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國
(河南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河南新鄉453007)
清朝是我國歷代王朝國家政權中進行邊疆治理最為成功的朝代。然而,我國近代以來嚴峻的邊疆危機也是從清末開始的,并由此引發了全面的民族危機和國家危機。清末邊疆安全危機的成因無疑是多方面的,但從政治學角度來看,清王朝與西方民族國家列強在國家形態上的沖突則是其主要根源。因為王朝國家與民族國家在國家觀念、邊界制度、行政能力、軍事水平以及國家與民族關系方面都有著巨大差距,王朝國家在這些方面的滯后性導致了國家邊防的薄弱。因此,“清王朝遭遇到歷代王朝所沒有遇到的危機,使其無法通過內部調整與替換的方式完成統治的延續”。[1]無奈之下的清王朝只能向西方列強學習并修繕原有邊疆安全架構。雖然這種探索未能挽救清王朝,但卻在一定程度上延緩了邊疆安全危機的擴大,同時促進了國家版圖由王朝疆域向現代領土轉型,也推動了我國近代的民族國家建設。
正當清王朝的統治者沉醉于以邊疆治理和邊疆安全為重要標志的“文治武功”之時,西方世界卻已經悄然發生巨大的歷史變化并邁入了近代社會。在這個過程中,民族國家的建立和資本主義經濟的大發展不僅快速地改變了西方世界的落后面貌,而且深刻地影響到了中國及其邊疆安全。相對于王朝國家而言,民族國家擁有先進的行政體系和軍事暴力系統,這不僅推動了民族國家成為現代國家形態的典范,而且使它在面對王朝國家時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而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對原材料和市場的渴求則促使歐美資本主義國家走上了對外殖民侵略的道路,并將魔爪伸向了尚處于封建社會的清王朝,侵略、蠶食中國的邊疆國土。正如費正清所說:“自19世紀七八十年代始,帝國主義列強一直在覬覦中國邊境的領土,帝國主義爭奪殖民地的競爭不斷升級,中國的邊疆越來不穩固。”[2]清末的邊疆安全危機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外國通過戰爭等形式強占中國的邊疆,并逼迫清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予以承認,大片陸地國土淪落他國。歷史上王朝國家的邊疆危機主要來自于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襲,邊疆防御的重點在西北、東北和北部邊疆,并形成了“重北輕南”的邊疆安全格局。而清末邊疆危機則呈現出從北向南、從西向東的全面危機狀態,150多萬平方公里陸地疆域被強行割占,并出現了三次較為集中的邊疆危機。第一次邊疆危機發生于19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兩次鴉片戰爭期間。在北部邊疆,沙俄通過《璦琿條約》和《北京條約》,侵吞了黑龍江以北和烏蘇里江以東10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邊土;此后又利用《勘分西北界約記》,割占新疆44萬平方公里土地,成為兩次鴉片戰爭的最大贏家;在西南邊疆,英國將中國的拉達克轉給英屬印度,成為西南邊境首次失地事件。第二次邊疆危機發生于19世紀六七十年代。在西北邊疆,英國與沙俄展開了對新疆地區的爭奪,結果導致沙俄侵占伊犁,新疆安全出現重大危機;在西南邊疆,法國、英國在分別侵吞了清朝的藩屬國越南、緬甸之后,展開了對云南的爭奪,同時英國也加緊在西藏地區的活動;在東南邊疆,日本在吞并了清朝的藩屬國琉球之后,開始進犯中國臺灣。第三次邊疆危機發生于19世紀80年代到清朝滅亡。隨著列強的步步進犯,中國的邊疆危機進一步加深,并因此引發了三次大的邊疆戰爭即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和八國聯軍侵華戰爭。在西北邊疆,左宗棠收復新疆之后,英國和沙俄再次入侵新疆地區,并相互勾結私分了中國帕米爾地區2萬平方公里的國土,沙俄還通過《伊犁改定條約》割占了新疆7萬多平方公里土地;在西南邊疆,英國先后于1888年和1903年兩次武力入侵西藏,沙俄亦開始染指西藏地區;中法戰爭之后,法國則打開了云南、廣西、廣東地區的邊防門戶;在東南邊疆,日本通過《馬關條約》搶占了臺灣及澎湖列島;在東北邊疆,沙俄利用八國聯軍侵華之機,出兵占領中國東北地區,并同日本發生了爭奪中國東北的日俄戰爭,中國邊疆淪為列強爭奪的獵物。
