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羽
近期,“佛媛”這一網絡詞匯引發了網友的熱議。“佛媛”,即“佛系名媛”。“佛媛”們將喝茶、焚香、抄經、禪修等作為一種作秀的手段,把廟宇、素食館、茶室當成“打卡圣地”,穿著打扮走國風素雅路線,假裝禮佛,實則是為了營造人設“圈粉絲”,為“佛系周邊”帶貨。“佛媛”進入人們視野后,社會上又一次關注到了假扮“名媛”的種種亂象。在利益的驅動下,怪異荒誕的博眼球行為屢屢發生,“媛宇宙”正野蠻生長。

“名媛鬧劇”幾時休? (圖/視覺中國)
“媛”字,最早見于《詩經·鄘風·君子偕老》,詩中提到“邦之媛也”,意思是“傾城傾國的美女”。盡管《毛詩序》認為這首詩諷刺了衛宣公夫人宣姜,但不可否認的是,詩中的“媛”字的含義確實為“美女”。“媛”的這一字義在《說文解字》中也得到了印證:“媛,美女也。”
“名媛”一詞最早見于明代《兩晉秘史》:“臣聞王者之立后也,將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儀敷育之義。主承宗廟,母臨天下,后土執饋,皇后必擇世德名媛,幽嫻淑善,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文中的“名媛”可以理解為有名望的美女。添上一個“名”后,“媛”也就有了家世背景。
“名媛”一詞在明末發生了一次語義演變:淡化了女性的出身,增加了對其才能的要求。如明末竟陵派詩人鐘惺編撰的女性詩歌作品總集《名媛詩歸》,以作品的優劣和詩人的創作成就為評選尺度,入選者上自名門閨秀,下至山野村婦,女子憑借杰出的文采流芳百世。清代基本延續了明末的“名媛”含義,側重女子出眾的才能。如晚清女詩人沈善寶編撰的《名媛詩話》,首推有才有品。
隨著思想的解放和女性地位的提高,民國時期,“名媛”成為地位和才學并舉、經常出入社交場合的富家女性的代名詞。陸小曼、林徽因等才華與容貌并舉的著名女性,被稱為“名媛”。改革開放之后,“名媛”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作家程乃珊在《上海Lady》一書中,提出了“名媛”的三要素:出身出門、才貌雙全、對社會有貢獻。“社會貢獻”這一條件,意味著“利他”人格的加入。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無論“名媛”的詞義如何演變,感情色彩大多是褒義,是對女性的美稱。然而,2020年,隨著“××名媛群”的曝光,“名媛”作為網絡熱詞,以貶義的姿態、諷刺的意味出現在了大眾視野中。
2020年10月,一篇《我潛伏×ד名媛”群,做了半個月的“名媛”觀察者》的文章在網上“火”了,揭露了一些假“名媛”為了在昂貴的高級酒店拍照而拼單消費的事情,她們拼下午茶、拼頂級酒店的房間、拼愛馬仕、拼二手絲襪,然后去各種高級場所“釣魚”。一夜之間,“名媛”一詞變成了愛慕虛榮、盲目追求表面的精致、對自身進行虛假包裝的女性群體的代名詞,直到現在,“名媛”依舊帶著一定程度的貶義色彩。
潘越、蔡愛國《“名媛”詞義考釋及其流變探析》一文中認為,“名媛”的貶義意味與消費主義的大行其道密切相關。“名媛”是在商品提供的具體想象和理想自我的虛假幻象的對峙中走向無止境的消費陷阱,昭示出部分群體對“物”的非理智化追求。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名媛”的貶義色彩恰恰體現出社會主流群體對此現象的極盡諷刺之態,人們對“名媛”現象的嘲諷和不屑正是從理性消費的立場出發,“名媛”一詞的貶義化正傳遞出當下中國的消費理念逐步呈現出理性化態勢。
住在市區豪宅,家中奢侈品展示墻,擺放著幾十個愛馬仕包包,擁有大量房產證、土地證、黃金……這些表象背后,往往就隱藏著假“名媛”們的套路。
在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檢察院辦理的一起案件中,周先生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假“名媛”李某,李某自稱是籌措資金借給他人投資生意、幫助他人投資審核風險和征信的,周先生如有閑錢可以交給她去投資。
