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秀麗
(信陽師范學院 法學與社會學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十八大以來,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領導下,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方略扎實推進,扶貧事業成效顯著,脫貧攻堅戰取得決定性進展,“基本解決了貧困人口維持最低生活水準的絕對貧困”[1]。但是,“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①摘自2020年3月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講話。,脫貧攻堅戰的勝利,只是完成了貧困治理的階段性任務,并不意味著貧困治理的結束,貧困治理工作的重心將從絕對貧困治理轉向長期的相對貧困治理。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也明確提出,要“打贏脫貧攻堅戰,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2]。“相對貧困是一種發展型貧困,是由于收入分配差距或基本公共服務不均等因素導致部分家庭或個體的福利水平處于社會平均水平之下”[3],相對貧困治理“強調促進社會公平、共享發展成果、增進人民福祉”[4],因此,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緩解相對貧困對人民群眾共享發展成果和共同富裕意義重大。
有效治理相對貧困問題,必須全面探討相對貧困內涵、特點,分析相對貧困問題的現實狀況,及影響相對貧困問題的各種因素,構建治理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縱觀國內學界關于相對貧困治理的相關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一是關于相對貧困治理理論背景的研究,專家學者分別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國內外減貧理論、社會剝奪與排斥理論等視角出發來討論貧困治理的學術淵源及理論依據;二是關于相對貧困治理概念內涵的研究,專家學者分別從貧困概念研究的知識譜系、國外相對貧困概念的啟示、相對貧困與絕對貧困的比較、相對貧困的特點等方面對相對貧困的概念內涵進行了分析;三是關于相對貧困測度的研究,學者們分別從相對貧困標準的設定、相對貧困人口的測算、識別及分類等方面進行了分析。四是關于建立解決相對貧困長效機制的研究,有的學者建議在借鑒解決絕對貧困問題策略的基礎上探索解決相對貧困問題的路徑,有的學者針對相對貧困的特點,提出了分類解決相對貧困問題的對策,還有的學者是在相關理論的啟發下提出針對性的對策建議。這些成果的取得,對深化相對貧困問題的認識有重要啟發,為解決相對貧困問題提供了理論支撐和政策參考。但是,在溫飽型的絕對貧困基本消除之后,相對貧困問題表現得更為復雜,不僅僅體現在收入層面,而且體現在社會公共服務獲得、發展機會等方面,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貧困狀況是多維度的[5]。阿馬蒂亞·森認為,貧困本質上是對個人可行能力的剝奪,貧困不只包括收入貧困,還包括能力、權利以及情感等方面的貧困[6]。而且扶貧的過程也不是單方面的給予和單方面的接受過程,而是一個給予和接受的互動過程,一個給予物質幫扶和接受物質幫扶的互動過程,一個給予智力幫扶和接受智力幫扶的互動過程,一個給予“志力”幫扶和接受“志力”幫扶的互動過程,一個表達同情和接受同情的情感互動過程。影響相對貧困治理的因素是多方面的、綜合的,其中情感因素是最難操作的也是最容易忽視的因素,這也是“社會政策往往聚焦于受惠者物質層面的評估與滿足,缺乏對其情感層面的關注”[7]的原因之一。