二是外國勢力策動邊疆地區與中央政權疏離,分裂主義成為邊疆安全的重要隱患。在同清政府打交道的早期,外國列強主要采取逼迫清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的方式來攫取割地賠款等好處。而隨著清政府衰敗的加劇和資本主義國家向帝國主義階段的轉變,西方列強開始繞開清政府,直接向新疆、西藏等邊疆多民族地區進行政治滲透,培植民族分裂勢力。英國、沙俄等利用我國邊疆的民族宗教矛盾、派系紛爭來拉攏當地的精英人物,培植親英、親俄勢力,并離間邊疆勢力與中央政權的關系,慫恿其進行分裂主義活動。例如,19世紀60年代在爭奪新疆的過程中,英國人大肆勾結和支持阿古柏匪幫勢力,妄圖在新疆建立所謂的伊斯蘭國家來阻擋沙俄南下;19世紀末期,為了控制西藏,沙俄派員策反十三世達賴,企圖將其挾持到俄國充當侵略西藏的幫兇,此后,十三世達賴轉而依靠英國,成為親英派代表人物。“在帝國主義的侵略面前,清王朝將邊疆作為屏障,以犧牲少數民族的利益來換取統治階級的利益,這就使得之前被特殊對待的邊疆民族起而反抗,民族矛盾得以凸顯。”[1]邊疆的一些少數民族在內外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對中央政權的認同度降低,其民族意識開始凸顯,西藏、新疆地區的民族分裂勢力不斷膨脹。盡管邊疆分裂主義的坐大在清朝滅亡之前并未導致邊疆獨立事件的發生,但實際上卻對邊疆安全和國家統一構成了巨大威脅,并為民國時期外蒙古的獨立、西藏在英國操縱下企圖獨立創造了條件,也成為今天邊疆地區民族分裂主義陰魂不散的歷史根源。
三是海洋成為外國列強進犯陸地邊疆的重要通道,大片海洋邊疆也被外國搶占。近代以來,西方列強依靠航海技術和軍事力量的進步而形成的強大海權力量使中國近海失去原有的屏障作用,成為這些國家從海上進犯中國腹地的便捷通道,海洋安全對邊疆安全影響與日俱增。鴉片戰爭之前的清朝海洋邊疆處于一種“有海無防”的狀態,清政府沒有正式的海軍,只有少數水勇負責海岸巡防。第一次鴉片戰爭時英國侵略者就從是海上長驅直入進犯廣東、福建、浙江、天津,直接威脅京師安全。自此之后,中國的海洋邊疆就處于門戶洞開的狀態:一方面,香港島、臺灣島、釣魚島等海洋領土被外國勢力割占。英國先后通過《南京條約》《北京條約》和《拓展香港界址專條》將香港島、九龍司、九龍半島界限街以北地區及其附近262個島嶼強行占有;沙俄利用《璦琿條約》和《北京條約》不僅攫取了中國大片的國土,也導致中國永久性地失去了北部邊疆的出海口;自19世紀中期開始,美國、日本就展開了對臺灣島的爭奪,美軍其間多次進犯臺灣。1895年日本強占釣魚島,《馬關條約》則迫使中國將臺灣島、澎湖列島及其各自附屬島嶼割讓給日本。另一方面,中國的海洋權益也被西方列強大肆侵占。從19世紀中葉開始,為了航行便利和掠奪南海資源,英國、法國、德國、日本等多國在南海海域進行非法測繪、非法捕撈等活動,我國的海洋權益受到嚴重侵犯。其中,英國1868年出版的《中國海指南》一書成為西方各國進出南海和爭奪南海資源的指南;而法國在中法戰爭之后則多次試圖通過在西沙群島建立據點的方式以便將南海大片海域據為其越南殖民地所有。正是由于海洋安全的凸顯,清政府內部才出現了歷史上著名的“海防”與“塞防”之爭。這場爭論既表明海洋安全危機已經成為國家層面必須重視的問題,也意味著海洋安全被納入到邊疆安全的整體范疇當中。
清末的整體性邊疆危機對清王朝的影響是全面性的,它既對原有的邊疆觀、邊疆安全觀產生了巨大沖擊,同時也導致邊疆安全問題復雜化并引發了國家危機和民族危機。
首先,對傳統的邊疆觀造成了巨大沖擊。中國近代邊疆史的吊詭之處就在于:在一系列邊疆危機中,清政府被迫接受了西方國家強加的邊界規則和條約,而古老中國對于邊疆及邊界的現代認識卻是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形成并清晰起來的。西方民族國家的邊疆及邊界規則與中國的傳統邊疆觀有著很大不同:第一,王朝國家的邊疆是以國家的統治能力來劃定的,是以力為雄的結果。而民族國家的領土是以國家主權為基礎來劃定的,主權是邊疆的合法性基礎。第二,王朝國家的邊疆觀是文化性的即從社會文化差異的角度來認識和界定邊疆;而民族國家的邊疆觀則是政治性的即從主權領土角度來認識和界定邊疆。第三,王朝國家是以中央政權統治腹地為核心由內向外來劃定邊疆,邊疆范圍具有不確定性;民族國家則是以領土邊界線為基準由外向內來確定邊疆,邊疆具有清晰的邊界線。第四,王朝國家按照“守中治邊”的觀念來認識對待邊疆,邊疆長期處于積貧積弱的狀態;而民族國家則對邊疆實行均質統治,邊疆成為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總之,民族國家邊疆觀構成了對王朝國家邊疆觀的嚴重挑戰和沖擊,民族國家的主權觀念、領土觀念和邊界意識開始從外部嵌入到晚清中國的邊疆觀念當中。
