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愚 張文德
摘要: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位于伏爾加河中游地區,是一個以伏爾加保加爾人為主體,包含許多其他民族的松散的政治聯合體。公元922年,國王阿爾穆希出于國內外的政治情況和發展對外貿易的需要選擇接受伊斯蘭教。經過近一個世紀的傳播,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伊斯蘭化程度已達到相當高的程度。伊斯蘭教的傳播,在民族凝聚力、手工業、生活方式以及教育、文化的發展方面對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產生了影響。
關鍵詞:伊斯蘭教;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穆斯林
中圖分類號:K132;B9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3-0066-05
伏爾加保加爾汗國(Volga Bulgharia)是約公元七世紀至十三世紀建立在伏爾加河流域的國家,其統治范圍大約北至卡馬河流域,西至蘇拉河,東至貝拉亞山,南至烏拉爾河。國內有關中世紀伊斯蘭教傳播的研究成果較為豐富,但有關中世紀東歐地區伊斯蘭教傳播的研究成果相對匱乏。本文重點研究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傳播、原因以及對該國的影響。
一、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傳播
伏爾加保加爾人屬于突厥語族民族,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庫布拉特(KUBRAT?—約公元665年)建立的大保加利亞(Magna Bulgaria)。庫布拉特于公元665年去世后,他的后代無法維持政權的統一,國家分崩離析,殘余勢力向各個方向逃亡。一批移民到多瑙河,成為今天保加利亞人的祖先;另一批移民到伏爾加河流域,是今日伏爾加韃靼人的祖先。
伏爾加保加爾人于公元八世紀在伏爾加河、卡馬河流域定居下來,在公元九世紀中葉成為可薩汗國(Khazar Khaganat)的臣民。這時的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內部非常松散,是一個由諸多部落組成的政治聯合體,并且包括許多非突厥語族的部落,如芬蘭-烏戈爾(Finno-Ugrian)部落和斯拉夫部落。伏爾加保加爾人將其勢力范圍擴展到了烏拉爾河,聯合生活在這個地區的不同血統的其他部落或民族,逐漸形成了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雛形。
伏爾加河流域地勢平坦,河網密布,水資源豐富,該地區處于亞洲和北歐十字路口的有利位置,從事過境貿易成為伏爾加保加爾人的主要經濟活動,通過控制伏爾加河的中游,他們建立起貿易繁榮的商路。伏爾加保加爾人的貿易范圍十分廣闊,“包括斯堪的納維亞的維京人、歐洲最東北角和西伯利亞西北部的尤格拉人(Yugra)和涅涅茨人(Nenets),以及巴格達和君士坦丁堡等國際城市,商人從遙遠的西歐和中國被吸引過來。”[1]11正是通過貿易,伏爾加保加爾人接觸到了穆斯林商人,并接觸到了伊斯蘭教。有考古研究表明,“在9世紀的伏爾加保加爾人墓地中,異教徒的墓地里夾雜著穆斯林的墳墓。”[2]這時的穆斯林很可能是少數伏爾加保加爾人群體。
公元921年,伏爾加保加爾汗王阿爾穆希(ALMUSH,生卒年不詳)派遣使者前往巴格達,請求阿巴斯王朝哈里發穆克塔迪爾(AL-MUQTADIR,公元895—932年)協助將先知穆罕默德的教義帶到他的土地上。同年,哈里發穆克塔迪爾派遣了一個以伊本·法德蘭(IBN-FADLAN,生卒年不詳)為首的代表團出使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使團于公元922年5月到達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汗王對使團給予了崇高的禮遇:“我們離目標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國王派遣他的兄弟、兒子和他所控制的四個酋長用面包、肉和谷物來歡迎我們。他們組成了我們的護衛隊。當我們相距兩法薩克(farsakhs)時,他親自來接我們。看到我們,他從馬上下來,卑躬屈膝,向偉大而光榮的主表示感謝!他袖子里有些迪拉姆(Dirham),灑在我們身上。”[3]18按照當時歐亞大陸上的習慣,人們將獻袍作為建立政治關系的儀式。