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羽軒 高玉芳[太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太原 030024]
邊塞詩又稱出塞詩,主要由生活在邊塞或是擁有切身軍旅生活體驗的詩人根據所見所聞而創作。對于邊塞詩歌的翻譯則需要譯者透過作者對客觀景物的描述表達出其主觀的情感與寄托。優秀的譯作恰好可以映射格式塔意象,反之格式塔意象也有助于進一步探討對于邊塞詩歌英譯作品中的意境與美學價值。之前對于格式塔意象理論的研究,大多數學者將重點放在山水詩或是田園詩上,而對于邊塞詩歌的翻譯分析較少。邊塞詩作為唐詩文庫中濃郁的一筆,包含深刻的思想,天馬行空的想象以及豐富的藝術性及審美價值,與格式塔理論貼合度也不遜于山水田園詩,因此邊塞詩歌的翻譯可以為中華文化的弘揚助力添彩,具有深刻的研究意義。
格式塔心理學作為西方現代心理學的主流學派,發源于20世紀初,由德國心理學家卡夫卡和韋特海默等人率先提出并發展。“格式塔”音譯于德語“GESTALT”,意為““完形”或是“整體”,所以格式塔心理學也稱之為完形心理學。它反對行為構造主義心理學只注重研究心理外顯行為現象本身而忽視背后所映射的認知機制,主張將研究深入到產生并支配經驗現象的主體間性心理機制和認知領域中,如知覺模型、圖式建構、心物場論等(蘇沖,2018)。格式塔心理學強調整體論,即以整體全局的觀點看待事物,該整體功能的發揮要遠超過單個個體成分單純相加而產生的功能;同時,格式塔心理學強調同型論,即一切經驗現象中共同存在的“完形”特性,將物理、生理與心理現象之間緊密相連。而隨著該觀點慢慢衍生發展,格式塔意象的概念巧妙地與翻譯理論相聯系,將作品看作和諧完整的部分,在翻譯過程中不拘泥于單個字句的選擇而是注重譯作整體信息的表達與傳遞。
《出塞二首·其一》(以下簡稱《出塞》)一詩是由唐代著名詩人王昌齡所創作的一首七言絕句。詩人將寫景、抒情、敘事及議論融為一體,在邊塞詩歌中享有很高的地位。整首詩描繪一幅孤寂蒼涼卻不失大氣的場面,以“明月”和“關”作為背景,發揮超時空的想象以表達對戰爭勝利的希冀。作者雖贊賞正義功績,卻又擁有呼吁和平之心,以“人未還”增添了讀者的探究意味。究竟是人在距離家鄉萬里之遙的邊關戍守而馬革裹尸未能歸還故里,還是驍勇善戰的戰士們奔赴距離邊關萬里的戰場拋頭顱灑熱血都值得讀者根據史實深深地斟酌與考究。因此,全詩的翻譯要結合詩歌背景、作者心境與情懷以及詩歌象征意義來詮釋,這也從側面可看出格式塔意象理論用于指導該詩翻譯的貼合度。
筆者從可參考的英譯版本中甄選出了中外極具代表性譯者的譯本進行分析比較,其一是中國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先生的譯作。許淵沖先生提倡“三美”原則,即在翻譯時要注重意美、音美和形美。以意美為重,注重內容的傳遞和深層含義的表達,最后才是要考慮押韻和對仗。其二是由美國學者Witter Bynner所譯。Bynner先生曾游歷到中國,研習了中國文學受到中國文化的強烈熏陶。因此,兩位先生的譯文極有參考價值與分析價值。
格式塔圖形與背景原則指出“在具有一定配置的場內,有些對象突顯出來形成圖形,有些對象退居到襯托地位而成為背景”(庫爾特·考夫卡,1999)。該原則強調大背景下突出的畫面感,人們感知到的圖形與背景區分度越大,圖形所呈現的畫面就越明顯。首聯提到兩個具有意象的事物“明月”和“關”。“月”這個事物在中國古詩中能表達許多意象,傳遞豐富情感。“月”在古詩中是有情緒意象的,一般常與悲歡離合相聯系,借“月”抒情。但是這首詩的特殊之處是為“明月”這個具象事物添加了時間限定“秦時明月”。同時“關”的意象代表“疆域”“戍守”“戰爭”這一事物,再加之“漢時關”就形成一條無限延伸的時間軸,從空間和時間上設定出了月臨關塞的宏偉三維背景圖:一輪明月,從古至今照映著離中原萬里的邊關,一股蒼茫悠遠的壯觀躍然紙上。因此對于首聯的翻譯,應注重整體背景氣氛烘托渲染的翻譯,而非拘泥于一字一詞固定的對照。Bynner 將這句譯為:“The moon goes back to the time of Qin.The Wall to the time of Han.”首先在形式上做出了巧妙的對應,甚至還將“月”和“關”擬人化,將追溯至秦和漢的兩個具體事物娓娓道來。但是這句的譯文缺少了整體性的意象和美感,過于重視翻譯的細節。對于這句的翻譯,許先生的譯文更勝一籌,譯 為:“The aged-old moon still shines over the ancient great wall.”在這句譯文中,“月”和“關”不再是兩個不相關的事物,而是構成了一幅圖畫。“秦時”也不再是單只秦朝時期的月亮而是翻譯成古時的月亮掛在高空之中,給人以強烈的時空感。許先生的譯文并非將對應語相堆砌而是綜合考慮意象與意境的營造,從而產生了新的畫面感,也誕生了新質即格式塔質。根據格式塔圖形與背景原則,這句詩描繪出的意象是在荒涼的邊塞這一宏大的背景下,“月”和“關”的突出關系。比起Bynner的譯文,許先生的譯文正是將看似無關的“月”和“關”緊密結合起來,使讀者一讀譯文便在腦海中形成了皓月當空,一束月光灑向靜謐蒼茫邊關城墻上的畫面。