其次,對傳統的邊疆安全觀形成了巨大挑戰。由于王朝國家從文化角度將邊疆視為異族文化區,并按照“內諸夏而外狄夷”的原則進行邊疆治理,故其邊疆防衛的主要目的是防止“以夷變夏”,“中國古代的邊防實質上是一種‘夷夏之防’,‘夷’是指邊疆的少數民族,‘夏’是指中原地區的華夏民族”。[3]從“大一統”(1)“大一統”思想是中國在長期的歷史積淀中形成的國家觀念,它最早由《公羊春秋》所闡發,主要指對國家一統的推崇,它在地理上強調天下觀,在政治上強調國家一統,在文化上強調思想一統,在民族問題上強調華夷一統。的角度來看,王朝國家的邊疆安全是“中原王朝或中央政府與邊疆地區之間的合作與對抗,是統一的中華民族內部不同政治勢力之間的博弈”。[4]而晚清的邊疆危機并不是中央政權與邊疆勢力的沖突,而是西方民族國家與包括邊疆在內的整個王朝國家共同體之間的侵略與反侵略斗爭,邊疆安全的防御對象是侵華的外來國家,其目的是為了護衛疆域的完整性,其策略強調海陸并重、內外兼顧、居中御外,是一種典型的“中外之防”。這樣一來,原有的強調守中治邊、重陸輕海、重北輕南、威德并用的防止“以夷變夏”的傳統邊疆安全觀念及其實踐模式也就難以起到對邊疆的有效防護作用,反而會束縛邊疆安全。
再次,加劇了中國邊疆安全問題的復雜性。歷史上王朝國家的邊疆問題相對單純,主要是中央政權同邊疆勢力之間的對抗或者說以農業為基礎的中原王朝政權與北方游牧民族政權之間的沖突,中間并未夾雜外國勢力干涉、民族宗教矛盾等其他問題。而隨著西方列強對華侵略程度的加深,清末的邊疆安全問題也進一步復雜化,除了中外矛盾之外,中央與地方關系、民族宗教關系、分裂主義等問題也與邊疆安全混攪在一起,致使邊疆問題成為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重大問題,同時也加大了邊疆問題的解決難度,并為今后的邊疆安全埋下了歷史隱患。一方面,民族宗教因素成為影響邊疆安全的重要變量。少數民族大多聚居于邊疆,也是邊疆危機首當其沖的受害者,清政府棄邊疆以圖自保的政策再加上外國勢力的介入和挑唆,致使邊疆民族對中央政權的認同度開始下降,民族自我意識開始形成,宗教則對民族意識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形塑作用。所以,邊疆危機導致民族宗教關系變得錯綜復雜,民族宗教因素對邊疆安全的影響開始上升并延續至今。另一方面,中央與邊疆地方關系直接關乎疆域完整。清初中央政府對邊疆仍然實行“因俗而治”的間接統治政策,中央政權對邊疆的控制能力有限。在嚴峻的邊疆危機面前,清政府“保藩固圉”的邊疆政策造成中央政府權威下降,其后雖有邊疆建省等一系列舉措,但邊疆地方與中央政府的離心力仍然不斷強化,這就為以后邊疆軍閥勢力和邊疆自治呼聲的出現埋下了伏筆。此外,中國要同時應對來自陸地和海洋的雙重邊疆危機。如何統籌處理陸疆安全與海疆安全的關系成為清政府面對的全新課題,并直接影響日后的中國海權觀念。時至今日,如何實現陸海統籌依然是國家發展和國家安全的重要命題。
最后,邊疆危機引發了全面的國家危機。“近代中國革命的一個直接激發點就是邊疆危機導致的國家衰亡。”[5]邊疆危機發生于邊疆,但是其影響卻是國家層面的,具有全局性和整體性。邊疆頻遭侵略蹂躪、大片國土淪喪,侵害了中國的主權獨立性和疆域完整性,造成戰爭危機、主權危機和邊疆危機;在割地賠款的同時,西方列強往往攫取了在邊疆修路、開礦和貿易的種種特權,也就同時帶來國家的財政危機、貿易危機和金融危機等。并且,邊疆危機也導致了邊疆地方與中央政權矛盾的激化,引發行政危機、整合危機;周邊藩國的不斷喪失、清政府國際上維權行動的屢次失敗帶來了國家的外交危機;在邊疆危機、主權危機、財政危機和外交危機、行政危機的刺激下,包括邊疆少數民族在內的民眾對清政府的認同也出現了危機,這種認同危機最終演化為革命危機和政權危機。政治、經濟、外交和主權領土方面的種種危機疊加在一起,實際上意味著國家和民族陷入了整體性的全面危機狀態,中國也就最終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清末邊疆安全危機的發生固然是因為遇到了數千年未有之變局和強敵,但從政治學角度來看,王朝國家與民族國家之間在國家形態上的沖突則是清末邊疆安全危機的主要根源。因為李鴻章所言的“數千年未有之變局”的主要標志之一就是近代民族國家的產生,“近代社會的轉型要從民族國家的形成開始,民族國家是現代化的載體,沒有民族國家,現代化就不可能發生”。