師更多教科研探索空間,更加精準地為其提供教科研資源平臺,服務于中小學教師的差異化發展需求,可借助于政府權威,運用管制性的治理工具進行教育治理,發揮政府在教育治理體系中的主導作用[14]4-11。通過利用政府的公共權力,整合一些師范類大學、教育學院等區域性優質的教師教育資源,面向中小學開展教育合作,積極搭建大學與中小學的教師合作研究平臺,促進大學功能的“外溢”以惠及中小學,通過設立區域性大學與中小學合作研究基地或平臺,聯合開展中小學教育教學方面的課題攻關,重點開展教育教學改革項目研究,實施協同創新,形成“強強聯合”的內外互聯型學術創新團隊。通過合作開展教育科研為教育發展服務,為“育人”這一核心工作服務[15]4-8,提升中小學育人質量和師生的滿意度,一方面,有利于提升中小學教師的學術創新能力、拓展職業發展空間、提高職業榮譽感和幸福指數;另一方面,有利于推動中小學的內涵式發展、增強中小學生對教學改革的質量感知、獲得更優質的教育體驗。通過培育大學與中小學協同創新平臺,完善平臺負責人定期進行學術研究進展報告等治理機制,便于及時追蹤和監督政策執行情況。
要持續激發中小學教師學術成長的內生動力,可從以下幾方面進一步完善平臺的管理機制:一是要完善激勵機制,科學制定教師教研成果的獎勵標準,調動中小學教師開展教科研的積極性,增強中小學教師對實踐性知識的探究能力。二是要創建校內工作平臺,組建教師工作坊,每月開展1至2次專題學術沙龍,聚焦教育教學改革中的現實問題,教研論壇須關照現實教學需要。三是要賦予教師自主選擇權,在完成教學本職工作之外的時間,可以鼓勵教師自覺自愿開展一些學術研究,學術成果的獎勵可以是精神獎勵和物質獎勵相結合,比如適當核減額定工作量。四是要提供進修培訓機會,鼓勵中小學教師參加提升科研水平和論文撰寫能力的培訓,通過請進來和走出去的開放交流機制,解決中小學教師撰寫論文和申報課題的實際困難,滿足中小學教師差異化的職業發展需要,鼓勵和支持中小學教師參加各類線下研修、在職進修和網絡培訓。
當前,中小學教師職稱仍然是標識一個教師的師德修養、專業技術水平、教育教學能力、職業成就和勞動報酬的一個重要工具,高級職稱能夠體現一個教師的社會地位,也是一所學校顯性的辦學資源。公共治理理論中有一個常用的治理工具叫做誘因工具,其核心思想就是利用人們趨利的特性,達成預期的治理目標。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宏觀政策背景下,2015年國家出臺了《關于深化中小學教師職稱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對中小學職稱制度進行了系統性改革。毫無疑問,通過利用職稱這個誘因工具,達到了拓展中小學教師職業發展空間的預期目標,對廣大中小學教師來說,這一舉措釋放出了巨大的改革紅利,一方面,中小學教師有機會評聘正高級教師,能夠享有和大學教授同等的社會地位,激發了中小學教師的工作積極性,增強了職業榮譽感和成就感;另一方面,隨著職稱等級增設和比例結構的優化,使中小學教師的職稱晉升空間擴大,工資待遇水平也得到了相應的提高,增強了中小學教師的獲得感。
任何一項好的政策在實施過程中都有可能產生負效應,需要通過制度完善減少負面效應,中小學教師的職稱制度改革也不例外。對于中小學教師來說,一方面,積壓多年的職稱問題終于迎來了利好,改變了原有的職稱晉升環境;另一方面,突如其來的職稱晉升空間擴展,引發了以職稱晉升為導向的學術狂熱,加劇了對學術資源的惡性競爭,加大了學術資源浪費的潛在風險。許多地方職稱評審標準的設置還存在不完善的地方,比如晉升職稱要求發表論文、論著,主持課題和教學比賽獲獎等,一些急功近利的老師為了達到評審條件,不惜違背學術道德,制造學術垃圾甚至發生學術造假行為。站在教育治理的宏觀和中觀層面,國家或地方教育主管部門要進一步組織專家深入論證,按照中小學校分類分級、區域差異和城鄉差異的原則,系統研制出臺更加科學的職稱標準和名師標準。要改革當前的職稱評審和名師遴選機制,將師德作為教師評價的首要標準,完善師德考核一票否決機制,突出教學業績和實際貢獻,重點考察申請人在教書育人實踐中的表現,包括教學工作量、教學質量、教研教改成果、教學比賽獲獎等教學工作實績,克服唯科研項目、唯科研論文和唯學術帽子的傾向,將論文、論著、輔學教材等學術成果從職稱評審標準的必選項改為加分項的做法,將其作為教學業績同等條件下的優先項。只有通過中小學教師職稱標準的改革,逐步剝離中小學教師的學術成果與其職業發展的密切關聯,才能讓教師靜心、安心從事教學,避免破壞學術生態。
