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太剛

作 為直接面對實際問題的一線干部,不少人在遇到工作難題向上級請示時,都曾收到過“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對此,很多一線干部感到困惑:個別疑難問題如果知道如何辦,按哪些規定辦,誰還會去請示上級?
究竟如何辦,沒個章程;按什么規定辦,沒個說法;規定在哪兒,沒個影子。批示一圈“按規定辦”,其實更讓基層“不知咋辦”。
科層制下,公務人員照章辦事是其基本的行動準則,但由于一些時候“照章辦事”的“章”非常復雜,使“照章辦事”說易行難——復雜的規則及無可避免的規則間沖突。一線干部對“按規定辦”這類回復的困惑和吐槽,實際上也是這種“照章辦事”難題的反映。
有些沖突讓一線干部倍感棘手,其解決之道因人因事而異,而且無論怎么解決實際上都有被問責的風險。為此,一線干部向上請示也屬人之常情。而收到請示的上級實際上也有同樣被問責的顧慮,于是時常祭出“按規定辦”之類的“太極回復”也可以理解。
其實,對于社會治理而言,規則間存在矛盾并不可怕,只要對這種規則沖突建立起解決機制,無論同一規則系統內部的規則沖突還是不同規則系統之間的規則沖突都有解決之道。
不是所有“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都源于規則打架。有時候,這類請示與回復還反映出上下級之間的某種博弈。向上請示是下級希望得到上級的工作指導,存在著不同情形。同樣,針對不同情形的下級請示,上級的一句“按規定辦”的回復也有不同的弦外之音。
偷懶型請示。這種情形通常是下級自身的業務不精、政策水平較低,又不夠敬業,在遇到較為復雜的實際問題時不愿意認真查閱鉆研相關政策法規的精神和要求,因而直接通過請示將難題推給上級,希望上級給出現成的解決方案。對于這種偷懶型的請示,上級一句“按規定辦”的回復,本身就帶有責備批評及警示之意。收到這樣的回復,下級既應有自知之明,又該有感念之心——上級沒有在回復中直接申斥,已經給下級留足了面子。
避責型請示。這種情形通常是下級在某一實際問題的處理上感知到了明顯的規則沖突,同時對這種規則沖突也有了傾向性的選擇,但為了避免獨自承擔這種傾向性選擇所帶來的風險,下級向上級請示,以期在一定程度上規避自己作出傾向性選擇的風險。對于這種避責型請示,上級所做的“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在一定意義上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不愿意為下級的傾向性選擇分擔任何責任。這種情形下的“按規定辦”,是讓一線干部最不滿的回復。這種回復往往也會讓下級畏首畏尾、拖延問題的解決。這類“按規定辦”的回復是官僚主義、沒擔當、不作為的表現。
解惑型請示。這種情形通常是下級在具體問題的處理上遇到了規則沖突,而且拿不出一個帶有傾向性的解決方案,于是希望通過請示上級而解決困惑。這種請示由于下級并沒有一個傾向性的解決方案,因而不同于上述避責型請示。上級對于下級的這種解惑型請示所作出的“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一方面可能婉指下級在此問題上的法規政策的掌握不夠全面、理解不夠到位,其畫外音是要求下級繼續研究相關法規政策;另一方面的潛臺詞是要求下級至少要提出一個傾向性的解決方案。但無論怎樣,對于解惑型請示作出“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本身也反映出作出這類回復的上級在此問題上的政策水平和業務能力有限,無法為下級精準解惑,反而用耍官腔來掩飾和敷衍。
試探型請示。這種情形通常是下級對于要解決的問題實際上已經有了解決方案,即知道該如何照章辦事,但擔心照章辦事會拂逆領導心意或觸犯領導所關切的某方利益,因而通過請示來窺探領導心意。對于這類試探型請示的真實動機,作出回復的上級通常洞若觀火,對此而作出“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通常意味著讓一線干部根據政策法規照章辦事。不過現實中也存在另一種情形:上級一方面回復下級“按規定辦”,另一方面通過其他方式或途徑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傳達給提出請示的下級,從而構成上下級的“合謀”。
對于“按規定辦”之類的回復,雖不能一概都貼上官僚主義、無擔當等負面標簽,但有時候稱之為踢皮球式的“太極回復”也不為過,因為這類回復實際上對于下級要解決的問題沒有任何幫助。要減少或避免這種“太極回復”,操作層面和規則層面都該有所作為。
在操作層面,就作出此類回復的上級而言,應該提高自身的業務能力和法治政策水平,對于下級的解惑型請示及偷懶型請示能夠給以精準的指示;另一方面則應該改進工作作風——減少官僚習氣、增強擔當意識和踏實作風:對于下級不同類型的請示,該批評的批評(對偷懶型請示),該擔當的擔當(對避責型請示),該解惑的解惑(對解惑型請示),該指正的指正(對試探型請示);對于下級請示所涉及的自己也拿不準的問題,積極借用外腦,通過請示溝通更上級及組織專家或其他下級組織進行專題研討,以期盡早拿出更可靠的解決方案。此外,上級還應在端正行政倫理觀方面為下級樹立表率,以消除及減少下級的試探型請示。
同樣在操作層面,就提出請示的下級而言,也應該在提高業務能力和法治政策水平、改進工作作風、端正行政倫理觀三方面有所改進,以避免偷懶型請示和試探型請示,同時把解惑型請示的規則依據及困惑點寫得更為清晰具體,從而盡量不為上級作出“按規定辦”之類的“太極回復”創造機會。
就規則層面而言,一方面應盡量提高立法和政策質量,以減少規則沖突;另一方面應建立健全規則沖突的解決機制,從而使一線干部在遇到規則沖突時,也能夠直接依據制度照章辦事,而不必事事請示上級,并按照上級的回復來解決。
總之,“按規定辦”之類的“太極回復”,不僅考驗上下兩級的法治政策水平和執行能力,更考驗公務人員的公務倫理和價值取向。這類踢皮球式“太極回復”的盛行或式微,也反映出我國治理體系及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