[6]吉登斯認為“民族—國家存在于由其他民族—國家所組成的聯合體中,它是統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對業已存在的劃定邊界(國界)的領土實施行政壟斷,它的統治靠法律以及對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維護”。[7]與傳統國家形態相比,民族國家具有其鮮明特點:人民主權是國家權力的終極來源、主權獨立和領土統一、擁有高度集中的行政力量、統一國內市場的建立、民族共同體對國家的高度認同等。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與民族國家強大的行政力量及軍事暴力手段一起造就了“數千年未有之強敵”。
所以,“近代的邊疆危機是不同社會發展水平與發展階段的兩個社會在同一時空內的相遇”。[1]當已經建立了民族國家的英、法等西方列強來到中國后,他們發現其所面對的是古老的王朝國家形態和統治模式。這種王朝國家除了在行政體系和軍事力量等方面與西方列強實力懸殊外,在邊疆形態及安全管控方面也截然不同,不僅依然沿襲著歷史上“華夷有別”的天下觀和朝貢體系,而且缺乏明確的邊界意識,對邊疆的統治和防御也十分脆弱。這既為列強侵占和掠奪中國的邊疆提供了便利,也使清王朝邊疆安全的滯后性充分暴露出來。民族國家相對于王朝國家在邊界觀念、邊防體制和軍事暴力方面的巨大優勢,使清末邊疆安全危機成為歷史的必然。
第一,王朝觀念與國家觀念的沖撞。王朝國家是一種古典國家形態,其顯著特點就是王朝要重于國家。盡管王朝國家也是以地域為基礎來建立的,但是其政權基礎則是宗族或家族,它是一個宗族或者家族通過武力征服等手段建立的服務于其家族或宗族利益的權力機構,王朝則是這種權力用來管理國家的一種形式。所以,王朝國家是維護王朝私利的工具,其政治職能和社會職能都是為其服務的。相應地,王朝國家的軍事力量從本質上也是服務王朝利益的工具,是“警察而不是軍隊,是水上警察而不是‘水師’,因幾千年來,武力的對象是匪、是賊、是暴徒、是邊賊、是倭寇,而不是敵國”。[8]
民族國家正是建立在對王朝觀念的否定基礎上的。民族國家完全是以地域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但是這種地域是經過反復整合而形成的具有統一行政體系、市場體系和文化體系的地域。在這樣擁有明確范圍的疆域內,國家擁有最高權力即主權。這種主權并非來自于君權神授,而是來自人民,人民成為國家權力的終極合法性來源。國家不再是王權私利的工具,而成為代表“公意”的公共權力機構,其政治職能、社會職能等都是為國家利益服務的。國家權力的對內最高性,體現在對外職能中就是其獨立性即通過防御侵略來維護主權。由于國家社會監控能力的提高和民主化政權的建立,社會內部爭端的解決更多地是通過國家行政力量而非直接使用軍事暴力。這樣一來,軍事暴力就主要是為國家的對外職能服務,是為了抵御外來侵略、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
清朝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后一個王朝政權,其并非西方意義的民族國家,它依然是從華夷秩序來認識國家疆域的傳統國家形態。由于王朝利益與國家利益是混雜在一起的,當王朝利益受到威脅時,國家利益往往就會被舍棄。所以,為了換取西方列強對清王朝統治的支持,清政府就采取了舍棄邊疆以求自保的策略。
第二,邊疆觀念與邊界意識的沖突。清朝繼承了歷代王朝延續下來的華夏民族為主體、周邊四夷為輔助的華夷有別而又同為一體的“大一統”天下觀,以文化和教化文明程度作為區分核心區與邊疆的依據,邊疆被視為從治到不治的過渡地帶,再加上落后的生產力條件,國家對邊疆的控制能力有限,邊疆與中央政權很多時候并未在政治上形成穩定的統屬關系,中央力量并不能真正延伸到邊疆末梢。當邊疆與核心區高度融合之后,邊疆的界限就會外移;當邊疆發生變亂時,中央王朝多會舍棄邊疆以求自保,邊疆的界限就會內縮。因此,王朝國家對于邊疆的認識是比較模糊的,“得之則曰猶獲石田,失之則曰不勤遠略”,[9]邊疆也就處于不斷變動之中,并沒有明確的邊界線。正是由于對邊疆的長期忽視,當面臨外來列強侵略時,邊疆安全就變得十分脆弱甚至成為被犧牲的對象。