“公元922年5月20日,在阿爾穆希那座大到足以住一千人、鋪滿亞美尼亞地毯的觀禮帳中,伊本·法德蘭拿出了榮袍、旗幟以及那副華美的馬鞍。”[4]通過翻譯,伊本·法德蘭向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國王和貴族們宣讀了哈里發和維齊爾(Vizier)的來信,并要求他們站著聽以表示尊重。接下來,星期五在清真寺內的敏白爾(Minbar),阿爾穆希進行宣誓并使用了當時哈里發的名字作為自己新的穆斯林的名字以表示尊重:“主啊,請記住您虔誠的仆人賈法爾·伊本·阿卜杜拉,伏爾加保加爾的埃米爾(Emir),他的保護人是哈里發。”[3]21按照當時伊斯蘭教的禮儀,星期五的禱告需要加入國王和國王父親的名字,但阿爾穆希以其父不信教為由而拒絕。
在皈依伊斯蘭教后,阿爾穆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推行伊斯蘭教:
第一,確定了祈禱時的禮儀,“祈禱開始時,汗王的宣禮員會重復宣布祈禱開始的短語兩次。我對國王說這些短語在你的守護者,哈里發的國家里宣讀過一次。所以阿爾穆希告訴宣禮員,接受他告訴你的,不要違背他。”[3]21-22
第二,采用了符合伊斯蘭教的繼承法,“繼承死者遺產的是兄弟,而不是兒子。我告訴汗王,這是不允許的,我清楚地告訴他繼承法是如何運作的。”[3]26
第三,要求民眾采用伊斯蘭教的禮儀埋葬死者,“他們像穆斯林一樣清洗尸體,然后把他放在一輛手推車上,直到他們來到他的墳墓前。然后他們把他從車上抱下來,放在地上,在他周圍畫一條線,把他帶走。他們挖他的墳墓,建造他的墳墓,把他埋在他們劃定的界限內。”[3]31
皈依伊斯蘭教的伏爾加保加爾汗國與周邊國家,特別是與基輔羅斯產生了沖突。公元985年圣弗拉基米爾·斯維亞托斯拉維奇(СВ.ВЛАДМИР СВЯТОСЛВИЧ,公元958—1015年)聯合烏古思人(Oghuz)襲擊了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公元1006年保加爾人請求到羅斯人的領地經商遭到拒絕。十一世紀八十年代,由于土匪襲擊商人的問題導致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軍隊攻陷羅斯人控制的穆羅姆城(Murom)。伏爾加保加爾汗國與基輔羅斯的沖突從十世紀一直持續到十三世紀蒙古大軍到達伏爾加河流域征服兩個國家為止。
公元922年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正式皈依伊斯蘭教促進了伊斯蘭教在伏爾加-烏拉爾地區的傳播。在當時的歐亞大陸上,歐洲還處于基督教神學的控制之下;羅斯人(Rus)還沒有以基督教文明的名義征服伏爾加-烏拉爾地區,而伏爾加保加爾人已經在伏爾加河流域誦讀《古蘭經》。雖然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人中的扎根相對較快,但其滲透程度因部落而異,普通民眾對伊斯蘭教和穆斯林文化的了解程度極低,有些人甚至連最基本的宗教禮儀都不清楚。“有一個五千人的部落,被稱為巴倫加爾人(Baranjār)。這個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都皈依了伊斯蘭教。他們建造了一座木制清真寺來祈禱,但不知道如何閱讀《古蘭經》。我教了一個小組如何進行祈禱。”[3]28由于學校和清真寺的建立,使得伊斯蘭教和阿拉伯文字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快速傳播,促進了該國的伊斯蘭化。“到十世紀末,伏爾加保加爾和它的首都比利爾(Biliar)已經成為著名的伊斯蘭學術中心之一。它有一個以瑪克塔布(mektebs)和伊斯蘭神學院(medresses)為代表的廣泛的伊斯蘭教育網絡。它的烏里瑪(伊斯蘭學者)是伊斯蘭創造性思維的先鋒,伊斯蘭教義的革新(tajdid)和批判性神學判斷(ijtihad)。”[5]
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傳播還影響到當地的建筑風格。“現存的遺跡表明,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要么是宗教性的,如清真寺,要么是與伊斯蘭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系,如公共浴室。”[1]5伊斯蘭喪葬風俗最顯著的特征是薄葬,沒有任何陪葬物,沒有墓碑。在早期伏爾加保加爾人的墓地發現了大量的陪葬品,但從伏爾加河流域的考古發現來看,十世紀中期以后,非穆斯林墓地的數量大幅減少,墓葬中再也沒有任何陪葬物。在皈依伊斯蘭教之前,伏爾加保加爾人關于人和動物的肖像畫藝術已經發展到了很高的水平,但隨著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傳播,禁止偶像崇拜的觀念被該國人接受,這一傳統藝術便逐漸消失了。從伏爾加保加爾遺址中出土的文物中,再也沒有出土過有關于人和動物的藝術品。