事實上“情感是最為至關重要的微觀水平的社會力量”[8],它“不僅能夠凝聚所有水平的社會現實,而且能夠破壞人際互動,進而打破中觀結構和宏觀結構”[8]。相對貧困問題的治理,不僅要“強調社會規范、制度、結構或行動者理性的作用”[9],也不能忽視“情感作為一種內在的、無形的控制機制的作用”[9]。從物質維度關注貧困治理的同時,也要從情感維度來審視扶貧過程,關注群眾的情緒和情感變化,把扶貧行動主體內在情感的運動和表達同扶貧過程聯系起來,有利于更清晰地認識扶貧的操作過程,對相對貧困治理的順利進行和可持續脫貧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坎迪斯·克拉克(Candack Clark)的社會同情理論繼承了擬劇與文化情感理論的傳統,并融合了符號互動主義的成分,該理論認為“同情是人際關系中的一種關鍵情感,是人類社會的基礎”[10],在同情情感的互動中每一個行為者都會感受到來自社會文化的壓力,文化對社會互動中同情情感的發生以及同情的給予者和接受者如何感受和執行同情情感給予了限制,這些限制被稱為“同情禮節”。克拉克從個體通過給予同情來尋求某種心理效應的角度對情感的微觀經濟學展開了相關研究,著重提出了每個人都有一個由“同情信譽”所限制的同情額度,同情額度標明了一個人可以獲得多少同情。同情信譽和所有的信譽一樣,服從于協商,個體能夠獲得多少同情依賴于他的道德品格以及他所處困境的性質等。根據社會文化規則,那些處于困境之中卻遵守“同情禮節”的人被賦予了較高的同情信譽和較大的同情額度。接受同情的人應遵守的“同情禮節”主要有三個:要忠實,不能制造虛假信息;要努力盡快走出困境,不能要求無期限的同情;要感恩,用各種好的表現“回報”同情者。如果一個人違背了同情禮節,那么這個人的同情信譽和同情額度將會縮減,進而引發同情給予者的消極情感,如果個體的消極情感上升為集體消極情感,就會破壞人際和諧和社會團結。克拉克的研究成果有利于我們從社會學的視角來認識和分析社會現實問題中的情感維度,有利于預防和化解現實生活中個體或群體的消極情感問題。盡管目前我國學術理論界已經對情感社會學的同情理論展開了研究,但是運用同情理論分析我國現實社會生活實踐中的具體問題的探索還不夠深入。
本文選擇坎迪斯·克拉克的社會同情理論作為理論視角,來分析和解讀相對貧困治理的微過程,并根據文化規則對同情獲得者提出的各種“同情禮節”要求,把扶貧對象的“同情信譽”分為忠實性同情信譽、有限性同情信譽和互惠性同情信譽三種類型。在分析三種同情信譽內涵的基礎上,以每種類型同情主體和客體的情感互動為著眼點,深入探討和分析扶貧對象的同情信譽在提升扶貧效果、實現扶貧可持續發展及促進人際協調和社會團結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并對如何提升同情信譽進行相關思考,以期為我國相對貧困問題的治理提供積極有益的啟迪和思考。
忠實即忠誠老實,忠實性同情信譽,就是指一個人能否獲得別人的同情,能夠獲得多少同情,首先要看他是否具有誠實守信的聲譽。克拉克認為忠實是構成同情信譽的首要要素,也是要求得到同情的人應該遵守的首要“同情禮節”。如果一個人要求同情的理由是真實可信的,就會被同情的給予者評價為具有較高的同情信譽和同情額度,所以應該獲得較多的同情,同情的給予者在給予同情時就會產生正向的積極情感,進而促進同情主客體之間的良性互動。反之,如果一個人要求同情時制造了虛假信息,違背了“同情禮節”,就會導致同情信譽的喪失和同情額度的消減,同情的給予者就會認為這個人不應該得到相應的同情,進而引發互動中的消極情感,阻礙人際協調,導致人際疏離,甚至破壞社會團結。對于相對貧困治理來講,相對貧困人口的識別是首要的關鍵一步,貧困對象的忠實度和貧困信息的真實性是識別的基礎,決定著扶貧對象同情信譽的高低。貧困對象一旦制造了虛假信息,忠實性同情信譽就會遭到破壞,就會導致對象識別不精準的問題,出現納偽錯誤,把不貧困的人作為扶貧對象進行幫扶。事實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很清楚這樣的貧困對象是不應該得到同情和幫扶的。如果不值得幫扶的人借著貧困的名義獲得了較多的物質利益,就會引發社會的不公平感,引起群眾的不滿和怨恨,甚至引發更多社會矛盾,影響社會和諧。正如理查德·蒂特馬斯(Richard Titmuss)所說,“對于某些群體的福利,可能是對其他群體的不利”[11]。
