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武漢市武漢大學藝術學院 430072)
陌生化將對象從其正常的感覺領域移出,通過施展創造性手段,重新構造對對象的感覺,這樣一種給觀者新鮮感的創作方式也就是刺激觀者審美快感的方式。在《邪不壓正》中,姜文依舊采用“語言”這一情感傳遞與接收最為直接的展示途徑強化了“陌生化”所賦予藝術作品的全新魅力,劇中姜文與廖凡在酒桌上有一段對話“廖:那日本人靠不住啊,我靠誰啊?老蔣? 姜:那更靠不住 廖:一個寫日記的人? 姜:正經人誰寫日記啊。廖:是啊 姜:你寫日記嗎? 廖:我不寫,你寫日記嗎? 姜:誰能把心里話寫日記里? 廖:寫出來的那還能叫心里話? 姜廖合:下賤!”維特根斯坦說過:“一切哲學問題都是語言問題。”這種風趣且極具諷刺意味的新型語言模式,相比于傳統的敘述方式更容易激發觀眾的獵奇心理,促使觀眾在潛意識中選擇挑戰并思考語言中包含的邏輯推理過程,一旦觀眾的主觀邏輯推理與語言本身所包含的邏輯推理相契合,便會催生出觀眾對于這種新型語言模式的認同感,這既是人類征服陌生事物的欲望得以滿足的過程,也是尋找全新感知舒適區的過程。
這一過程也與陌生化理論中所主張的“藝術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相契合,但這里所謂的形式困難并非單指影片情節或人物語言體系的變形設計,還應包括觀眾感知與自我說服的形式困難,基于語言體系的陌生,觀眾自然會首先選擇用常規語言體系去解釋、理解陌生化的語言,企圖將自己無法把控的信息傳遞形式框束進傳統的可控范圍,正是這種對抗性,才使“征服陌生”的魅力得以體現——“征服陌生”并非只存在兩種結果(“征服”或“未征服”)它還存在第三種相對完美的結果,即“征服與妥協并存”的和諧狀態,這種和諧狀態是在觀眾開始進行征服陌生的冒險之前始料未及的一種結果,它的出現基于陌生形式的先進性,傳統感知方式在企圖收納陌生形式的過程中發現,陌生形式為哲學思考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維度,它使得認知不再扁平,為尋覓電影內核的糾葛找到了出路,“我就是為了這醋,包了一頓餃子”影片中藍先生請朱潛龍吃飯時輕描淡寫的這句話,便是“征服與妥協并存”狀態的微觀體現,在“醋與餃子”共存于同一環境下時,傳統感知方式自然地將醋定義為附屬品,餃子與醋的主次地位已然被限定,我們通常認為這種限定是基于價值判斷的意識,但通過陌生化且主次調換的語言呈現方式,則使得人們發現這種限定方式反而是違背了價值判斷的原則的,“醋”與“餃子”的價值高低在不同的條件下所呈現出的結果也是不同的,不存在“醋”天生要為“餃子”服務的道理,就此而言,陌生化的思維表述似乎更為合理且精確,傳統思維在征服陌生的路上似乎遭遇了滑鐵盧一般,權威遭到挑戰的時刻就是思想得以突破的時刻,這種反傳統的思維痛感極易引起觀眾對自我理解方式的質疑與批判,在接觸陌生化之前,人類往往是以上帝視角去看待藝術作品,觀賞者這一群體所先天具備的階級自豪感,使得他們在觀賞藝術作品時長期保持一種養尊處優的狀態,但反而他們的觀賞自尊也是最容易被擊垮的,陌生化撕碎傳統理解方式的同時,也在喚醒觀眾的麻痹意識,原以為可以主導正確思維方式的觀眾恰恰是被思維方式所主導的,無論承認與否,在接觸到陌生化所賦予的全新認知領域后,觀眾便已經開始思考征服陌生的正確性以及陌生本身的正確性,但思維突破并非意味著思維進步,對陌生的征服也并未因痛感結束而是外化為對陌生的探索進而在保留傳統思維尊嚴的情況下完成與陌生化的講和。人類思考與陌生化共存的過程也就是關于哲學思考的衍生過程,諸如此類的語言在影片中多有涉及“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你總是給自己設置障礙,因為你不敢。”