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
田某先后有過四段婚姻,生育四個孩子。2018年1月31日,罹患重疾的田某留下遺囑自殺身亡,三個不同姓氏的四個子女打起了遺產繼承官司。
田某是江蘇省睢寧縣人,20世紀80年代初與秦某結婚,1987年離婚,其子秦軍、其女秦榮隨父生活。兩年后田某與本縣凌城鎮趙某結婚,不料懷孕期間趙某因意外離世。田某生下兒子趙建,后去新疆謀生。1993年田某與徐某結婚,1995年生育一子徐亮,2003年離婚。田某第四任丈夫是孟某,婚后兩人一直在新疆烏魯木齊市生活。田某將“遺腹子”趙建帶在身邊撫養成人,對幼子徐亮也很是疼愛。2018年1月31日,田某不堪疾病折磨,寫下遺囑后自縊身亡。遺囑全文為:“我死與孟某無關,是我得了這個病,就想死,就想我活著沒有用,天賜(趙建乳名)這一切都交給你,我還有兩張卡,還有養老保險回家辦了,老家還有房租三四年沒收,老家房子,姓秦不認我,他倆孩子算了。那卡錢就你倆分,房子也一樣。他們認我,就給他們分,房子跟卡都分。寶子(幼子徐亮乳名)沒訂婚可以多給他點。骨灰沒有人要就撒掉,隨便誰留都一樣。我跟你孟叔,他對我很好,是我對不起他,連累他,你也對他說謝謝。我畢竟沒福氣,沒命享這個福,田某。”
田某去世時,火化事宜由趙建操辦。趙建將母親去世的消息告知同在烏魯木齊生活的秦榮,并與徐亮先后聯系了秦軍,秦軍稱身份證過期無法乘飛機去不了新疆,后秦榮給秦軍訂機票,秦軍才到新疆與趙建、徐亮、秦榮共同參加田某的火化儀式。趙建夫婦、徐亮共同將田某骨灰帶回趙建老家睢寧縣凌城鎮安葬,秦軍、秦榮未參加下葬儀式。
田某留有存款19萬元、保險款項5萬元,為趙建實際保管。另有位于睢寧縣城的商鋪四間,以及未收租金1萬余元。后秦軍與趙建、徐亮商量遺產分割未果,遂將秦榮、趙建、徐亮三人起訴至睢寧縣人民法院,請求法院對被繼承人田某所有的睢寧縣城商鋪房產及租金中屬于原告的遺產份額進行分割;判令原告依法繼承被繼承人存款4.875萬元、保險款項1.25萬元。
睢寧縣人民法院在2018年11月27日受理該案。被告秦榮對秦軍訴狀中所提到的事實和理由無異議;被告趙建辯稱,秦軍訴訟請求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請求法院依法駁回秦軍的全部訴訟請求。被告徐亮辯稱,認可遺囑效力,因為原告沒有“認”母親,所以原告無權繼承遺產。法院給孟某寄送訴狀副本等法律文書之后,孟某書面表明不參與本案訴訟。
睢寧縣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爭議焦點為:1.涉案的遺囑是否合法有效;2.遺囑中所說的“認”如何進行理解,進而判斷遺囑繼承人的范圍是否包括原告秦軍和被告秦榮。3.被繼承人田某遺產范圍,以及如何在其遺囑繼承人范圍內進行分割。
《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第五條規定,繼承開始后,按照法定繼承辦理;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有遺贈撫養協議的,按照協議辦理。《繼承法》對遺囑的解釋規則未作規定,遺囑解釋是正確理解遺囑人的意思、執行遺囑、法院裁判的前提。本案中遺囑系田某親筆書寫并簽名,遺囑中雖有錯別字,但遺囑人處分自己財產的意思表示清晰且具有可執行性。從這份遺囑的字里行間,可以看出田某作為妻子對丈夫孟某心懷感恩,作為母親對子女尤其是最小的孩子徐亮有更多牽掛,對趙建充分信賴,也可以看出田某因與秦軍、秦榮的感情裂痕產生的遺憾及臨終前的內心掙扎與思想糾結,最終用“認”與“不認”的樸素表達將彌合母子(女)親情的選擇權交給了秦軍、秦榮兄妹。原被告作為子女亦均認可涉案遺囑的真實性和法律效力。雖然該遺囑未標明時間,形式上存在部分瑕疵,但不能因為遺囑存在個別錯誤或部分瑕疵而輕易否定其效力,應認定田某出具的遺囑有效,尊重其生前最終的意愿,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第五條的規定按照遺囑繼承來處分其遺產。
