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某凡事件的法律思考

孫精遠

今年七月三十一日晚十時許，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發布情況通報稱“經警方調查，吳某凡（男，30歲，加拿大籍）因涉嫌強奸罪，目前已被朝陽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案件偵辦工作正在進一步開展。”至此，原本一場娛樂圈的鬧劇，直接上升為全網關乎“流量明星”強奸罪的法律大討論。由于犯罪嫌疑人吳某凡的特殊身份，該案呈現出一定的復雜性特征。因此筆者希望就其中的一些問題，以法律視角，做出一些探討。

七月中旬，都某竹通過新浪微博平臺發聲，控訴知名藝人吳某凡，稱遭到吳某凡的侵犯，并稱掌握了吳某凡多次誘騙年輕女性發生關系的證據。輿論發酵后，朝陽分局警方及時跟進，對相關信息進行了核實。根據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七月二十二日的通報，引爆全網的都某竹“手撕”吳某凡事件，實則是因都某竹希望提升網絡知名度，被犯罪嫌疑人劉某迢利用而策劃的。其間犯罪嫌疑人劉某迢多次利用假身份向吳某凡及都某竹詐騙錢財，目前犯罪嫌疑人劉某迢已被刑事拘留。但根據網民舉報的“吳某凡多次誘騙年輕女性發生關系”的情況，警方則須繼續調查。七月三十一日，北京朝陽分局根據已掌握的證據事實，決定正式對吳某凡采取刑事拘留的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由于涉案人吳某凡屬加拿大國籍，因此該案體現了涉外性的一些特點。依據我國刑法第六條之規定，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的，除法律有特別規定的以外，都適用本法。

我國刑法采取的是屬地原則與屬人原則相結合的理論基礎，該規定體現了我國刑法的屬地原則內涵部分，同時也顯示了主權國家法律的獨立性。換句話說，吳某凡的國籍問題完全不是追究其刑事責任的潛在障礙。

非但如此，由于吳某凡具有外籍身份，因此在相應的刑事訴訟階段，還會增加一些程序負擔。根據我國涉外刑事訴訟相關法律規定，對外籍被告人或犯罪嫌疑人采取拘留、監視居住、取保候審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公安機關負責人批準后，將有關案情、處理情況等在采取強制措施的48小時內報告公安部，同時通報同級人民政府外事辦公室。采用拘留和逮捕強制措施的，須遵循我國已參加的《維也納外交公約》《維也納領事關系公約》。在對外國人采取強制措施后，公安廳、局應該在規定的期限內將外國人和案件的有關情況、涉嫌犯罪的主要事實、已采取的強制措施及其法律依據通知該外國人所屬國家的駐華使館、領事館，同時報告公安部。此外對于外籍人員的會見、出境等情況都做了特殊規定，此舉證明，該案件將會有更多司法力量投入，對于案件的調查質量將會有充分的保障。

根據警方通報，吳某凡已經被逮捕。但這并不能成為吳某凡法律層面入罪的證明。之前對其實施的刑事拘留是為了保證偵查機關調查案情的一項刑事強制措施方面的制度設計。《刑事訴訟法》第八十二條規定，公安機關對于現行犯或者重大嫌疑分子，如果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先行拘留：

（一）正在預備犯罪、實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后即時被發覺的;

（二）被害人或者在場親眼看見的人指認他犯罪的;

（三）在身邊或者住處發現有犯罪證據的;

（四）犯罪后企圖自殺、逃跑或者在逃的;

（五）有毀滅、偽造證據或者串供可能的;