具有擬劇和文化取向的同情理論不僅強調了社會文化對同情情感的喚醒和變化過程影響,還強調了忠實性同情信譽在促進同情情感的社會道德價值發揮中的作用,認為忠實性同情信譽“激勵行為者關注情景的道德屬性”[10],喚醒社會“正義、公平和價值等文化觀念”[10],促進社會道德秩序的形成。社會是個巨大的系統,為了公平、正義、秩序、幸福,系統對“值得贊許之人”的行為和品質設定了要求,個人行為和品質越符合要求就越能得到贊許,就越能促進良好社會道德秩序的生成。在道德判斷過程中,我們總是通過旁觀者的眼睛來審查、檢視自己的行為,“我們始終注意的是旁觀者的情感,而不是當事人的情感,而且我們始終考慮的是某人的處境在別人的眼里是什么樣子,而不去考慮在他自己的眼里是什么樣子”[12]。同情者之所以會受到贊許,就是因為同情者的利他的行為和忠實、仁慈、善良的品質與旁觀者的道德認知相一致相協調,因此同情適于“值得稱贊之人”做的事情。根據道德戲劇的約定,同情包含忠誠、守信等正向社會情感,對于接受這種正向積極情感的人來說,其行為和品質也應該與正向的積極情感相吻合,應該忠實守信,唯有如此,才是值得同情的。更何況,“同情夾雜著贊許”[12],值得同情之人也應該是值得贊許之人,這是因為他們擁有忠實等值得贊許的品質。另外,擬劇理論還認為“演員不僅表演角色,解釋腳本,而且還使用策略行為管理自我呈現”[10],當同情進入社會情景以后,需要同情的個體如果不能真實合理地展示自我,不能安分在某種框架之內,違背信任導致忠實的喪失,那么個體將體驗到懲罰性的消極情感,比如羞愧、內疚和恥辱等。在這種情況下,個體將會圍繞接受懲罰、道歉、展示更忠實的自我等進行一系列修復行為,以期獲得更高的同情信譽和更多的同情,通過這種方式,行為者進一步強化了文化腳本內隱的道德規范和道德秩序。忠實性同情信譽是情感互動中的一道文化約束,它提醒表達同情的人和接受同情的人都要關注情境中的道德屬性,“渴望自己具有值得別人贊同的品質”[12],以迎合自己正向積極的情感體驗,從得到的贊許和尊敬中尋找精神的安寧和滿足,“在這個過程中,同情造就了具有顯著力量的文化規則和邏輯來促進社會融合”[10]。扶貧過程中經常會出現“送溫暖”的場景和環節,送的不僅是財物,更是一種暖人心的感覺和感情,因此表達幫扶和同情本身就是攜帶真誠善良、公平公正等正能量的積極情感體驗。當然,在“送溫暖”這個情感互動的過程中,接受溫暖的貧困群眾的日常道德情感通常被激活和調動,會展現出忠誠善良、積極謹慎等美好的德行以證明自己是值得同情的,以此開啟基層社會治理者與群眾的良性互動,打開基層社會貧困治理的情感入口。
這里的有限性不是指空間的有限性,而是指時間的有限性,有限性同情信譽,是指一個需要同情的人因具有有限同情的觀念而獲得的良好聲譽。克拉克認為,有限性是“同情禮節”之一,任何一個同情需要者都不能要求太長時間的同情,如果違背了“同情禮節”,無期限地要求同情,那么這個人的同情信譽將會降低,同情額度將會減小。當然,同情的給予者也不愿意無期限的給予別人同情,這樣會因付出太多情感勞動而產生消極情感,比如厭倦、反感、憎惡、逃離感等,這些消極的情感體驗會動搖同情者對被同情者的認可,進而降低對方的同情信譽,減少甚至終止給予對方同情。從情感維度來講,扶貧的過程也同樣遵從有限性這一“同情禮節”。“相對貧困是建立在參照對象以及比較基礎之上的貧困,是社會上大多數人對于較低生活水平一定的確認,只要社會存在社會分化和不平等,就會存在相對貧困,因而相對貧困將普遍存在,并成為社會的常態”[13],但對于相對貧困的個體而言,脫貧的時間是有限的,相對貧困個體在扶貧過程中是應該遵從有限性同情禮節的。有限性從時間維度決定了扶貧對象的同情信譽和同情額度。