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萍
習近平指出:“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習近平的主張凸顯了藏族地區在國家治理層面的重要性。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政府提出要構建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提高治理能力。我國是多民族國家,民族地區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構建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提高治理能力的重要環節。學術界和實務界都非常關注民族地區的治理。
目前學術界關于社會治理的研究成果頗為豐碩,但研究民族地區社會治理結構的成果極少。已有研究大多從現代治理理論出發,在國家與社會相對分離且有所對立的視角下,認為“政府要逐漸退出社會”。有別于西方,在我國,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并非二元對立,而是界限相對模糊,且不斷融合。我國是超大型國家,各個民族聚居區的社會治理因歷史慣習、主客體結構等的特殊性,政府是否退出社會尚待商榷。湖北省社會科學院陳艾博士所著的《區域社會治理結構研究——以甘孜藏區為例》,2020年由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以甘孜藏區為對象,研究了民族地區特殊的社會治理結構,希冀回應上述問題,是非常有益的嘗試。
該書是一本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佳作。該書具有較強的學理性,以“情境—結構—行動”研究進路,在反思現代治理理論在民族地區治理的適應性以及與已有研究對話的基礎上,挖掘民族地區社會治理的內在機理。作者的核心觀點是:藏族地區的社會治理,政府不僅不能“退”,還必須進一步地“強作為”和“巧作為”。作者反思現代治理理論在我國以及藏族地區的適應性,認為西方治理理論要解決的問題及其社會基礎都與我國有所不同、“國家—社會”的關聯狀態也不一樣。深入考察藏族地區社會狀況后,作者認為,藏族地區社會組織的發育程度嚴重不足,尚需政府主動承擔和強化相應的社會治理職責。總體來說,藏族地區社會治理需要政府“強作為”源于藏族地區有著特殊的治理情境(如歷史上松散治理的不可復制性、多邊聯結帶治理區位的“位移”)以及“二元主體結構”“復合型客體結構”等。具體說來,藏族地區社會發展程度有限,且有著鮮明的區域特征,如民族多樣性、宗教多樣化、文化多元化以及治理環境千差萬別等。政府“強作為”主要是指,在藏族地區的社會治理中,目前政府通過公共產品供給、緊密與農牧民的聯結等,自身的作用力已經有所強化,但這仍不夠,尚需繼續強化。藏族地區的社會治理,除了需要政府更加“強作為”之外,更需要進一步地“巧作為”,建構起以“硬治理”為支撐的“軟治理”等。“巧作為”主要是指需要政府“更藝術”地達致治理目標,目前政府發揮了社區自組織治理、調適性治理、引導性治理的作用,但尚需更加巧妙的治理。作者的這些理論認知,深化了相關領域的研究。該書材料翔實,得益于作者十多年來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認真觀察和調查藏族地區的社會治理,獲取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為相關領域的研究提供了新材料。該書的出版對于我們理解藏族地區治理的特殊性以及探索民族地區社會治理的規律大有裨益。
該書縱橫結合地探討了藏族地區社會治理的特殊情境,獲得一些新認知。“縱”是指時間維度的考察,“橫”是指對治理區位的研判。“縱向”既有長時期的研討,也有短時段的對比。長時期的研討,即作者研討元明清歷代王朝以及民國對甘孜藏區的統治慣習,認為明清時期,中央王朝松散的“羈縻式”統治成效有限,“以夷制夷”甚至形成土司與中央王朝的對立;清末趙爾豐治康,曇花一現;民國時期劉文輝治康,成效難以彰顯。總之,中央王朝以及民國政府“弱作為”的治理,難以有效。民主改革后,中央政府的“強作為”(公共產品供給等)給甘孜藏區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短時段的對比,即作者對比甘孜藏區“2008—2011年”“2012年—現在”兩個階段的社會治理,指出甘孜藏區的治理日趨向好,這得益于政府的“強作為”和不斷努力地爭取“巧作為”。該書在“多重邊緣型塑多邊聯結帶”的視角下,探討了藏族地區的治理區位,認為藏族地區是多邊聯結帶,有著特別重要的治理區位,應從治理的邊緣“位移”至中心。作為“治理中心”,需要政府進一步地“強作為”和“巧作為”。
作者在“制度與生活”的分析范式下,建構起“情境—結構—行動”的分析路徑,有較強的解釋力。作者認為,治理情境型塑了治理的要素結構,治理行動回應了治理情境和結構。甘孜藏區是多邊聯結帶,有著特殊的治理歷史,還有著特殊區位(多方面的直接碰撞與交匯);特殊情境型塑了二元主體結構(即政府與民眾)以及復合型的治理客體結構;在特殊的情境和主客體結構下,基層政府在“硬治理”的支撐下采取一系列的“軟治理”行動(自治與嵌入、調適性治理、引導性治理等),取得了良好的治理效果。這樣的分析進路建立在理論反思及對社會實踐的深刻分析的基礎上,富有新意,也有較強的解釋力。
區域社會治理規律的探索是治理研究的深化,也是現代國家治理研究應不斷延伸的領域。區域治理理論與實踐的發展蘊含在歷史與現實的共同考量、宏觀與微觀相結合的觀察中。區域社會治理的研究,既需要在分析歷史演進中不斷突破,也需要在對現實的研判中逐漸升華;既需要在宏觀場域下發現關聯,也需要在相對微觀環境中剖析機理。作者遵循上述原則來研究藏族地區社會治理,是非常有益的嘗試。
閱罷此書,甚為感慨的是作者認真調研、學習的態度和行為。2008年起,作者年年深入藏族地區調研、觀摩,每個暑假都在青藏高原度過。2008年,陳艾第一次走進西藏,到本書出版,已是12年。這期間,作者的腳步遍及西藏多地市以及甘孜藏區各縣。作者在這些地方駐點調研,與當地干部、群眾為友,仔細傾聽、慢慢觀察,同時也見證了這些地區社會治理的變化與發展。閱讀中,看到很多小故事,這些小故事來自于作者與訪談對象的閑聊、作者當“局長影子”的親身經歷以及在村里與藏族阿媽、阿姐的擺談。豐富而生動的故事,使得該書有很強的可讀性。
本書的出版,凝聚著作者對藏族地區的情感與思考。“深厚的情感用文字來表達”“深刻的轉變用故事來呈現”“以簡約的文風來闡釋濃墨的理論”,這是作者在寫作時想要堅持的初心。希望作者繼續深入研究,不忘初心,繼續創造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