總之,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統治時期,伊斯蘭教逐漸取代伏爾加河諸多民族多神崇拜信仰,成為該地區占主導的宗教信仰。
二、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順利傳播的原因
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位于亞洲和北歐十字路口的伏爾加河中游地區,卡扎爾人(Khazars)、巴什基爾人(Bashkirs)、烏古斯人、佩切涅格人(Pechenegs)、羅斯人等強鄰環繞四周。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順利傳播是在多種因素綜合作用下造成的。
(一)經濟方面
發展對外貿易、獲取經濟利益是伊斯蘭教能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順利傳播的首要原因。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位于南俄草原,處于絲綢之路的北線,通過伏爾加河的貿易路線,該國賺取大量財富,成為一個貿易中心,商業貿易也是伏爾加保加爾人的主要經濟活動。從九世紀開始,它就與中亞地區有著密切的貿易聯系。十世紀初,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成為東歐草原上主要的毛皮貿易中心。
卡扎人只是利用了他們在下伏爾加的優勢地位,而伏爾加保加爾人不僅對過往貨物收取商業稅,他們的商人更是參與到商業貿易中,“保加爾人占據著橫跨南北、東西的干線,成了伏爾加河中游地帶運輸貿易的主要中間人。”[6]227北方游牧部落最有價值的商品是毛皮,這在伊斯蘭世界被視為奢侈品。作為毛皮的交換物品,北方部落尋求金銀器,這些金銀器一部分用于宗教活動,一部分用于滿足部落貴族的奢侈需求。
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最主要的貿易對象是中亞薩曼王朝(Samanid dynasty)。巴托爾德在《蒙古入侵時期的突厥斯坦》一書中詳細列舉了伏爾加保加爾汗國與薩曼王朝之間的貿易清單,“黑貂皮、銀鼠皮、花鼬皮以及草原狐、貂、海貍、斑兔、山羊等毛皮;此外,蠟、箭、樺樹皮、高筒皮帽、魚膠、魚齒、海貍膠、琥珀、熟馬皮、蜜、榛實、隼、刀、甲胄、哈蘭只樹(皮)、斯拉夫奴隸,羊和牛等亦有輸出,所有這些均來自保加爾。”[7]薩曼王朝商人在購買這些商品時向伏爾加保加爾人支付現金,因此每年都有大量的迪拉姆(薩曼王朝貨幣名稱)流入,這說明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作為中間商與薩曼王朝的貿易十分繁榮。
伏爾加保加爾汗國通過與中亞薩曼王朝的貿易中獲得了巨額財富,通過商業往來接觸到了伊斯蘭教,使得伊斯蘭教得以在該國傳播。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上層通過商人了解到當時伊斯蘭世界的繁榮富饒。與伏爾加保加爾人和穆斯林中亞之間繁榮的貿易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兩河流域與伏爾加保加爾人之間幾乎沒有貿易往來。因此,為了擴大國家的貿易范圍,加強與伊斯蘭世界的經貿關系,以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國王和貴族選擇了伊斯蘭教。
(二)政治方面
政治因素是伊斯蘭教能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傳播的根本原因,可分為內外兩個方面:
第一,對外擺脫可薩汗國的控制,尋找盟友,爭取國家獨立。從七世紀到十世紀初,可薩汗國無疑是東歐地區的霸主。作為可薩汗國的附庸,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不僅需要提供人質,還被迫與之聯姻,“可薩可汗聽說伏爾加保加爾汗王的女兒很漂亮,所以他向她求婚,但被拒絕了。他派了一些部隊,強行帶走了她,盡管他是猶太人,而她是穆斯林。”[3]32
