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市場為中心的經濟學

朱海就

人們生活在一個稀缺的世界中。為了在一個稀缺的世界中生存得更好，人們必須有合適的制度安排。市場可以被視為人們響應稀缺世界的手段，包括貨幣、道德、法律和政府等等。市場這個手段是由人們的觀念建構的，人們究竟會有什么樣的市場，取決于人們怎么認識它。經濟學是幫助人們認識市場的科學，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們能否擁有市場，以及擁有什么樣的市場，這正是經濟學如此重要的根本原因。這本書正是這樣一本關于市場的經濟學作品，它之所以能夠成為一本有關“市場”主題的重要作品，一個根本的原因是它有著可靠的方法論基礎。

這本書從可靠的方法論出發，說明經濟學是從人的有目的的行動出發而建立的理論體系，這使經濟學成為真正的社會科學，使經濟學具有與自然科學截然不同的特征。經濟社會問題也應該用社會科學（經濟學）的方法來研究，如果用自然科學的方法來研究經濟問題，則必然會導致建構主義，這在實踐上就是對市場的破壞。

對于自然界來說，“凡存在的”一定是“自然正確的”原理（比如物理定律與化學定律）作用的結果，這些原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們只需要去發現這些原理就可以;但對于人類社會來說，則不一定。社會是人的觀念和行動作用的結果，而不是某個客觀原理作用的結果。人有什么樣的認識和行動，就會有什么樣的結果。雖然有關社會（市場）的原理是先驗的，但這個原理并不像自然科學的原理一樣“自然地”支配著社會的運行。這是因為占據人們頭腦的，可能是與之相悖的觀念。人不可避免地會有錯誤的認識，只有那些與市場相悖的錯誤認識被清除，市場經濟才有存在的可能。錯誤的認識不僅會導致市場經濟的扭曲，也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只有當市場被正確認識時，個體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現代經濟學理論是從人的需求出發的。人有需求，就要采取行動去滿足需求，這種行動也被稱為有目的的行動，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假設。基于這一假設的經濟學是“邏輯現實主義”的。相反，從“經濟人”假設出發的經濟學是均衡世界的經濟學。之所以要比較這兩種經濟學，是因為“邏輯現實主義”的經濟學能夠更好地解釋市場的一個根本法則，即分工合作法則。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用“分工合作”來解釋財富的秘密，現代經濟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斷地對這個原理做注解。分工原理體現的是人的行動的合作性（協調性）。然而，新古典經濟學，特別是主流經濟學的均衡思想，卻忽視了這個協調問題。協調問題已經得到解決的假設與新古典經濟學的“經濟人”假設有關，因為“經濟人”假設包含了充分信息和完全競爭，指向協調已經充分實現的均衡狀態，這樣就不需要再研究協調，只需要考察約束條件下的“最大化”。

協調是人的行動之間的協調，而行動是人的判斷、警覺和發現等動態主觀主義的結果。在新古典經濟學中，由于“經濟人”假設所包含的主觀主義是靜態的，即給定目的下的需求滿足，所以“經濟人”假設并不指向人的行動。當把行動概念排除在外時，對協調問題的考察也就被忽視了。

相比之下，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比如米塞斯、哈耶克與柯茲納等，把主觀主義擴張到動態主觀主義，體現了企業家精神的判斷、發現和預測等。市場正是企業家精神驅動的動態協調過程。人的自發的、有目的的行動本身就包含了協調性，或者說，協調人的行動的規則已經包含在“行動”這個概念中。這個從“人的行動”出發來論證“協調”的視角不同于亞當·斯密的道德情操視角，它是更為一般的視角。根據人的行動視角，道德情操不能被視為與生俱來的本能，而應該被視為基于“理性認識”的結果，即那些被個體認為是有利于自己的行動或制度才會最終演變為普遍接受的法則，道德情操正是這樣產生的，并且會隨著理性認識的變化而變化。

在奧地利學派看來，分工合作的理論基礎不是專業化，而是企業家的判斷、警覺和發現，因為正是判斷、警覺和發現決定了企業家如何利用他可以配置的知識和資源?？梢哉f，正是米塞斯與哈耶克等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通過發展門格爾的主觀價值思想，進一步支持和發展了亞當·斯密的分工合作思想。在他們看來，價格不是自動發揮資源配置作用的，而是通過企業家的經濟計算才起到資源配置作用的（這樣也把價格放到了協調背景下來理解）。

