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婷, 孔子月
(1.上海政法學院國際法學院,上海201701;2.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上海200240)
生物安全實驗室是開展科研工作的必需場所,國際上根據生物實驗室的危險度等級和傳染病原的傳染性和危害性,按照生物安全水平(Biosafety level,BSL)將生物實驗室分為P1~P4 4個等級。目前,我國已建成3個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分別是:中國科學院武漢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國家動物疫病防控高級別生物安全實驗室、國家昆明高等級生物安全靈長類動物實驗中心。[1]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在防控突發傳染病疫情、防范生物恐怖襲擊、防御生物武器攻擊,保障社會安定和公眾健康等方面一直扮演著重要角色。例如,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后,武漢生物安全實驗室利用長期以來積累的平臺、技術和人才優勢,迅速確定新型冠狀病毒病、分離病毒毒株、測定全基因組序列,并將研究結果提交給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為全球開展病原檢測、抗病毒藥物篩選與疫苗研究提供了有力的科技支持。可見,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是我國傳染病預防控制的研究中心,也是烈性病原的重要儲存中心,更是聯合國烈性傳染病的參考實驗室。作為我國生物安全實驗室平臺體系的重要區域節點,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在國家公共衛生應急反應體系與生物防范體系中占據著重要的核心地位。如此重要的國家級實驗室需要進一步優化管理、完善法律規制,有益于在今后的科學研究中發揮更巨大的作用。
2004年《國家高級別生物安全實驗室體系建設規劃》由國家發改委發布,該規劃提出以高等級生物實驗室建設為節點,逐漸覆蓋全國生物實驗室體系。此后,國務院公布了《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條例》。該條例的頒布標志著我國的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開始全面走上法制化發展之路,并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規制初步框架[2]。至今,我國與生物安全實驗室建設與管理相關的國際標準主要參照世界衛生組織(WHO)和標準化組織(ISO);用以規制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共計20余部。
1.1.1 全過程規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在其第十五條做出規定:“醫療保健機構、衛生防疫機構和從事致病性微生物實驗的單位,必須嚴格執行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規定的管理制度、操作規程,防止傳染病的醫源性感染、醫院內感染、實驗室感染和致病性微生物的擴散。”該法第三十八條進一步要求“從事實驗、保藏、攜帶、運輸傳染病菌種、毒種的人員,違反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的有關規定,造成傳染病菌種、毒種擴散,后果嚴重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的規定追究刑事責任;情節輕微的,給予行政處分。”上述可見,我國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規制涵蓋在上述內容之中,對實驗室操作的整個流程都有相應的規制要求。此外,《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條例》對實驗室從事與病原微生物菌(毒)種、樣本有關的研究、教學、檢測、診斷等活動都進行了規制,規制的范圍涵蓋了病原微生物的分類管理、實驗室設立及相關管理以及實驗室感染控制與監督等幾個主要內容。
1.1.2 多部委聯合管理
國家各部委聯合就其管轄的不同領域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運行管理做出要求。衛生部專門針對感染性病原與實驗室活動發布了一系列管理要求:2005年發布《可感染人類的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菌(毒)種或樣本運輸管理規定》,2006年發布《人間傳染的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實驗室和實驗活動生物安全審批管理辦法》及《人間傳染的病原微生物名錄》,2009年繼續發布《人間傳染的病原微生物菌(毒)種保藏機構管理辦法》。