（六）不講真實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

（七）有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重大嫌疑的。

因此可以看出，在刑事強制措施當中，刑事拘留依然是比較嚴重的一項，它針對的是一些重大嫌疑分子，據此可以斷定，警方已經初步掌握了嫌疑人的犯罪證據，或者認為嫌疑人有逃跑、串供等干擾案件偵查的可能。但是刑事拘留也有相應的時間限制，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九十一條之規定，公安機關對被拘留的人，認為需要逮捕的，應當在拘留后的三日以內，提請人民檢察院審查批準。在特殊情況下，提請審查批準的時間可以延長一日至四日。對于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提請審查批準的時間可以延長至三十日。人民檢察院應當自接到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書后的七日以內，作出批準逮捕或者不批準逮捕的決定。人民檢察院不批準逮捕的，公安機關應當在接到通知后立即釋放，并且將情況及時通知人民檢察院。對于需要繼續偵查，并且符合取保候審條件的，依法取保候審或者監視居住。結合本案涉外以及影響重大，群眾關注度高等特點，案件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審核，最終由檢察院批準逮捕。

目前案件還處在辦理階段，相關情況檢方尚未披露，但結合都某竹所述與強奸罪的司法實踐，案件可能包含的復雜情況，有以下幾點：

被害人是否自愿，是認定強奸罪是否成立的重要標準。當被害人處于醉酒狀態時，一般認為其性防衛能力明顯削弱。此時法官對被害人案發時的性同意行為，會采取相對保守的認定標準，從而傾向保護女性的性自主權。因此是否醉酒是判斷被害人是否自愿的重要考量因素。但這一點依舊需要有力的證據加以證明。因為“醉酒”不等同于“飲酒”，并非所有涉及酒的性犯罪案件都可以套用法律中關于“醉酒”的規定。如果所收集到的證據只能證明雙方有飲酒行為，并不能證明被害人的醉酒狀態，情況可能會使法官的判斷滑向另一種認定，即“半推半就”。這一概念來源于1984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當前辦理強奸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答》（以下簡稱《解答》），這一《解答》目前雖然已經失效，但2015年刑事審判參考指導案例第1061號孟某等強奸案，重新設定了對“半推半就”的認定標準。簡單來說即為要對被害人的認知能力、反抗能力和未作明確意思表示的原因做更為準確的認定。這要求公訴方提供的證據不能僅局限于案發時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的狀態，而要包含案發前、案發時、案發后三個階段，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結合刑法證據規則的認定標準，不難看出，本案對偵查人員證據搜集能力和檢察人員的證據梳理能力都是巨大的考驗。

針對吳某凡的藝人身份，很多具體行為未必是由吳某凡實施，而是由其經紀人或者其他人代為處置，那么這些人的行為是否可以認定為是出于吳某凡的授意呢？比如召集年輕女性參加聚會，酒桌上灌醉被害人，以及事后與被害人的接觸等。這些問題都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如果吳某凡的強奸罪成立，不能排除這些所謂經紀人成為共犯的可能，甚至參與其中的女性工作人員，也可能成為強奸罪的共犯。但是也要認識到，這部分罪行的認定同時也需要大量的相關證據，這也為檢察機關的案件辦理增加了不小的難度。

強奸罪因為涉及被害人是否自愿的證明，因此除了言詞證據之外，還需要更多證據組成證據鏈條。根據司法實踐，這些證據包括但不限于門診病歷與情況說明、法庭科學DNA鑒定書、監控錄像、人體檢查筆錄及照片、之前警方報警出警記錄，法醫學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書、現場勘查筆錄及照片、微信聊天記錄等。這些證據還需要達到一個較高的證明標準。本案中的現實情況是，很多受害人出于“粉絲心理”等，并沒有及時報案，給很多證據（如人體檢查等）的收集造成了相當大的困難，這也提高了檢察機關的辦案難度。

吳某凡事件起源網絡，但實際上反映出的是流量經濟下的一些隱患。流量偶像面對一些異性粉絲，占據很大的優勢地位，這種優勢在一些極端情況下，很可能轉化成侵害女性利益的便利。對于偶像行為的規制，需要社會輿論、行業道德和法律的多方努力。另外女性粉絲也要保護好自己，理性追星，一旦發生侵害事實，切不可寄希望于犯罪人的道德自省，而要主動向公安機關報案，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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