“你對我開槍,不怕殺了我?”“不怕!”“你不愛我?”“傻瓜,子彈是假的。”這種語言層面關于陌生化的緊密銜接實際上是觀影者自我說服的延宕,自我說服與自我闡釋的過程是最為真誠的思考過程,通過陌生化來賦予觀眾這種思考能力,也是延長藝術作品美學生命力的有力方式,為觀者感知事物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影片中對性本能的直觀宣泄加劇了觀眾的感知熱情,弗洛伊德理論的核心是性本能(Libido,力比多)與自我本能之間的對抗。“本我不受任何構成有意識的社會個體的形式和原則的束縛。它既不受時間的影響,也不為矛盾所困擾。它不知道’任何價值、任何善惡、任何道德”它并不想自我保存,因為它所追求的只是按照快樂原則使其本能需求得到滿足。”而對性本能的展示若僅停留在肉體層面顯然是幼稚且單一的,“靈肉化一”的境界才是性本能外化形式的理想狀態,彭于晏飾演的李天然和許晴飾演的唐鳳儀,兩者均代表兩性近乎完美的身材,且在時代思想的限制下極具自由開拓意識,但兩者靈魂達成自由共識所經歷的歷程是截然不同的,唐鳳儀有著女人關乎“性感”一詞所需要的一切條件,而這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之所以稱之為“女性”,關鍵便是她思想中的自由意識,對愛情追求的視死如歸與其說是女性意識的覺醒,不若說是對世俗眾生框束本我性沖動的蔑視與不屑,而對于同樣擁有完美肉體的李天然,則是在關巧紅的鞭策下,靈魂得以救贖之后才真正完成了靈肉交融,勇氣的匱乏使他衍生出類似哈姆雷特式的復仇延宕,但社會本我的價值判斷和使命意識使其完成了自由的升華,如果說自我就是一般意義上的“我”,那么,本我就是潛藏在心底的無意識或者潛意識,而超我則代表人的良心、社會準則和自我理想,當本我“蠢蠢欲動”時,它要求自我按社會可接受的方式去滿足自我,而純粹本我與社會本我的狀態便是對“本我”過度到“超我”過程的詮釋,完美的肉體注入超凡脫俗的靈魂,則會更加激起觀眾對性的渴望,亦或是對性的崇拜。
在“陌生化”與性本能的雙重作用下,觀眾對影片的感知熱情被無限放大,在這種創作模式下,觀影的暢快感與喜悅感雖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情節設置的合理性,但在當下文化疲軟的創作環境下,劇本的結構設置趨同,藝術創作在市場接受層面陷入兩難之中,即常規化、合理化的影視創作方式已無法適應觀眾日益增長的文化刺激需求;以情感傳輸為創作主線的影視作品又往往被觀眾稱為喧賓奪主、賺取情懷的戲謔對象,觀影感受的主觀性漸趨扭曲,出現了與征服陌生化的過程中相同的弊病,即主觀感受受客觀條件所影響所形成的“客化主觀”意識,在這種意識形態下,觀眾的觀影過程中即是尋找自我的過程也是失去自我的過程,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當代影視文化會陷入相對窘迫的境地了,但觀眾不會去考慮甚至反思自己對文化疲倦的理解,普通觀眾是不會把思考娛樂作為娛樂方式的,在觀眾開來只能是電影、電視的文化傳輸作用發生了改變,試問在觀眾口味日益刁鉆的當下,在兩種困境交織的影視創作氛圍下,如何才能重新獲取觀眾的信任、捕捉觀眾的神經?只有拒絕中庸、崇尚感受,文化產業的模棱兩可并不意味著兼容并收,但文化產業的創新沖動則意味著尋找機遇,文化不同于其他社會組成部分,每個新型文化的誕生均是思維突破與思維放逐的產物,文化需要刺激才能被賦予新的生命,感官亦是如此,套路式的影視作品已然失去了調動觀眾情緒的基本能力,使觀眾重拾影視接受的唯一途徑只能是回歸最初對情緒的刺激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