周先生表示,“一開始我有點懷疑,但她表現出很有資金實力的樣子,全身都是愛馬仕等高端奢侈品,我就相信了。她還許諾給我一個月15%至20%的收益”。之后的7個月里,李某就以有人做房地產工程需要資金周轉、客戶買房子需要資金“過橋”、某大款的小三要借錢,甚至是借錢用于販毒生意等理由,讓周先生投了500多萬元,其間李某返還了近400萬元。后來,李某不支付利息,還讓周先生繼續投錢,周先生這才產生懷疑。
同樣的套路下,被害人趙女士也被騙走了300多萬元。她曾陪同李某購買愛馬仕、香奈兒、卡地亞等奢侈品,親眼看到李某刷卡消費,沒想到她竟是個騙子。
李某到案后,交代了詐騙犯罪事實。她說,自己向他人借錢,給了高額利息,但這些錢并沒有帶來什么收益。之后,為了支付高額的月息,又不停向更多人借錢。賬戶里錢越來越少,窟窿越來越大,她則越陷越深,直到資金鏈斷。借錢的理由都是編造的,借到的錢款都用于還利息、本金,拆東墻補西墻。那些奢侈品包現在都已經賣了。
經審查,李某通過展示家中奢侈品等手段以達到使他人誤以為其資金雄厚的目的,虛構其從事投資生意、征信審核等工作,以10%至40%的月息為誘餌,虛構各種理由,詐騙周先生、趙女士等4人共計500余萬元,用于個人揮霍及支付他人利息從而得以繼續向他人借款。
寶山區人民檢察院經審查認為,李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詐騙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以詐騙罪對其提起公訴。最終,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李某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萬元。
該案中,假“名媛”李某的套路為何能讓人深信不疑?辦理該案的檢察官告訴記者,一是李某的外在包裝具有迷惑性,通過奢侈品等偽造出了資金雄厚的假象;二是李某許諾了高額月息,從10%到40%,越加越高,利誘被害人不斷投資;三是李某一開始按時返還本金和利息,讓被害人誤以為投資獲利是真實存在的,繼而加大投資力度,最終導致錢款被騙無法收回。檢察官提醒廣大投資者,眼見不一定為實,朋友圈中的“名媛”不一定是真“名媛”。投資做生意請擦亮眼睛,不要被表象和他人許諾的高額利息所迷惑。
我們或許可以從近期被曝光的“雪媛”“離媛”“佛媛”亂象中,一窺“媛宇宙”的端倪,撕開其逐利的“畫皮”。
此前,“長白山雪媛風”席卷了多個網絡平臺,一度被稱為“流量密碼”。“雪媛”曾在全國各大滑雪場里,抗著零下30攝氏度的嚴寒,穿著比基尼、秀著馬甲線。有滑雪愛好者吐槽:上山只為拍照,下山倒地睡覺,滑雪途中還要擋道!更有不少網友評論,“這是在拿命博關注”。
“媛宇宙”中,“離媛”人設屢見不鮮。所謂“離媛”,指的是在網絡平臺上聲稱自己近期已經離婚,曬出離婚證,對外宣告“解脫”的“名媛”。據媒體報道,“離媛”已經變成了一種被驗證的閉環商業模式,一些講述著情感故事的所謂“離婚女性”,一邊哭訴離開“渣男”的心路歷程,一邊推薦著各種產品,以此牟利。
“佛媛”是“媛宇宙”中的一大“財富密碼”:禮佛是假,營銷是真。等到“佛媛”人設營造完成,她們便原形畢露,開始售賣服飾、串珠、手鏈等“禮佛”用品,甚至接廣告、開“靈修班”,如在其他網購平臺20—50元就能買到的平安鎖,經過“佛媛”之手,售價立刻高達百元之上,利潤著實可觀。《工人日報》的評論指出:“佛門清凈,忽然混進去一群看似與世無爭、實則物欲橫流的名媛,實在是罪過。看著底下的各種購物鏈接:賣化妝品的、賣衣服的、賣保健品的、推薦餐廳的,筆者不由地想到《西游記》里各色妖孽,狐貍的尾巴哪是穿了袈裟就能藏得住的。”
對于“媛宇宙”的野蠻生長,網絡平臺不應缺位,應進一步提高對網絡內容傳播的把控,杜絕低俗惡俗的內容在網絡平臺的傳播,凈化傳播環境。同時,監管也不應缺位,倘若“媛宇宙”中的亂象違反了相關法規,相關部門則應嚴厲打擊違法營銷、詐騙活動,切實維護好消費者權益。
記者注意到,在批判“名媛鬧劇”時,網絡暴力可能會讓一些無辜的網友“躺槍”。需要注意的是,批判的前提是理性辨別,不能一味依著自己的情緒,更不應該去“攻擊”人們的愛好和生活方式,導致群體污名化。
希望有一天,“名媛”一詞能夠回歸其美好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