民族國家與王朝國家的顯著區別之一就在于民族國家擁有明確的邊界。1648年歐洲建立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系通過一系列條約確立了國家主權及主權爭端解決方式。之后的民族國家繼承和豐富了這種主權原則并逐漸確立為國家主權制度。“隨著國家主權原則和主權制度的形成,國家的邊疆便與主權聯系在一起,從而使邊疆從一般意義上國家占據或控制的地理范圍演變為由國家主權管轄的地理范圍即國家的領土。”[10]而領土的大小、范圍和形狀等則是由國家間通過條約商定的邊界來確定的。所以,民族國家的疆域是以國家主權為基礎按照地域來劃定的,從邊界開始由外而內有明確的范圍,這樣的疆域和邊界也是受到其他國家承認和尊重的。同時,民族國家領土邊界的確定性還意味著國家對邊疆實施均質化的統治和控制。邊疆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外圍緩沖區,而是成為國家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國家必須通過有效治理和防衛來保障邊疆安全。
面對西方列強入侵附帶的國土要求,邊疆觀念模糊的清政府不能從法理上提供明確的領土主張依據,也無法通過有效管控來抵御外來侵略,在文化邊疆觀主導之下,大片邊疆就在或保或舍之間被割讓。正如鄭觀應所指出的:“我視為荒土而讓之,彼一經營則荒土化為奧區,以奪我權柄。我見為甌脫而忽之,彼一布置則甌脫變為重鎮,以代我巖疆,伺間蹈瑕,永無底止,歲月朘削,后患何窮!”[9]
第三,行政體系的強弱有別。“與傳統國家不同,民族—國家是一個權力集裝器,它的行政范圍正好與領土邊緣相對應。”[7]民族國家的構建過程同時也是其行政體系不斷發展的過程。受制于生產力水平,王朝國家的行政體系比較落后,力量也比較有限。資本主義生產力的發展為民族國家提供了更多的行政資源;而民族國家構建過程中為實現人口、疆域整合而進行的武力戰爭不僅促進了軍隊的職業化以及國家對暴力的合法壟斷,也加速了國家行政體系發展。民族國家逐步形成了一整套高效化的治理體系,它包括法律秩序的建立、政治與行政的分離、科層制體制的建立、國家監控能力和內部綏靖的進步、國家對稅收的壟斷等。通過這一系列的措施,民族國家的行政力量得到極大提升,國家有能力對包括邊疆在內的所有疆域實行均質化統治,國家對邊疆的控制能力顯著增強。
王朝國家的行政力量也與民族國家存在很大差距,反映到邊疆安全當中就體現為清王朝的邊防對外功能不完善、邊疆安全機構不健全和邊疆控制能力有限。一方面,清王朝的邊防以內防為主,其對外功能和機構設置不完善。王朝國家的邊防具有理藩性、內屬性和封疆性的特點,它本質上是一種“內防”即中原王朝政權防備邊疆力量的威脅,而針對外來國家的防御功能則較為薄弱。與此相適應,清政府邊疆機構設置也以處理內防事務為主。“清朝前期的中央治邊機構主要有理藩院、禮部、鴻臚寺等,屬部主要有旗籍司、王會司、典屬司、柔遠司、理刑司、主客司、四夷館等。”[3]而處理對外事務的機構如總理衙門、海軍衙門等都是在鴉片戰爭后隨著外國入侵的加劇才設立的。另一方面,清王朝對廣大邊疆地區的整合控制能力有限。“民族—國家產生以前,國家機構的行政力量很少能與業已劃定的疆界保持一致。”[7]清朝初期仍然采取“羈縻制”來對邊疆進行統治,例如,外蒙古的盟旗制、內蒙古的八旗制、新疆的伯克制、西南地區的土司制等。無論采取什么樣的治理形式,清政府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影響力總是局限于邊疆的有限區域,而對其余地區的統治則依舊要借助當地勢力。這樣一來,表面上實現了大一統的清王朝實際上缺乏對邊疆的有效政治整合,國家的行政軍事控制區域與邊界范圍不一致,就容易為西方列強對邊疆的覬覦提供借口。
第四,軍事暴力水平高低懸殊。軍事和戰爭在塑造近現代民族國家的過程中發揮了十分關鍵的作用,民族國家的軍事暴力水平也是與王朝國家不可同日而語。一方面,民族國家對軍事暴力手段進行合法壟斷,實現了軍事暴力職能由內而外的轉變。“國家監督能力的增強,使得在社會內部使用暴力解決爭端的必要性減弱了,這就使得國家對軍事力量的控制逐漸變成全面的壟斷。”[11]并且,隨著民族國家對社會的控制從公開運用軍事暴力轉而更多地依賴于行政和經濟手段,軍事暴力手段在國家內部統治中的作用下降,其作用方式也由直接變為間接。相應地,軍事暴力手段的主要職能也就逐步轉向對外。當然,軍事暴力手段既可以用來維護國家主權獨立,也可能用來為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服務。晚清遭遇的邊疆危機實際上就是西方民族國家的軍事暴力與資本主義對外擴張合謀的產物。另一方面,民族國家的軍事暴力手段更具威脅性。西方近代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也是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第一次工業革命大發展的過程,工業革命中出現的輪船、電報等新裝備廣泛運用于西方民族國家的軍隊,再加上軍隊的職業化,西方列強軍隊的戰斗力水平得到了極大提升。