十世紀初,可薩汗國的國力已經衰弱。一方面,佩切涅格人的遷移使可薩汗國的領土急劇縮小,以致卡扎爾人失去了對東歐大草原貿易的控制,可薩汗國在黑海北岸附近的貿易變得更加困難。另一方面,越來越強大的羅斯人的攻擊直接危及為可薩汗國提供主要收入來源的商業貿易,“羅斯人統一了東斯拉夫部落,他們擴張的動力現在使他們與卡扎爾人發生沖突。”[6]258并且還威脅到了卡扎爾人的核心地區。羅斯人將許多先前向可薩汗國繳納貢賦的部落和地區納入他們的勢力范圍,使可薩汗國的外來收入大幅減少。
可薩汗國衰落最直接的原因是公元890年至900年,以拜占庭帝國為首建立了一個包括烏古斯人、伏爾加保加爾人和佩切涅格人等在內的聯盟來對抗卡扎爾人。雖然卡扎爾人在阿蘭人(Alan)的幫助下最終打敗了這個聯盟,但也造成國力的下降。這場戰爭同樣導致商路的衰敗及貿易的減少,使得可薩汗國控制下的里海和下伏爾加的商業路線的重要性大大下降。與此相反,穿越哈薩克草原沿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控制的伏爾加河中游地區的貿易路線的重要性卻在增加。
可薩汗國之前對東歐地區貿易的壟斷,限制了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商業發展。九世紀末至十世紀初可薩汗國國力衰弱,對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來說是發展商業的好機會。因此他們需要盟友進一步削弱可薩汗國,以獲取商業利益和國家獨立。此時的阿拉伯帝國也陷入內憂外患中,巴格達哈里發的權力已大大削弱;名義上受哈里發統治的區域已獨立于中央政府,阿拉伯帝國的大部分領土在當地貴族、督軍或總督的統治下儼然成為獨立汗國,有些甚至成為獨立王朝:西班牙倭瑪亞王朝后裔成立科爾多瓦哈里發國家;北非出現以埃及為中心的法蒂瑪王朝;波斯人在中亞地區建立了波斯-伊斯蘭教中央集權封建帝國——薩曼王朝。阿巴斯王朝哈里發急需尋找盟友來維持自身的地位,以鞏固統治,因此才有哈里發穆克塔迪爾派遣代表團出使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事件。
對伏爾加保加爾汗國而言,此時的哈里發是牽制可薩汗國的盟友,且由于伏爾加河流域和兩河流域之間長達近3000公里的距離,中間還有著數量龐大的游牧民族,使得哈里發無法對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施加政治影響。所以,選擇伊斯蘭教,與巴格達哈里發建立政治聯系是符合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利益的。正如伊本·法德蘭所記載:“有一天我問他以下問題:你有一個廣闊的汗國,許多財產,以及可觀的稅收財富。你為什么向哈里發請求一筆數目不詳的錢來建造一座堡壘?國王回答說:我看到伊斯蘭汗國繁榮,穆斯林的財富是合法獲得的。這就是我要它的原因。如果我想用自己的金銀打造一座堡壘,我可以做到。我需要哈里發的錢給我帶來祝福,所以我把我的請愿書寄給了他。”[3]32
第二,對內有利于加強中央集權,鞏固汗王權威。十世紀初的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嚴格來說還處于部落聯盟階段,存在不同的部落,每個部落還有酋長,有的酋長甚至還反對皈依伊斯蘭教,國王并沒有掌握絕對的權力,阿爾穆希可能不是對其人民進行絕對統治的統治者。在皈依伊斯蘭教后,阿爾穆希向他的反對者發出一封極具說服力的信件,“萬能的真主把伊斯蘭的禮物給了我,并授予我成為哈里發國家的成員資格。我是他的仆人。他讓我成為他的埃米爾。我要向反對我的人開戰。”[3]20伊斯蘭教有自己的教義、規范,具有文化意識形態的一面,不僅包括宗教觀點,還包括哲學觀點、社會和倫理觀念。伊斯蘭教還是規范社會生活、人們的家庭習慣及其關系的準則。在穆斯林世界,社會、政治、倫理和哲學問題在穆斯林框架內得到解決和交流,這些都能夠讓當時處于部落聯盟階段的汗國增強其內部凝聚力。
選擇伊斯蘭教可以增加阿爾穆希的權威,并促進國家權力的集中。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目標,特別是因為許多有著多神信仰的部落生活在伏爾加保加爾人的領地上,例如芬蘭-烏戈爾人和斯拉夫人部落。多神信仰不像一神教信仰那樣具有意識形態和組織力量,而伊斯蘭教正好可以彌補多神教在這方面的缺失。
(三)思想文化方面
伏爾加保加爾人的宗教文化傳統有利于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傳播。伏爾加保加爾人選擇伊斯蘭教不僅受到社會經濟發展和社會階層分化的影響,還受到原始信仰的影響。和許多突厥語民族一樣,騰格里是當時伏爾加保加爾人主要的信仰。在突厥語民族中,騰格里被認為是世界與人類的主宰,具有一神教的特點,這是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傳播的基礎。在韃靼人中,騰格里與真主是同義詞,這絕非偶然。