扶貧對象如果能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大家一道走上勤勞致富的道路,當家庭境況改善,收入增加,生活水平提高時能及時主動退出幫扶,那么他的同情額度就會大大提升,也會為將來儲備更多的同情信譽,因為人們總是“欽佩和贊同那些自強不息的人,他們不會因地位的改變而自暴自棄,也不會因財富的減少而意志消沉,他們在逆境中仍然保持樂觀”[12]。如果扶貧對象在接受扶貧的同時還長期停留在貧困狀態,好逸惡勞,心安理得地“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扶貧者和非貧困群眾就會產生消極情感,甚至憎惡這些“貧窮懶漢”,消減或終止給予他們的同情,進而阻礙同情的良性互動,影響扶貧事業的順利進行。
有限性同情信譽對于接受同情的人來說具有一定的“有限安全價值”,在接受同情的有限時期內,被同情者是“安全”的,這里的安全主要是針對處于相對貧困狀態的個體行為可以暫時偏離正常的社會文化邏輯和規范而不用承擔相應的社會文化禁忌和文化規定所標明的責任而言的[14],也就是說,人們在對待處于困境中的個體時,會報以理解和同情的態度,一般不會用“正常”的標準來衡量和苛責被同情者的“落后”表現,覺得他們因暫時困難而表現出的無能為力或思想行為方面的“問題”是“正常”的。這就保證了困境中的個體有一定的時間進行消極情感的釋放和心態、行為的調整,以積攢力量在將來重新符合社會和他人的期望。對于因不幸、困境等各種原因致貧的貧困者來說,在接受扶貧的過程中,可以暫時“從文化禁忌和文化規定中釋放出來”[10],“偏離常規的文化編碼”[10],“免于承擔一段時間的責任”[10]。比如,扶貧對象可能在一定時期內“不勞而獲”,在與鄉里鄉親的人情來往中表現得畏畏縮縮,甚至還會因某些特殊的原因與社會疏離,自暴自棄等。但因為同情情感的存在,人們對待貧困成員這些偏離常規的表現,不僅不會苛責,反而會從共同情感的角度出發,寬容和理解他們,讓他們無所掩飾地標明貧困,“心安理得”地接受幫扶,為他們提供一個安全的情感緩沖和適應的平臺。雖然“他人的同感和自己的悲傷從來都不是一回事,但是兩者的協調卻能夠維系社會的和睦”[12]。
互惠性是同情接受者應該遵循的重要“同情禮節”。互惠性同情信譽是指接受同情的人應該具有的懂得感恩和回報的聲譽。克拉克認為,“同情作為情緒過程,不僅具有文化和擬劇或者執行的特征,還具有策略維度……個體對他人任何的情感表達總是期待情感資源的交換,即給予他人某種情感資源的同時期待他人也回報相應的情感資源……善行是互惠的,同情的受益者必須予以同情者回報,并且必須提供與文化中的互惠原則相適應的回報”[10]。也就是說,社會中的人們并不是完全被動地根據社會文化所規定的劇本的指導進行角色表演,而是一定程度地參與到情感的微觀經濟行為之中,給予同情的同時,要求同情的受益者必須給予同情者與文化規則相適應的回報。克拉克強調這種互惠的交換是個人之間的,而非群體之間的,它要求受到同情惠及的人,必須用感激、高興、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努力等正向積極的情感來回報同情者,“只有這樣,才能使行善的人內心得到慰藉”[12],否則,如果接受同情的人沒有遵從同情的互惠性禮節,沒有以正向積極的情感給予同情者以回報,“就會被別人當作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從而引起別人的憎惡”[12],引起同情者的消極情感體驗,其同情信譽就會降低,從同情者那里得的同情就會遞減,甚至中斷,從而打破同情的良性互動。從情感維度看,扶貧的過程也是給予同情的過程,貧困者也同樣要遵從“互惠性”的同情禮節,在接受扶貧的同時,應該用自己種種“好的表現”給予扶貧者以回報,讓黨和政府看到自己脫貧的信心和勇氣,讓人民群眾看到自己在奔向全面小康社會的路上不愿落伍、不愿掉隊的決心,提升自己的同情信譽,贏得人民群眾的認可,從而構筑給予幫助和回報義務的道德規范[15]。因此,互惠性同情信譽是貧困治理中的重要情感信譽,是從情感維度檢驗扶貧效果的重要依據,是取得可持續脫貧的重要影響因素。