以工業化成果武裝起來的職業化列強軍隊在侵略中國的過程中,遇到的是總體上仍然停留在冷兵器時代的王朝國家軍隊,二者在軍隊體制、兵員素質、裝備水平、精神狀態等層面都存在巨大的差別。雖然清王朝建立了以八旗制和綠營制為核心的封建邊防體制,其常備軍數量常年維持在80萬到90萬人之間,軍費開支占到了清政府歲入的四分之一;而同期歐國各國的總兵力僅為200萬人左右,其中英國只有20萬人,但是擁有龐大軍隊的清政府在同兵力遠遜于己的西方列強交戰中依然敗落,其原因就在于:一方面,清初推行的閉關鎖國政策反映到邊疆安全上就是閉關自守的封建軍事體制,“這是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和高度完備的封建專制主義相結合的產物,是清朝統治者封建蒙昧主義軍事思想的體現”。[12]另一方面,清政府軍事力量的衰微之勢日益明顯。八旗兵和綠營兵分別實行的是世襲制和終身制,不僅兵員素質得不到保證,而且普遍存在訓練松弛、軍紀不嚴、士氣低落、裝備落后的問題,致使其難以應對日益嚴重的邊患。
第五,民族對國家認同差異頗大。從民族與國家的關系角度來看,民族國家建立了起民族共同體對國家的強大認同,而王朝國家的民眾對于國家則缺乏這樣的認同。就國家的民族屬性而言,民族國家是指“以民族對國家的認同為基礎的主權國家”,[13]也就是說民族共同體對國家的強烈認同感是民族國家的顯著特征。在民族國家建立過程中,通過對疆域內人口強有力的政治整合、經濟整合和文化整合,原來異質性很強的國內民眾被整合成為一個具有共同疆域、共同經濟聯系、共同文化心理和共同政治生活的共同體——國家民族(簡稱國族)。“在新的民族共同體形成的過程中,以民族情感為基礎的近代民族主義也隨之形成,并反過來促進了民族共同體的形成。”[14]這種新的民族共同體將國家作為政治忠誠的唯一對象或最高對象,將國家作為民族共同體的政治屋頂,國家的范圍與民族的范圍獲得了一致,這種國家形式也就是民族國家。那些對民族實現了成功整合的國家,民族共同體對國家具有高度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國家疆域的完整統一也就具備了強大的認同基礎。
在王朝國家,一些民族對王朝政權的認同度不高甚至根本不存在所謂認同。一方面,王朝國家本身就是王朝統治者維護私利的工具,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受到這種王權思想的馴化,王朝國家的民眾只能形成臣民意識,只知道有朝廷而不知道有國家。沒有國家意識,國家認同也就無從談及;同時,王朝國家民眾的認同對象多局限于一些地方性團體或組織,對國家的認同被對家族、地域的認同所代替。民眾或者認同家庭、宗族等血緣組織,或者認同村社等地域組織以及行會等團體組織,“大多數之國民只知有家族、鄉土,而不知有國家”。[15]另一方面,清王朝在內蒙古、新疆、西藏等邊疆地區實行民族禁隔政策,禁止同漢族交流接觸。“這樣的民族政策的一個直接結果是阻礙了藏族、維吾爾族與蒙古族人民形成中國人與中國國家意識。”[1]以至于在清朝滅亡之后,一些邊疆民族認為其當初歸順的是清政權,如今清朝沒有了,他們自然就要獨立。所以,正是由于王朝國家的邊疆民族沒有形成強大的國家認同,當遇到外來侵略時,其民族意識在逐漸高漲的同時就蓋過了國家認同,民族分裂主義也就有了生存土壤,并從國家內部構成了對邊疆安全的威脅。
邊疆安全的價值取向、制度體制和技術路線等諸多要素共同結合在一起,就能較為全面地反映一個國家邊疆安全的總體狀態,這樣的結構就是國家的邊疆安全架構。在嚴峻的邊疆安全危機中,清王朝邊疆安全架構的滯后性愈發明顯,其轉型也就勢在必行。清政府被動接受了來自西方民族國家的主權領土觀念,并將這種觀念運用到邊疆治理當中去,以期仿照西方國家模式來維護邊疆的安全與完整。