蘇非主義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選擇伊斯蘭教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九世紀末,蘇非主義開始在薩曼王朝的北部進行傳播。伏爾加保加爾人也是在與薩曼王朝進行貿易的過程中接觸到蘇非主義,“穆斯林商人,隨后是神秘主義者,冒險進入大草原,與游牧部落首領建立商業聯系,并建立相互款待的模式。商業和社會紐帶悄悄地擴展成共同的宗教交流。”[8]69
蘇非一詞源自阿拉伯語“羊毛”,指的是這項運動的早期參與者穿的簡單羊毛服裝。起初是個人行為,后來形成了一些宗教團體。“蘇非主義在回歷二世紀期間和之后發展成為一個融合的運動,吸收了基督教、新柏拉圖主義、諾斯替主義和佛教的許多元素,并經歷了神秘主義、神智論和泛神論階段。”[9]294從上述材料可以看出,蘇非主義是伊斯蘭教與其他宗教思想融合發展的產物,所以蘇非主義容易被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接受,“突厥人已經熟悉了各種宗教(佛教、拜火教、基督教、猶太教和摩尼教),很容易接受民間伊斯蘭教和神秘主義的融合。”[8]69
雖然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內的諸多民族的多神信仰有向一神教發展的趨勢,但是多神信仰在這些民族中依然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多神信仰在伊斯蘭教傳入之前就存在于民眾的生活之中,這種信仰深深植根于伏爾加保加爾文化當中,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多神信仰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伊斯蘭教在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中的傳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這些多神信仰的影響。所以,在伏爾加保加爾人早期的伊斯蘭化并沒有根除原有的信仰和習慣,而是與這些多神信仰共存。
三、伊斯蘭教對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影響
第一,促進了伏爾加保加爾人民族凝聚力的增強。伊斯蘭教是伏爾加保加爾人和其他部落統一為一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基礎。多神信仰缺少強大的凝聚力,而伊斯蘭教是一種意識形態和組織結構都很復雜的宗教,它塑造了發展中的民族文化,并成為民族意識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成為伏爾加保加爾人的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即使在自己的國家解體后,他們也能夠以不同的名稱保持獨立的民族身份。從十三世紀開始,伏爾加保加爾人經歷了一個痛苦的時期,蒙古人的入侵造成了不可估量的苦難;十六世紀時伊凡四世(IVAN IV,公元1530—1584年)戰勝喀山汗國(Qazan xanl|ˇg|),給伏爾加保加爾人的后代帶來了沉重的苦難,“喀山被征服后,莫斯科立即表現出與西班牙類似的熱情:清真寺被摧毀,穆斯林面臨屠殺、驅逐、被迫重新選擇居住地和皈依東正教。”[10]盡管遭遇了這些不幸,伏爾加保加爾人依然頑強地生存下來并保留了他們的民族身份,維持民族凝聚力和共同的民族記憶的基礎是伊斯蘭教。
第二,促進了手工業的發展。伏爾加保加爾人原先是沒有貨幣的,“在一些地區,皮毛常作為貨幣使用,雖然伊斯蘭世界的硬幣已在流動。”[6]227在貿易時以一張貂皮兌兩個半迪拉姆的比率進行交易。隨著與伊斯蘭世界貿易往來的加深,十世紀中后期伏爾加保加爾汗國開始鑄造自己的貨幣,最初的硬幣是阿爾穆希在位時期模仿薩曼王朝的迪拉姆生產的。與伊斯蘭世界的君主一樣,阿爾穆希在硬幣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些硬幣的流通范圍非常廣,“從俄羅斯到波羅的海東南部儲藏的帶有伏爾加保加爾迪拉姆的硬幣總數甚至更多。”[11]除了鑄造貨幣之外,其他的手工業產品也在考古活動中被發掘出來,“從十一世紀早期開始,在卡馬地區的遺跡中發現的保加爾輪形陶器的占比從5%增加到50%(有時甚至是75%)。然而,布爾加設計的輪形陶器也在當地生產,例如在奧布瓦河畔(River Obva)的羅茲德斯特文諾埃(Rozhdestvennoe)發掘的保加爾貿易中心發現了一座窯,”[12]說明當時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手工業的產品已經在相關地區占有相當大的比例。