科技部針對生物實驗室的建設以及生物技術安全領域做出相應規定:2011年《高等級病原微生物實驗室建設審查辦法》施行,2017年《生物技術研究發展安全管理辦法》頒布。有關動物原實驗室的生物安全管理,農業部頒布了《高致病性動物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審批辦法(2005年農業部第52號令)》。國家環保總局頒布的《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環境管理辦法》對生物安全實驗室的環境做出了要求。此外,交通運輸部對涉及實驗危險品的運輸提出進一步管控要求,《民用航空危險品運輸管理規定》于2016年施行。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于2017~2018年相繼實施了衛生行業標準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通用準則》及《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標識》。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與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聯合頒布了《GB19489——2008實驗室生物安全通用要求》以及《GB14925——2010實驗動物環境及設施》。對于實驗室的防護水平要求,中國合格評定國家認可委員會于2016年頒布了《實驗室生物安全認可準則對關鍵防護設備評價的應用說明》。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執行的《GB12268危險貨物品名表》也屬國家強制性標準。至此,各部委分別就自己管理的領域,圍繞著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運行的各方面搭建起管制框架。這些要求也成為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在日常運行中參照的行為標準。
1.1.3 涉密管理與規制
衛生部于2011年印發《衛生工作國家秘密范圍的規定》,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的規定,進一步明確了衛生工作國家秘密的范圍:機密級與秘密級。機密級包括泄露會對國家醫學科學研究和國家公共衛生安全造成嚴重損害的;泄露會對國家聲譽和公民權益造成嚴重損害,對省級以上行政區域社會安定造成嚴重影響的;泄露會對國際衛生交往工作造成嚴重損害的;泄露會對國家衛生信息安全造成嚴重損害的。秘密級則包括泄露會對國家醫學科研究和國家公共衛生安全造成損害的;泄露會對國家聲譽和公民權益造成損害,對部分地區社會安定造成影響的;泄露會對國際衛生交往工作造成損害的;泄露會對國家衛生信息安全造成損害的。
1.1.4 國際標準的引入
在國際法層面,國家生物實驗室管控的要求主要圍繞著世界衛生組織(WHO)頒布的一系列指南、要求與標準展開。在感染性物質運輸方面,基于聯合國《關于危險貨物運輸的建議書》,WHO相繼發布《感染性物質運輸規章指導》以及《感染性物質運輸規制指南2009——2010》。實驗室危險物品運輸過程中的技術性參考標準主要來自國際民用航空發布的《2017——2018年版組織危險物品安全航空運輸技術細則》。在實驗室生物風險管理方面,WHO《實驗室生物安全(Safety)手冊》前八章專門就微生物操作技術規范、防護設備、實驗室設計操作和維護、行政管理等方面做出論述。該手冊第五章針對P4實驗室提出專門要求:在P3實驗室的基礎上增加了對操作規范、實驗室的設計與設施的進一步要求,指出P4需要有效的基本防護系統:例如生物安全實驗室的進入控制、通風系統控制、污水的凈化消毒、廢棄物和用過物品的滅菌、配備應急電源和專用供電線路等具體要求。此外,歐洲標準化委員會2012年發布的《實驗室生物風險管理標準實施指南》也是我國管理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時參考的重要標準。
1.1.5 國家安全層面的管控
在2020年10月17日新頒布的《生物安全法》中,第五章特別規定了“實驗室生物安全”的內容,強調了國家加強對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的管理,制定統一的實驗室生物安全標準。該法站在國家安全的高度,具有發揮高屋建瓴的指導作用。該法第四十三條提出國家對病原微生物分類管理。第四十五條提出病原微生物實驗室實行分等級管理。第四十八條要求制定科學、嚴格的管理制度。第四十九條提出建立和完善了病原衛生區實驗室安全保障方面的要求。第五十條規定了生物安全事件應急預案的制定。
1.2.1 “生物安全”雙重含義的辨析
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生物安全”實質上包含了“內部生物安全”(Biosafety)與“外部生物安全”(Biosecurity)雙重含義。“內部生物安全”針對實驗室研究與應用過程中所產生的風險,強調實驗室內部的風險控制。“外部生物安全”側重于國家安全層面,針對來自實驗室外部的生物威脅與挑戰而采取的防御動作。