互惠性同情把社會中的幸與不幸聯系起來,在預防社會疏離和增強社會凝聚力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正是因為同情,那些有困難的、處于困境中的的人都能得到積極的情感支持,基于同情的互惠性,同情者給予了同情,同時也接受了被同情者的回報,這時,同情者和被同情者的情感聯系紐帶就會生成。克拉克認為,“這種聯系紐帶將進一步在所有內隱的同情交換中得到增強”[10],最終促進社會團結。根據社會文化的規則和邏輯,人們一般都會覺得自己有義務為那些處于困境中的人提供同情支持,讓他們盡快好起來,被同情的人也都會感覺到有義務向同情的給予者表達積極情感,他們之間的同情是互惠的,強健的社會聯系也就在這些“給予”和“回報”的過程中產生。在扶貧的過程中,人們會覺得自己有“義務”對貧困者表達同情,給予他們積極的情感支持,使他們慢慢好起來。與此同時,貧困者也應感到有“義務”向給予同情的他人和社會表達不同類型的回報,對他們給予的同情“恩惠”作出積極的反應,并以不同的強度和方式來“答謝”他們,比如高興、感激、主動參與、努力勞動、積極進取等。這樣同情主體與客體之間就會進行積極的情感互動,建立起一種情感紐帶,這種情感紐帶也將會在逐漸形成的良性情感交換循環中得到不斷的增強,從而有效地預防貧困者社會疏離感的產生,阻礙貧困者社會生活的邊緣化,使貧困者逐漸消除由貧困帶來的自卑感、孤獨感和無助感等各種消極的情感,慢慢適應社會、融入社會,強健的社會聯系和融洽的社會秩序也會在這個“給予”和“答謝”的情感交換過程中得以建立和鞏固。為了更加清晰地說明互惠性同情信譽對貧困群體走出困境、適應和融入社會的促進作用,根據克拉克、戈夫曼、戈登等社會學家的情感理論,構建了扶貧過程中互惠性同情信譽的作用機理模型(見圖1)。

圖1 扶貧過程中互惠性同情信譽的作用機理模型

圖2 扶貧過程中三種同情信譽的關系及作用
圖1分析了一定社會文化框架和背景下互惠性同情信譽的作用原理,展示了互惠性同情信譽在預防貧困群體社會疏離、促進社會團結方面發揮作用的邏輯過程:按照社會文化框架和常規的社會期望,人們應該對貧困群體的不幸和困境表達同情,貧困者本人也有得到別人同情的需要;根據互惠性的要求,同情一旦發生,貧困者就應該給予同情者以“回報”和“答謝”,這樣,同情者和被同情者之間的情感互動就會加強,在逐漸增強的情感交流中,積極的情感就得以強化并相互感染,進而促進貧困群體的人際協調和社會適應,最終促進社會團結。
根據對忠實性同情信譽、有限性同情信譽和互惠性同情信譽三種同情信譽的分析,創建同情信譽關系及作用圖(見圖2),以進一步認識三種同情信譽及其在貧困治理過程中是如何共同發揮作用的。
從圖2可以看出,按照時間序列,對貧困個體的扶貧的過程主要包含三個環節:扶貧對象的準入、扶貧的過程和貧困退出,而三種同情信譽分別對應這三個環節,忠實性同情信譽對應并作用于扶貧對象的準入環節,互惠性同情信譽對應并作用于扶貧的過程,有限性同情信譽對應并作用于扶貧對象的貧困退出環節。扶貧對象準入的關鍵是貧困戶的識別,而貧困戶的識別是以扶貧對象的忠實性同情信譽為基礎的,忠實性同情信譽越高,同情額度就越大,這樣的貧困戶就越能得到群眾的認可,因此,忠實性同情信譽對扶貧過程的良好開端至關重要。從情感維度看,扶貧的過程也是同情過程,也是扶貧者和被扶貧者雙方情感互動的過程,根據同情理論,扶貧對象必須遵守互惠性“同情禮節”,在接受同情的同時也應該以種種“好的表現”給予扶貧者以“回報”,否則,良好的互動將會受到干擾和破壞,進而影響扶貧進程和扶貧效果。因此,互惠性同情信譽是影響扶貧過程的重要情感因素,在扶貧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潤滑劑”作用。扶貧對象的貧困退出,意味著單個扶貧過程的結束,在不影響扶貧效果的情況下,扶貧過程的有限性就顯得非常重要,有限性同情信譽就是要求在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下,貧困者要和大家一道,以最好的姿態,做最大的努力,早日擺脫貧困,走向富裕。
