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顧漫網絡言情小說的女性認知

⊙黃心怡［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南京 210024］

網絡言情小說是為女性群體建構的自由、解壓的“賽博空間”，雖然虛構性極強，但是它的生成機制決定了其所傳達的女性認知，與女性真實的生存空間和情感內心有著非常密切的關聯。至今，顧漫出版的網絡言情小說有《何以笙簫默》《杉杉來吃》《微微一笑很傾城》《驕陽似我》《你是我的榮耀》（文中涉及小說的標題均以首字代替全稱）。這五部篇幅不超過三十萬字的小說均大獲成功，可見其所闡釋的女性觀受到了讀者的廣泛認可。本文選取顧漫及其作品進行研究，意在探析網絡言情小說與大眾女性認知的關系，并對小說傳達的女性觀念進行解析。

一、女性的自我定位

《驕》中的聶曦光在大學里人際關系并不和諧，面對誤解，她逆來順受、無力反抗；《杉》中的薛杉杉是一個平平無奇，卻始終認真務實的女職員；《微》中的系花貝微微保持著與世無爭的“佛系”態度。這一類女主人公的女性特征都十分鮮明，性格單純、善良，有點類似于“瑪麗蘇”“傻白甜”的設定，且這些屬性是她們受到男性青睞的原因。顧漫并未著重書寫女性的成長經驗，限制了人物對自我的探究和覺醒，使得人物形象扁平，但這一書寫策略迎合了讀者解壓、怡情的意圖。

顧漫洞察當今“80后”“90后”年輕人的生活、交友模式，在小說中塑造了貼近現實生活的場景，除了言情小說慣用的校園、職場背景外，還開辟了虛擬網絡空間，使小說具有很強烈的真實感。小說中時間、空間的搭造，都為男女主人公的互動創造了必要的場景。《微》和《你》均以網游為背景，穿插“打野”“平A”“推塔”“凱瑞全場”等游戲術語和聊天模式，“打”游戲、“刷”微博是人物緩解生活壓力、開展社交、關注時事八卦的途徑。顧漫對現實生活進行藝術加工，細膩地書寫了“粉絲”“網絡噴子”“吃瓜群眾”等不同類型的網友，為小說增添了真實的底色。如“小嬌妻嘟嘟：我家女神這么美貌這么有錢這么瘦，可是光棍節只能玩游戲……我不美還胖木有錢，但是我有老公啊╮（╯▽╰）╭”這句話，就模仿了網絡語境，運用了網絡昵稱、語言和表情符號。

《何》講述了一對戀人在大學相識相戀，卻因為種種誤會天各一方，七年后才重修舊好的故事。以辯證唯物主義分析人物的價值體系，可以發現，愛情是他們的主要矛盾。顧漫將她構想的愛情烏托邦灌注其中，“愛情”不僅是這些人物迫切的追求，而且可以超越并戰勝一切世俗阻礙。顧漫對此自述：“世上美麗的情詩有很多很多，但是最幸福的一定是這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二、女性的異性想象

顧漫小說中的男女關系是二元對立的，性別特征差異巨大。顧漫塑造男性形象的功力不俗，在豆瓣APP里流傳的“言情小說男主人公排行TOP99”中，她筆下的何以琛位列第二，肖奈位列第四。他們具有顏值高、學習好、能力強、財力雄厚、用情專一等完美屬性，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上首屈一指，讀者在他們對女主人公的寵溺行為上收獲閱讀快感。顧漫主要通過情節安排、次要人物襯托和語言描寫等方式塑造“白馬王子”形象。

首先是通過設置起伏的情節來塑造人物。以《驕》中的林嶼森為例，他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家庭財力雄厚，可謂形、財、智兼備。他曾經是年輕有為的外科醫生，但車禍導致他手部留下后遺癥，于是轉業成為集團副總裁，在商界依舊叱咤風云。以上情節塑造了他出類拔萃與堅韌不拔的完美男性形象，但他卻愛上了一個姿色尚佳、溫柔體貼、對外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平庸女性。作者由此巧妙地建構了一個夢幻愛情的情境，使讀者置身其中，難以自拔。

其次是利用次要人物襯托主要人物。顧漫小說中有眾多引發爭議或共鳴的次要人物，如何以玫、應暉、曹光、孟逸然、元麗紓等。這些人物大多是僅由幾個關鍵詞構成的平面化人物，主要作用是烘托主人公的形象、推動情節的發展。其中既有為男女主人公制造機會的“正面人物”，也有阻礙他們發展關系的“反面人物”，但他們本質上都是充當愛情“助攻”的角色。以《微》為例，二喜、于半珊等人物就是典型的正面形象，曹光、“真水無香”等就是反面形象。“真水無香”是女主人公在游戲世界中的前夫，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述：“小雨青青不屑地說：‘這車也不怎么樣嘛，沒有真水的好耶，妖妖哦？’小雨妖妖瞥了一眼微微，占有地挽住了真水無香的手。真水無香下意識地朝微微看去，卻見她目光落在那車上，竟完全沒注意到這邊，心下登時有點不是滋味起來。”這一段簡短的描寫使一個已經有了女朋友，卻還對美女念念不忘的不忠形象躍然紙上。作者對配角的輕微貶低，反襯出肖奈品性的正直。