深圳小學名師抄襲造假事件,充分暴露了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查處制度供給的不足。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16]5-12,教育治理就是依法治教,使權力運行合法合規,教育法律法規要與時俱進,國家要確保教育治理有完善的價值邏輯、機制設計和制度安排,根據教育治理實踐需求的變化及時進行制度變革和創新。要通過加快推進教育領域法律法規的“立、改、廢”工作,增加制度的有效供給,推動制度的科學性與治理的有效性同步提升。當前,要立足于新時代,從教育治理的視角來審視學術不端行為治理制度體系問題,盡快補齊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供給不足的短板。其次,要立足于提升教育治理的效能,解決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供給,逐步完善學術不端行為防范和治理體系。
國內外公共治理的實踐表明:任何涉及公眾權利義務的行動都需要擁有法律法規基礎,否則無法獲得公眾的服從。對于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的治理也是如此,既要依法保障中小學教師享有學術自由的權利,也要明確其在學術活動中有遵守學術規范的義務,制定專門的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制度建設本身就是實現有效治理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工具。通過建立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一方面,能夠進一步規范中小學教師的學術行為,重塑良好學術生態,維護社會公共利益,讓違背學術道德和公共利益的行為人淪為反社會行動者;另一方面,明確學術不端行為的認定標準和處罰措施,有利于學術不端行為的防范和治理。從教育治理的制度體系來看,當前大學的學術不端行為處理制度相對比較完善,而中小學學術不端行為處理仍然是教育治理的新情況、新內容和新領域,從某種程度上說,處理制度供給不足給中小學學術不端行為的治理實踐造成了嚴重困擾。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的認定和處罰標準尚不明確,學術不端行為的“責任人罰、科研項目罰和科研經費罰”[17]182-183等處罰措施還有待完善。此外,完善學術不端行為自我管理工具,通過自愿承諾進行自我管理,形成自愿性承諾的文化,減少因違規而產生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等治理成本,降低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敵對氣氛[18]37。
俗話說:“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基礎教育是國家教育大廈的根基,對國民素質的提高具有基礎性的作用,對正處在“拔節孕穗期”的青少年來說,中小學教師的一言一行具有不可輕視的示范作用,中小學教師的學術誠信是至關重要的職業行為準則。國家對學術不端行為的治理,要覆蓋基礎教育階段的中小學老師,堅持大中小學教師學術誠信一體化治理,整體提升教師隊伍的學術誠信水平。雖然目前我國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的處理制度暫付闕如,但這也意味著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治理在未來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在國家對中小學教師隊伍建設的日趨關注和教育治理的不斷深入發展的大背景下,從教育治理的層面入手,不斷增加中小學教師學術不端行為治理制度供給,通過強化中小學教師的學術道德教育、搭建中小學與大學教師的合作研究平臺、拓展中小學教師的職業發展空間等多樣化的協同治理實踐,以及政府主導的學術平臺搭建,使中小學教師在主體自律、制度他律和環境潤育的基礎上,培養其負責任的研究行為,從而不斷賦予教育治理以實質性內容,也為其他層面的教育治理實踐積累寶貴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