從圖2還可以看出,三種同情信譽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忠實性同情信譽和互惠性同情信譽同時作用于有限性同情信譽,忠實性同情信譽和互惠性同情信譽越高,有限性同情信譽也就越高,也就是說,一個事物如果有好的開端和過程,一般就會有好的結果。對于貧困治理來說,貧困戶的精準識別和扎實的扶貧過程就預示著如期的貧困退出。總的來看,三種同情信譽構成了三位一體,在扶貧的過程中共同發揮著積極的隱性作用。為了提高扶貧對象的同情信譽,發揮貧困治理中情感的動力作用,盡快幫助貧困者走出困境,更好地適應社會,獲得美好的生活,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思考。
一是引導扶貧對象自覺遵守“同情禮節”,提升“同情信譽”。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扶貧對象如果能夠很好地遵循忠實性、有限性和互惠性的“同情禮節”,他的“同情信譽”就會很高,這樣的扶貧對象就會得到群眾的高度認可,扶貧事業就會得到社會的廣泛支持。相反,在接受扶貧的過程中,扶貧對象如果違背了“同情禮節”,其同情信譽就會降低,同情額度就會消減,扶貧的進程就會受阻。因此,應通過廣泛宣傳、扶貧對象應知應會專題培訓、扶貧“禮節”專項教育等各種可能的方式來引導扶貧對象自覺遵守“同情禮節”,提升“同情信譽”,形成扶貧雙方的良性互動,為扶貧過程注入“潤滑劑”,促進扶貧事業的順利進行。
二是營造良好的社會情感環境。“任何集體都散發著溫暖,它催動著每一個人,為每一個人提供了生機勃勃的生活,它使每一個人充滿同情,使每個人的私心雜念漸漸化解”[16]。在涂爾干看來,作為倫理集體,社會對個人的最大影響不是體現在物質層面,而是體現在情感和精神層面。因此,在扶貧的過程中,不僅要扶貧困群體的物質貧,而且要扶貧困群體的精神和情感“貧”,更要扶部分非貧困群體的心理和情感“貧”,營造良好的社會情感環境。調研中發現,有少數扶貧對象認為,被確定為“貧困戶”是一種榮譽,引發了一些群眾產生“求貧”心理;也有少數扶貧對象認為“我窮我應該”得到扶貧,沒有任何感恩之心;還有的扶貧對象之間進行攀比,看誰得到的錢、物多,得到少的就不服氣,去跑去要,為了爭取更多錢和物,有的甚至撒潑耍賴,還真是“誰窮誰有理”。這些表現雖然發生在少數貧困者身上,但在群眾中卻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甚至有些衣食無憂的家庭也會對這些貧困家庭的不勞而獲產生羨慕、嫉妒、怨恨等情感。顯然,這些現象很不利于良好社會情感環境的營造,很不利于扶貧事業的順利進行。因此,社會環境的優化更要注重社會情感環境的優化,“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17]。“人的天性決定了只有適應其所處的自身環境,才能夠在社會中得以生存和發展,這是被大量事實所證實的。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真誠友善地對待身邊的人,并且學會如何感恩。因為社會有了人們的以禮相待、互敬互愛,才會充滿平和、溫馨、關愛,從而不斷地向前發展”[12]。營造良好的社會情感環境應該從兩方面著手。一方面要強化人們對同情、敬畏、自豪等積極情感的社會認同。情感認同,要求人們在正確輿論和政策導向的指引下,正確看待貧困現象和貧困群體,為扶貧事業提供積極的情感支持。另一方面要提高人們對羞愧、內疚、恥辱等消極社會情感的敏感性。羞愧、內疚、恥辱等雖然是消極情感,但卻是攜帶正能量的道德情感,它們能抑制攜帶負能量的消極情感,阻礙社會不期望的行為,培育和促進社會發展所需要的道德行為。具體來講,可以通過宣傳講解、榜樣樹立、對非道德行為進行批評曝光等各種可能的途徑提高人們對同情等社會情感的認同及對羞愧等道德情感的敏感性,從而“在社會治理中使得社會正向情感最大化,實現以社會情感為基礎的社會凝聚”[18],營造平和、寬容、和諧的社會情感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