最后，顧漫通過精心雕琢人物語言，賦予男主人公專業、專一的魅力。以《何》為例，男主人公何以琛是名聲赫赫的大律師。作者在很多片段中將法律專業的詞語用于日常情境中，以貼合人物的身份，如“趙小姐，我勸你不要和一個律師討論物品的所有權問題”“何太太，你在侵犯我的隱私”等；女主人公也與男主人公展開了類似的互動，如“而且從法律角度來講，這個長頭發是我們結婚后才長出來的，算是夫妻共同財產，所以你有義務進行維護和保養”。這些法律詞匯在男、女主人公打情罵俏的日常生活中變得幽默與新穎。用情至深也是小說主人公的一大特點，顧漫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了男、女主人公的幸福生活，又以露骨的語言書寫了飲食男女之間的情欲，寫就了許多溫柔與深情的名句。如何以琛說：“如果世界上曾經有那個人出現過，其他人都會變成將就，而我不愿意將就。”肖奈說：“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這么愛你，我一定對你一見鐘情。”

三、愛情烏托邦的虛構本質

顧漫這一愛情愿景與現實的交叉、觀照是非常積極的，其專一的愛情道德觀深入人心，但同時也存在主觀臆想、不切實際的一面。網絡文學的功能具有娛樂性，對顧漫小說做出淺顯、不真實等批判毫無必要，但有必要對小說中的主觀認知與愛情烏托邦的虛構本質進行客觀解構。

第一，完美男性形象是虛構的。小說中的男神形象是女性崇拜男權的產物，在作者筆下，他們是天賦異稟的全能型人才，小說的愛情敘事削弱了讀者們對其事業線索的感知。但理性思考即可發現，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成功不可能一蹴而就，小說主人公只需要作者的虛構即可名利雙收，而現實的成功需要堅持不懈的奮斗。小說中的女性持有愛情至上的理念，即使具有獨立拼搏的想法，也讓位于情感需求，并在依附男性的實質行為中獲利。《何》中的趙默笙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她少時家境優渥，父親貪污入獄自殺后，生活便一落千丈；她在美國接受了應暉的照顧，回國后與何以琛復合，生活好轉，性格也從文靜、憂郁逐漸變回陽光、開朗。趙默笙接受了應暉、何以琛等男性的照顧，她的生活質量與自己和何以琛的關系呈正比關系，她對男性是絕對依賴的，但這種依附關系是不健康的。

第二，生活優渥與道德審判之間的矛盾。小說中充溢著金錢、身份乃至于長相的攀比之風，但男、女主人公通常都是坐擁“名利”而淡泊“名利”，保持著高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的生活模式，卻對配角們投來的欽羨目光不屑一顧，輕而易舉取得了道德層面的話語權。作者制造出的男、女主人公的浪漫有著脫離現實之感，助長了讀者對物欲與肉欲的追求，而忽視了人們對復雜內心的深察與對精神世界的追求。如《杉》中就有薛杉杉在商場瘋狂購物的橋段；《驕》里有男、女主人公為參加一場婚宴，在商場購置多件禮服的情節。

第三，對愛情強大、永恒的認知是絕對主觀的。《何》中，何以琛父母的死亡由趙默笙的父親間接造成，兩人有著“家仇”。后來，趙默笙出國七年，兩人處于斷聯狀態。七年之后，何以琛卻依然深情不改，在誤會趙默笙曾在美國經歷了一段婚姻的情況下，依然決定與她結婚。《驕》里的林嶼森以為自己遭遇車禍、留下手部殘疾、斷送醫生職業生涯是由聶曦光間接造成的，卻依然愛慕著她。但回歸現實生活中，對愛情的過度沉湎無益于心理健康，愛情總有無法解決的現實因素介入。從網絡言情小說“人生—愛情”的單一結構可以看出，作者書寫愛情烏托邦的目的不在于構建，而在于想象，“愛美人不愛江山”“為愛癡狂”模式具有作者夸飾、幻想的因素在內。因此，從小說中得出的結論反而應該是：我們應該與“愛情”保持適當距離，適時將其居于次要地位反而是更加明智的選擇。實際上，在愛情中維持理智更加重要。

女性認知促使了網絡言情小說書寫機制模式化的生成。顧漫的青春言情小說延續著這一傳統模式，雖然這里是女性群體釋放壓力、表達內心的場所，具有其他作品無可替代的療愈功能，但只有更辯證地閱讀，清晰認識小說粉飾現實、虛無縹緲之處，才能不長久困陷于男權文化的陰影中。不可忽視的是，顧漫對感情的大膽抒發表現了女性對表達自我觀念的訴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戀愛構想亦具有積極引導的作用。

① 賽博空間（Cyberspace）是哲學和計算機領域中的一個抽象概念，指在計算機以及計算機網絡里的虛擬現實。

② 顧漫：《你是我的榮耀》，九州出版社2018年版，第86頁。

③ 顧漫：《何以笙簫默》，九州出版社2017年版，第243頁。（本文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顧漫：《微微一笑很傾城》，花山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251 頁。（本文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