目前我國現有法律法規中缺乏對“生物安全”概念的界定,用以規制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法規對于“生物安全”雙重含義的區分尚不明確。在2020年10月17日新通過的《生物安全法》中,出現對“生物安全”含義的首次界定,該法所稱的生物安全是指國家有效應對危險生物因子及相關因素威脅,生物技術能夠保持穩定健康發展,人民生命健行和生態系統相對處于沒有危險和不受威脅的狀態,生物領域具備維護國家安全和持續發展的能力。從《生物安全法》對“生物安全”含義的界定可以看出,該法規更側重從“外部生物安全”角度定義。其在第三條的規定中進一步明確了這種“外部生物安全”對國家安全的重要性:“生物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維護國家生物安全應當貫徹總體國家安全觀,堅持發展與安全并重,以創新驅動提升生物科技水平,增強防范和應對風險的能力……”。
1.2.2 對于生物安全內外雙重含義區分模糊
我國現有法律法規對生物安全的雙重含義并沒有嚴格區分,常常出現混用的情況。例如,在《生物安全法》的第二條中,在適用該法的內容中,包含了重要的一部分——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該法第五章中重點針對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進行了詳細規定。然而,根據第四十二條的規定:國家加強對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生物安全的管理,制定統一的實驗室生物安全標準。病原微生物實驗室應當符合生物安全國家標準和要求。從事病原微生物實驗活動,應當嚴格遵守有關國家標準和實驗室技術規范、操作規程,采取安全防范措施。我們不難發現該部分包含了兩層面意思:對于實驗室應符合的生物安全國家標準要求屬于“實驗室外部生物安全”,對于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的規定主要用來約束病原微生物實驗室的技術規范、操作規程等內容,明顯屬于“內部生物安全”管理的范疇。但是僅從“實驗室生物安全”這一措辭來看,根本無法將實驗室的“外部生物安全”與“內部生物安全”進行區分,容易引起歧義。而根據WHO發布的兩份指南來看,WHO重點強調了“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laboratory biosafety)”和“實驗室外部生物安全(laboratory biosecurity)”之間的差異。
1.2.3 混淆內、外部生物安全的管理方式
由于對“生物安全”內外雙重含義沒有進行嚴格區分,在2020年10月17日新頒布的《生物安全法》第三條后半句的規定中提到“風險預防”的措辭卻明顯更適用于規制“內部生物安全”的用途。及時進行風險預警與控制能夠進一步實現系統內部的風險控制。那么,風險預防的措辭并不是側重于對來自外部威脅的對抗,推演到“生物安全”領域,更適用于對于類似國家安全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的管控,而不是應對生物威脅的挑戰、進行生物防御應對。因此,對于“生物安全”內、外雙重含義的界定不明會直接導致在法律規制層面對生物安全的內、外管理與規制方式混淆。
一些國內學者將“Biosecurity”放在廣義的生物安全框架內討論,認為生物安全廣義上是指“生物、人工生物及產品對生態環境和人類健康造成的潛在風險和現實危害[3]。”狹義的“生物安全(Biosafety)”,是指人類的生命健康、動植物的生存狀態以及生態系統的正常結構和功能不受現代生物技術研發應用活動侵害和損害的狀態[4]。也有一種觀點認為生物安全事件是指細菌、病毒等微生物危險病原物質,以及現代生物技術所帶來的生物危害或污染后果的事件。生物安全類事件中,實驗室生物安全、生物入侵、再發傳染病、生物武器等類型事件,屬于傳統領域的安全事件;新發傳染病、生物新技術誤用濫用謬用、生物資源和遺傳資源流失、超級細菌、生物恐怖主義等類型事件,屬于非傳統領域安全事件[5]。然而,需要明確的是無論是廣義還是狹義,無論是傳統還是新型,“生物安全”屬于上義詞,“實驗室生物安全”屬于下義詞。以實驗室為載體談及“生物安全”具有雙重含義。
在微生物學的歷史上,實驗室感染事件曾多次發生。1941年美國境內發生的74例實驗室感染馬耳他熱的案例中,接觸布魯氏菌培養物或樣品、吸入沾有布魯氏菌的塵土,給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帶來極大危險。這些感染的病例大都來自實驗中的疏忽與操作不當。1976年報告的3 921例實驗室感染病例中,馬耳他熱、傷寒、肺結核、肝炎等疾病最為常見,其中超過80%的感染病例都可能與操作人員暴露在帶有危險病原體的空氣浮塵中有關。這是因為微生物實驗室與生物醫學實驗室的工作環境既特殊又獨特,該環境中工作的科研人員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都是某些傳染性疾病的易感人群[6]。盡管技術進步,實驗室使用的儀器越來越復雜,技術越來越有效以及個人防護設備的可用性增加,人為失誤仍然是造成事故發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記錄保存不完善、設施基礎設施欠佳、違反行為準則、不當操作等都可能是實驗室獲得性感染的根源。實驗室生物的客體主要是病原微生物,也包括相關生物技術,相對而言,實驗室生物安全的風險更多是導致有限(個體)危害、局部危險[7]。