詩人在創作時常以寄情于景或是借物抒情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內心的訴求。而在格式塔理論中有一則用以解釋審美經驗形成的觀點即“異質同構”,其與詩歌創作中抒情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異質同構”的產生受到物理學中“力場”的影響,認為外部事物與人內心心理活動之間有力的作用影響,存在異質同構的關系,所以詩人才可以憑借對于客觀世界的描寫達到表達主觀情感的目的,進而激起藝術美感。而翻譯的異質同構是翻譯行為者的感知力結構、接受力結構與文本的召喚力結構之間產生的“共振”(楊正軍、李發根,2018)。所以在古詩翻譯中如何將客觀敘述中的主觀情感翻譯出來就是考驗譯者功力的地方。頷聯這一句是詩人觸景生情的一句表達。在明月和邊關的景色中,詩人的聯想一下子飛躍到萬里外的戰場,不禁感慨戰士的命運變化。針對這一句的翻譯,Bynner的翻譯版本為:“And the road our troops are travelling goes back three hundred miles.”將萬里長征具象翻譯成了“three hundred miles”,同時也把行軍之路作為主語,并沒有強調征戰的主體,戰士們。結合前一句,Bynner的譯作對仗工整但基本上都是鋪陳,即“the moon goes back to”“the wall goes back to”“the road goes back to”兩句話之間用“and”連接表示并列關系,除了沒有突出主體外,還沒有營造出月照邊塞,征人未還的凄愴感。但是許先生將這句譯為:“But our frontier guardsman have not come back at all.”用“but”表示轉折意味,即月亮還是古時的那一輪明月,邊關也還是巍峨矗立在眼前,但是征戰的人兒卻還未歸來,一下子將兩句話巧妙結合起來,讓讀者可以進行猜想:戰士們或許在戰場上英勇殺敵,抑或是正在凱旋的路上,再或是馬革裹尸無法歸還。既表達作者渴望戰爭獲勝,又希望戰士們可以安全歸來的心情。
漢語是意合型語言,常以寥寥數筆就將思想感情升華凝練,而詩歌也最能代表漢語這一特點。基于詩歌的高度凝練,詩中表達的內容常常予以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根據格式塔閉合原則,人們在看到不完整的形狀或是圖形時,會產生內在的緊張總是傾向于將圖形補充完整,即“完形壓強”。所以譯者在閱讀原詩過程中產生的“完形壓強”已經將詩歌中存在的“留白”補充了完整。正因為詩歌的翻譯不同于日常對話,不能單純堆砌詞語的理解,所以翻譯過程中如何經過理性思考加之美學意義適當地補充完整信息就成為翻譯的一大難點。頸聯和尾聯兩句詩是作者借戰爭表達自己的情感,這樣的感慨不禁讓讀者聯想到朝廷是不是用人不當,詩人才呼吁李廣將軍在世一定可保家衛國。讀者有了可填補的空間,才可把不完整的信息在腦海中補充完整,因此這兩句的翻譯涉及“留白”。Bynner的版本為:“Oh,for the winged General at the Dragon City——That never a Tartar horseman might cross the Ying Mountain.”Bynner 用for 引導了原因狀語從句,增加了肯定的意味,凸顯了李廣將軍神通廣大,贊揚其帶領戰士們大獲全勝的能力,但正是這份肯定缺少了讓讀者遐想的空間,全詩成了贊揚李廣將軍戰績的佳作,把原詩中留白的部分抹殺掉,減少了美學意味,讓讀者失去了利用自身認知去填補空白的機會。許先生翻譯的版本為:“Were the winged general of Dragon city here The tartar steeds would not dare to cross the frontier.”首先使用了虛擬語氣,這就妥善處理好了留白的部分,假使李廣將軍在世的話,可能就是另一番光景。那么這樣的翻譯就足以讓讀者自己品嘗話中的隱含意味,自己將缺掉的空白填補完整。所以,采用一定程度上的保留和恰到好處的補充造就了意美的特點。
邊塞詩歌宛如一面鏡子,反射出當時的民風民俗、社會生活,以史為鏡更可供后人學習。因此邊塞詩的翻譯更需結合史實、作者心境以及詩歌隱含意象來進行。而格式塔理論的指導可以使譯者在既符合原詩內容又追求美學訴求的基礎上進行翻譯,更好地詮釋詩歌內容,構建詩歌意象,幫助譯者在文學翻譯,尤其是詩歌翻譯上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