這本書強調了企業家的作用，這也是它不同于主流經濟學教科書的地方，也是它的亮點。我們知道，相比“資源的有效配置”這個說法而言，“需求的更好滿足”是更為準確的表述，因為經濟活動的目的是滿足需求，而不是“配置資源”。那么，怎么知道需求是否更好地得到了滿足呢？答案是利潤。只有更好地滿足消費者需求，企業家才能獲得利潤;反過來說，利潤是消費者需求是否得到更好滿足的信號。這也是讓企業家而不是政府來配置資源的理由。因為政府在決定做什么事的時候是不考慮利潤的。所以，政府不能像企業家一樣，把資源配置到更能滿足消費者需求的領域中;或者說，即便政府實現了某個目標，也不等于資源得到了有效配置——其他更為迫切的需求因為政府的配置行為而沒有得到滿足。另外，大眾的需求是分散的，他們對重要性有自己的判斷，這意味著個體需求的滿足不能以集中的方式實現，而政府總是以集中的方式實現某個目標，這并不等于無數個體分散地實現他們的目標。

另外，在市場中，不同主體的利益是兼容的，個體在追求自身最大利益時會為他人創造機會。但前提條件是，市場信號和制度等不被人為地扭曲，特別是價格信號。如果價格信號扭曲了，生產結構就扭曲了，嚴重的話會出現經濟危機，也就是商業周期現象。

這本書的結構安排相當合理。它從一人世界，即魯濱孫世界開始闡述，擴展到多人世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全書由基礎、市場經濟、計劃經濟和混合經濟四個部分構成。這四個部分圍繞市場經濟展開，其中第一部分為市場經濟提供方法論基礎，第二部分討論市場經濟的構成要素、條件等，第三、第四部分討論的是對市場的背離（計劃經濟與混合經濟都可以視為對市場的違背）。當然，這本書也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即有關經濟理論的論述（第一、第二部分）與有關經濟體制（第三、第四部分）的闡述，后者以前者為基礎。

如前所述，這本書闡述的經濟學原理都基于一大前提，即人擁有思考能力，并意圖實現自己的目標，然后從稀缺性概念開始，從直接交換到間接交換，進而說明貨幣、分工、比較優勢、企業家精神、競爭、利率、供求、盈虧計算、貨幣銀行等市場經濟的構成要素，以及資本市場（股票市場）。這樣，經濟學所有重要的領域都涉及了，并且是一以貫之的。

在第三、第四部分，作者批駁了各種形式的干預主義，其中計劃經濟是極端的干預主義，混合經濟是相對較弱的干預主義（指的是對市場的各種形式的管制，比如價格管制、貿易壁壘、關稅及配額）。管制會扭曲市場，會導致通貨膨脹和經濟周期等問題的出現，作者對各種形式的管制及后果做了闡述。

這本書既有豐富的經濟學理論知識，也有關于現實問題的分析，兩者的結合對讀者了解經濟運行的真相和奧秘很有幫助。這本書告訴人們，政府債務是如何創造貨幣的。這本書也澄清了許多流行的錯誤認識，比如供給與需求不是“理論”，而是為理解經濟變化如何影響價格和數量提供一種思維框架。這本書還重申了很多重要的常識，比如提高生產率不僅在于儲蓄和投資，還在于勞動分工。

這本書從人的行動的目的性出發，說明市場的各個構成要素，然后說明各種破壞市場的形式，從而提供了一個全面的市場經濟理論，這對人們理解市場經濟非常有幫助。雖然作者說這本書并不是奧地利學派的論著，而是從市場視角來介紹經濟學原理的，但其結構安排與自由市場經濟理論大師米塞斯的《人的行動》是相似的，這本書可以視為米塞斯這一恢宏巨著的簡寫版。

經濟學是為市場辯護的科學。正確的經濟學，也就是既符合邏輯，又具有現實性的經濟學，一定是支持自由市場的。相反，錯誤的或不符合邏輯的經濟學會為干預辯護，進而損害到個體利益，這是我們要學習正確經濟學的重要原因。

這本書不僅是很好的經濟學教材，也是引人入勝的經濟學專著，深入淺出，內容豐富，讓人看到經濟學應該具有的樣子。這本書既是一本思想型的教材，也是教材型的思想專著，是教材與專著的完美結合。

這本書在之前中文版的基礎上增加了作者批注、拓展資料、課后實踐和習題答案等，從而顯得更加立體豐富。特別是書的后面還有術語解釋，這不僅方便讀者查詢，還有助于讀者準確把握經濟學相關概念的含義。

誠如作者所說，“學習經濟學基礎知識，乃是現代青年不可推卸的責任”。學好經濟學，會使世界更美好。我強烈推薦這部能夠幫助讀者跨入真正的經濟學殿堂的作品！

（作者為浙江工商大學經濟學教授）

責任編輯：尚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