“認”的含義,應理解為秦軍、秦榮須承認田某為其母親。至于“認”的形式,遺囑人田某沒有說明,應當按照社會公眾的普遍認知理解。被繼承人遺囑中所提到的“認”,應當結合當事人對其生前有無進行贍養照顧,去世后有無參與料理后事等進行綜合理解判斷。從田某遺囑內容可以推斷,其生前有很長時間與原告秦軍關系僵化,原告秦軍未能舉證證明在田某生前對其贍養照顧。據趙建陳述,在田某去世后,他聯系秦軍,秦軍當時在電話里問趙建“我去了以后你就給我分錢嗎”?在田某遺體火化之后,秦軍不顧親戚在場就提出“分錢”,在其要求未得到滿足后提起了訴訟。原告秦軍作為長子長兄,僅在新疆參加田某火化儀式,并未參加田某在故鄉的下葬儀式。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火化儀式和下葬儀式結合在一起,才能視為完整的喪葬事宜,且在普通老百姓心中,下葬儀式更是舉足輕重,原告秦軍沒有全程參加田某喪葬事宜。結合原告秦軍在其母田某生前與去世后的綜合表現,從公序良俗及普通老百姓樸素的認知角度判斷,不能認定原告秦軍“認”了田某。故原告秦軍成為本案遺囑繼承人的條件不成立,不在本案遺囑繼承人的范圍。對于秦軍辯稱,因其父親仍在世,礙于當地風俗習慣,不便參加田某下葬儀式的抗辯意見,法院認為田某與原告父親已經離婚,原告秦軍系田某親生兒子,血脈親情,死者為大,無論如何,原告秦軍都應參加下葬儀式,送母親最后一程,故對于原告該抗辯意見不予采納;因原告秦軍不具備遺囑繼承人資格,在邏輯上,爭議焦點3就不存在論證的必要性。2020年9月30日,睢寧縣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原告秦軍的訴訟請求。
秦軍不服判決,向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認為一審法院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不當,應予改判。其理由為:1.涉案的遺囑中沒有年月日,遺書不應當被認定為自書遺囑,死者田某的遺產應當按法定繼承進行。2.關于田某遺書中“認”的形式,一審判決認為上訴人不“認”是錯誤的。
由此可見二審爭議焦點有二:1.田某的自書遺囑是否有效;2.一審判決對田某遺產的分配是否適當。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關于爭議焦點一,田某的自書遺囑有其簽名,內容具體明確,雖無書寫時間,但從遺囑內容來看,其書寫時間是在其去世之前很短的時間內,并非絕對不能確定時間,也無其他遺囑或者公證遺囑與此相沖突,且當事人對遺囑的內容均不持異議,因此該自書遺囑應認定為有效,其遺產的分配應按遺囑進行處理。

子女對老人有贍養義務(圖/視覺中國)?
關于一審判決對田某的遺產分配是否適當的問題,依據遺囑的內容,田某在遺囑中“姓秦不認我,他倆孩子……”是指秦軍與秦榮認不認其為母親的問題。至于“認”與“不認”,只能從倫理道德、民風民俗等方面進行綜合評判,本案遺產的分配也應結合自書遺囑和法律規定與公序良俗綜合評判。依據法律規定,有扶養能力和有扶養條件的繼承人,不盡扶養義務的,分配遺產時,應當不分或者少分。只是“認”但并未盡到贍養義務的,雖“認”但也可以不分或者少分。子女對老人的贍養,最主要的體現形式是生養死葬。田某去世后,上訴人在庭審中稱其認田某為母親,并去新疆參加了田某的火化儀式,可以說母子親情永不可分,應當予以肯定。本院亦確定秦軍“認”其母親,但其在田某去世前,并未盡到贍養義務,在田某去世后,也未參加下葬儀式,亦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一審法院僅僅以上訴人秦軍未參加下葬儀式來確定其“不認”理由不夠充分。結合以上實際,酌定秦軍在田某的全部遺產范圍內分得6萬元。鑒于趙建、徐亮一審答辯稱各保管了田某存款8.4萬元,因此由趙建、徐亮共同給付秦軍6萬元,秦軍不再享有本案所涉及遺產范圍內其他財產的權利。至于秦榮與趙建、徐亮對田某的遺產分配問題,當事人可以另行解決。
2021年4月12日,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撤銷原判;趙建、徐亮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給秦軍6萬元;駁回秦軍的其他上訴請求。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以及2021年1月1日起實施的《民法典》均規定:“繼承開始后,按照法定繼承辦理;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有遺贈扶養協議的,按照協議辦理”“有扶養能力和有扶養條件的繼承人,不盡扶養義務的,分配遺產時,應當不分或者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