第一,邊疆安全的價值取向從“夷夏之防”轉向“中外之防”。價值取向不僅關系到邊疆安全的戰略選擇、制度設計和應對措施背后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而且還涉及地緣政治和國際關系等重大問題,它一旦形成就會對國家邊疆安全產生巨大而無形的影響。在中外國家觀、疆域觀和邊界觀的碰撞和沖擊之下,清王朝的邊疆安全價值取向開始從“夷夏之防”向“中外之防”過渡,而這種轉變首先是從夷夏觀念內涵的變化開始的。傳統意義上,“夷”是指生活于華夏族四周的邊疆少數民族和藩屬國,由于英法等列強最初是從海洋方向進犯中國的,清代的國人開始認識到在四夷之外還有海洋,海洋之外還有其他國家。所以,鴉片戰爭后出現了“洋夷”、“外夷”、“海外諸夷”的提法,用來指稱侵略中國的西方諸國,如“海外諸夷欺凌中國甚矣”。與之相對應,“夏”也就從指華夏民族變成指代包括邊疆各民族在內的整個國家共同體,夷夏之別也就是由大一統范疇內的不同民族之分逐漸用來指代中外之別。這種變化的出現,反映出清政府及民眾開始從國家整體的角度來重新認識邊疆對于國家的意義、國防對于邊疆的意義,不再將邊疆視為化外之地和可有可無的部分,而是從國家安全角度來認識邊疆,邊疆的邊防功能和國防功能逐漸合二為一,并且其國防功能日漸突出,這就標志著“正在形成的現代民族國家主權與領土意識的覺醒,是西方資本主義入侵后封建帝國被迫與國際接軌的本能反應”。[16]清政府也在與列強的交涉中逐漸樹立邊界意識,并嘗試通過國際法來維護邊疆權益,還同越南、緬甸劃定了部分邊界。“中國的近代民族國家的明確國界就是在這樣一個充滿暴力卻相當痛苦的過程中確立的。”[17]
顯然,“中外之防”具有不同于“夷夏之防”的鮮明特點:第一,它是國家層面的防衛即國防,其防御對象是侵略中國的域外國家;第二,它以國家主權為基礎。盡管清末的中國還不是真正意義的民族國家,但其開始逐漸被國際社會賦予主權國家地位,清政府的邊疆防御也就是主權國家的合法行為;第三,它的目標是維護國家疆域的完整性和自主性。在主權觀念逐步傳播的過程中,中國未被割占的疆域也就被賦予領土的意義,維護邊疆安全的行為也就具有捍衛領土完整的正當性和神圣性。
當然,邊疆安全價值取向的這種轉型,也不是在清末就徹底完成的,而是經歷了從清末到民國的漫長過程。實際上,清末的邊疆安全格局仍然是內外兼顧的,既有傳統意義的邊防,也有近代意義的國防,是內防與外防的統一。并且,在19世紀60年代,清王朝的統治者認識到只要滿足西方列強的胃口,自己的統治就不會受到威脅,所以,清政府長期就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內防上。但是,邊疆危機之下的國家形態轉型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歷史趨勢。
第二,參照主權領土原則探索邊疆安全制度的完善。王朝疆域向近代領土的轉型過程不僅意味著領土邊界的劃定,也意味著國家邊疆管理的革新,這種變化反映到邊疆安全領域,必然要求邊疆安全制度的調整。在西方列強主導國際規則的情況下,不斷加重的邊疆危機使清政府認識到對邊疆及邊疆安全不能再以原有的眼光和方式來對待,必須強化對邊疆的管控及安全防衛。客觀的危機和主觀的危機感結合起來共同促使清政府進一步從制度體制層面來強化邊疆安全應對。
首先,在中央政權層面設立適應邊疆安全新要求的職能機構。清朝建政后,除了皇帝和軍機處執掌邊疆安全決策權之外,中央政權中負責邊疆事務的機構主要是理藩院、兵部、禮部和鴻臚寺等,但是這些機構都是從內政或者內防的角度來開展邊疆治理的,近現代意義的國防、外交部門并沒有設置。隨著邊疆安全格局從“夷夏之防”轉向“中外之防”,邊疆安全的國防性、外交性日益凸顯出來,這就客觀上要求清政府順應這一變化并根據國際慣例設置對應中央政府機構來承載相關職能。為此,1861年和1895年清政府先后設立總理衙門和海軍衙門,分別負責處理涉及同外國打交道的外交、軍事、邊務和海防事務。此外,清末新政中還將理藩院改組為理藩部,并在《理藩部官制草案》中提出了增設殖產司和邊衛司的設想,這也從側面反映出清朝對邊疆安全重視程度的提升。
其次,通過邊疆建省的方式加強中央對邊疆的管控。傳統的羈縻制既容易引起列強對清政府是否擁有邊疆地區主權的爭議,也導致國家權力難以對邊疆實施有效管控,不利于國防建構。因此,“在這次邊疆危機中,中國社會開始從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意義上,重新認識和設定邊疆與內地的關系,變革邊疆統治體制和調整中央政府對邊疆地區的管理政策”。[18]于是,清政府先后于1884年在新疆設省,1887年在臺灣設省,1907年在原東北三省將軍轄區的基礎上改置奉天、吉林和黑龍江三省,而西藏建省計劃則由于清政府的垮臺而未及實行。通過一系列的邊疆建省舉措,不僅宣誓了清政府對邊疆的主權、提升了邊疆在國家疆域中的地位,而且強化了國家權力對邊疆的滲透,也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遏制列強覬覦,維護邊疆安全的目的,為現代中國的疆域版圖奠定了基礎。