第三,促進了伏爾加保加爾人生活方式的轉變。根據伊本·法德蘭的記載,當時的伏爾加保加爾人“他們住在圓頂帳篷里。國王的圓頂帳篷很大,可以容納一千多人”[3]26。在皈依了伊斯蘭教后,伏爾加保加爾人以清真寺為中心建立起繁榮的城市,成為物質和精神文化發展的中心。在接受伊斯蘭教后,伏爾加保加爾汗國在與伊斯蘭世界的貿易中獲得了大量財富,促進了城鎮的發展。“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發展了一種復雜的城市文化,包括清真寺、宗教學校、商人住宅、澡堂和灌溉系統。布爾加爾是最大的城市,但也有其他城鎮——比利爾、蘇瓦(Suvar)和奧塞爾(Oshel)。總的來說,考古學家已經確定了前保加爾的140多個定居點。”[13]這些考古發現證明伏爾加保加爾人發展到了相當高階段的城市文明。
第四,促進了文化事業的發展。“阿拉伯帝國不僅是阿拉伯人建立的帝國,也是一種文化。古代文明的繼承者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沿岸、尼羅河流域和地中海東岸繁榮昌盛,他們同樣吸收了古希臘、古羅馬文化的主要特征。”[9]4當時的西歐正處于基督教統治下,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遺產被基督教經院哲學扼殺,而伊斯蘭文明九世紀到十一世紀達到了頂峰。在中世紀,伊斯蘭世界的“百年翻譯運動”使得古希臘的典籍完整保存下來。伏爾加保加爾人皈依伊斯蘭教,便與巴格達哈里發建立了密切的文化聯系,阿拉伯世界燦爛的科學、哲學和文學思想開始流入,以阿拉伯字母為基礎的古韃靼語書寫體系形成。這對伏爾加保加爾人文化、科學和哲學思想的形成以及教育和文學的發展也非常重要。在伊斯蘭教中“教育涵蓋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古蘭經和伊斯蘭法律的知識,以及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有效運作所需的習俗、知識和技能”[14]。正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伏爾加保加爾汗國的教育覆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通過教育,伏爾加保加爾人的知識文化水平大大提高,意識到教育對于促進國家發展的重要性,通過教育將民族文化一代代傳承下去,為伏爾加保加爾人的后裔保存了共有的文化紐帶,增強了民族認同感。
伏爾加保加爾人十世紀初皈依伊斯蘭教在政治和宗教意義上都是一個重要的事件。在隨后的幾個世紀里,直到十三世紀初他們的國家被蒙古人摧毀為止,伏爾加保加爾人對東歐草原的歷史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由于皈依伊斯蘭文化對其產生了巨大影響以至于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從文化的角度來看,伏爾加保加爾汗國是一個真正的東方穆斯林殖民地。”[15]從九世紀下半葉到十一世紀末,伏爾加保加爾都是該地區的商業中心,在十二世紀與周邊的國家相比仍然相當強大,并且是該地區唯一的穆斯林國家。盡管蒙古人在十三世紀初摧毀了伏爾加保加爾汗國,但伊斯蘭教仍然是該地區最重要的宗教。當金帳汗國選擇伊斯蘭教作為國教時,它的重要性進一步增強。伏爾加保加爾人和其他的一些突厥語族部落以伊斯蘭教為紐帶形成了今天俄羅斯第一大少數民族——韃靼族。直到今天,伊斯蘭教在伏爾加-烏拉爾地區依然有很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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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若愚(1996—),男,漢族,江蘇昆山人,單位為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方向為中亞史。
張文德(1965—),男,漢族,江蘇興化人,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外文化交流史和中亞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