最后,革新邊疆安全體制以強化對邊疆安全的管控。通過歷經十年之久的塞防與海防之爭,清政府接受了塞防與海防并舉的主張,從總體上確立了清朝后期邊疆防衛的戰略方針和戰略重點,也強化了對邊疆安全的管理。一方面,邊疆安全的管理重心下移。為了應對邊疆危機和鎮壓國內農民起義,清政府開始鼓勵地方創辦武裝力量,以湘系和淮系為代表的地方武裝即防軍和原有綠營基礎上形成的練軍成為清政府的重要軍事力量。由于清朝沒有專門的邊防軍隊,駐扎邊疆的防軍及練軍就擔負起了邊疆防衛的職能。隨著地方督撫掌握軍事大權,清政府的邊防管理重心也隨之由中央壟斷向地方轉移,形成了清末中央政權與封疆督撫共同負責邊疆安全的格局。另一方面,邊疆安全管理的力度進一步加強。“清朝的邊防軍事設施主要有卡倫、炮臺、驛傳和交通四項。這四項設施與邊防部隊一起,構成了清朝邊境的防衛體系。”[19]19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清政府開始在新疆、黑龍江、吉林等地的邊境線附近增設卡倫、炮臺,在沿海、沿邊省份架設通信電線,定期派員進行邊境巡查,邊疆安全管理趨于正規化。
第三,強化邊疆安全的技術裝備試圖“師夷長技以制夷”。科學技術的進步總會推動軍事裝備和作戰樣式的變革,從而深刻地影響邊疆安全。清朝的統治者和精英將邊疆危機歸結于西方國家的船堅炮利,并試圖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前提下,學習西方先進技術,以便在邊疆安全上同樣也能“師夷長技以制夷”。因此,19世紀中期的洋務運動既是一場清朝統治階級試圖通過引進西方先進技術和裝備的自強運動,也是中國邊疆安全防衛技術和裝備近代化的起點。
在陸軍方面,清政府對陸軍進行了以更新裝備和操練模式為主要內容的革新。在裝備上,清軍通過進口和自造相結合的辦法開始大規模裝配洋槍洋炮。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所轄部隊、中法戰爭中邊境作戰的滇軍、東北地區的防軍都基本上裝配了新式的洋槍洋炮;在操練上,各地的防軍、練軍均普遍聘請外國人擔任教官,負責教授洋槍洋炮的使用、隊列操法、戰術操法和技能操法等內容。此外,洋務派還建立了安慶內軍械所、江南制造總局等一批軍工企業和江南陸軍學堂、上海操炮學堂等一批軍事學校。經過幾年的努力,到19世紀60年代末期,清政府的陸軍裝備水平和防務能力已經大有改觀。
海軍的組建本身就是清末提升邊疆防衛水平的重要內容。海警的不斷加劇促使清政府開始籌辦近代海軍,洋務運動和著名的塞防與海防之爭則為清朝創辦海軍提供了條件。“1866年6月,左宗棠在福州閩江口辦起了中國近代第一個專造兵船的馬尾船政局,成為中國海軍萌芽之始。”[12]此后,歷經十余年的建設,清政府組建了北洋、南洋、福建和廣東四支海軍隊伍,共有艦船五十余艘。1885年清政府成立海軍衙門,海軍建設步伐進一步加快,李鴻章以北洋海軍為基礎進一步擴充艦只,修建旅順、大連等軍港和劉公島、青島炮臺,將其發展為北洋艦隊,成為清末海軍主力。至中日甲午海戰前,清朝已經擁有了亞洲第一、世界第四的海軍力量。但在之后的甲午海戰中,北洋海軍全軍覆滅。慘痛的教訓,促使清政府接受了維新派提出的“厚海軍”主張,著手重建海軍力量。但是清王朝本身就處于風雨飄搖中,重建后的海軍實力已經難以達到甲午海戰前的水平,也無法真正承擔起海洋邊疆的防衛任務。
作為中國歷史上的最后一個王朝國家,尚處于農業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清王朝所處的時代正是世界歷史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由傳統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轉變的歷史階段。所以,它遭遇到歷史上其他王朝未曾遭遇的千年變局,邊疆危機與國家危機、民族危機相互刺激、相互影響,一步步將國家和民族引向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深淵。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盡管清政府從價值取向、制度和技術等層面進行了艱苦的努力,但是由于王朝政權本身的落后性和局限性,清政府最終還是未能挽救日益嚴重的邊疆危局,并在最后掙扎中將自己送進了歷史的墳墓。然而,在這個過程中清王朝卻成為歷史不自覺的推動者,推動了中國從王朝國家向民族國家的轉變,促進了主權領土觀念的傳播,中國的王朝疆域也開始向民族國家領土艱難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