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內部生物安全”就是基于實驗室特殊工作環境以及實驗人員特殊的工作性質展開,“內部生物安全(Biosafety)”的含義更側重于實驗室內部控制語境。實驗室內部控制語境下的“內部生物安全”重點針對內因、無意的行為所帶來的風險或危害。實驗室內部控制語境下的“生物安全”通過實驗室設計和訪問限制、人員專業知識和培訓、封閉設備的使用以及在實驗室環境中管理感染性材料的安全方法、實施不同程度的實驗室控制與封閉措施來實現。
有學者將“外部生物安全(Biosecurity)”理解為“為保一國食品供應和農業資源不受污染與破壞、免受生物恐怖主義威脅與襲擊而采取的政策與措施”[8]。也有學者將其解釋為“為應對自然或蓄意暴發的生物威脅所采取的預防、準備與應對措施”[9]。WHO將其概括為保障人類、動植物生命或健康,規避環境污染風險而采取戰略性和綜合性的方法與措施。
近些年來,病原體和毒素被用于威脅和傷害民眾的健康、破壞社會經濟發展。盡管國際條約禁止生物制劑的惡意使用,但仍有此類情況發生。因此,需要有效的監管措施來限制實驗室中生物制劑和毒素的獲取[10]。人工合成病毒在感染能力、擴散能力、致死能力和逃逸能力等方面較天然病毒能力更強,對病毒溯源涉及的范圍更廣、難度更大,稍有不慎就會引發操作人員感染或病毒外泄,繼而造成安全隱患[11]。例如,2001年10月美國遭受了炭疽信件襲擊,經調查發現炭疽病毒可能是恐怖分子從美國境內某個實驗室中獲得。此后,美國政府將大量的資金用于實驗室生物安保的研究,建立了國家級生物安全實驗室,并在反恐怖主義背景下對生物安全(biosecurity)做出了重新定義[12]。除了防止意外造成對人員及環境的傷害之外,保障微生物及生物醫學實驗室的生物安全的另一方面重要意義在于反生物恐怖、防止惡意的濫用與竊取。
外來威脅與對抗語境下“外部生物安全”指保護微生物制劑免受損失、盜竊、轉移或故意濫用。這與當前的世界衛生組織(WHO)和美國生物安全協會(ABSA)的用法相一致。由此可見,所謂的保障“外部生物安全”所需要對抗的風險,其實本質上是一種危險、危害、威脅。“外部生物安全”更強調外來威脅與對抗語境。外來威脅與對抗語境下的“生物安全”著重強調外部、有意行為造成的危害。
需要進一步明確的是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生物風險”的雙重含義根源于“風險”的兩重性:面對外來威脅的生物風險,要以構建完善的防御網絡為核心;面對實驗室內部風險,以完善內部控制機制為重點。盡管兩種語境下的“生物安全”目標不同,但實驗室內部控制下的“生物安全”和外來威脅與對抗語境下的“生物安全”其應對措施通常是相輔相成的。WHO在《生物風險管理實驗室生物安全(Security)指南》明確指出“實驗室外部生物安全(laboratory biosecurity)”是“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laboratory biosafety)”的補充。然而,在沒有認真執行的情況下,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的某些方面可能會與實驗室的外部生物安全性發生沖突。例如,為了防止實驗室數據等信息的安全性,需要對實驗室進出人員實施準入控制,但是實驗室的訪問控制措施過于嚴格也可能會對消防或救援人員的緊急響應造成實質阻礙。
WHO發布的兩份指南也區分實驗室“生物安全”的差別。《實驗室生物安全(Safety)手冊》第九章指出“有效的生物安全規范是實驗室生物安全保障活動的根本”。該手冊指出實驗室要建立危險度評估制度;要有明確的國家標準來約束和界定國家和各單位在防止標本、病原體和毒素被濫用方面應負的責任;每個單位都必須制定和實施特定的實驗室生物安全保障規劃;實驗室生物安全保障活動的參與人員以及保障方案的制定。此外,對有權接觸敏感材料的人員專業與道德方面的考察也是有效的實驗室生物安全保障活動核心內容。《生物風險管理實驗室生物安全(Security)指南》則重點提出了應對生物風險的措施:例如,科學規劃實驗室生物安全管理人員的責任,以及符合國家要求和生物倫理要求的授權實驗的重要性等例如,H1N1亞型流感病毒在BSL3實驗室進行致病性研究,以將H1N1病毒的基因與高致病性H5N1結合起來調查病毒的傳播能力,為新的大流行做好更好的準備,但從生物學角度考慮,應對此研究進行國際審查和控制。國家或國際生物倫理委員會應要求實驗室經理和實驗室工作人員采取負責任的風險管理方法,并證明其依據,通過公開辯論、透明和有據可查的邏輯推理才能獲得國際社會的支持[13]。
圍繞著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面臨的“風險”的兩重性,首先要明確應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面臨的不同風險,在進行規制的過程中所應秉持的指導原則是有重大差別的。對于保障外部生物安全對抗的“風險”,由于其風險本質是危險、危害、威脅,此時生物安全保障上升到國家安全高度,在進行風險規制時應堅持保護原則。基于保護原則,國家應保護本國的國家安全不受到生物恐怖、惡意的濫用與竊取的威脅與危害,保護民眾的生命安全不受到病原體和毒素的蓄意傳播帶來的傷害。這種保護行為其實是屬于國家自衛權的一種體現,是主權國家的基本權利。《聯合國憲章》第51條規定的聯合國成員國單獨、集體自衛的權利。在傳統國際法理論中,“武力”包含侵略戰爭、入侵和攻擊等意思[14]。放在當今社會,生物安全問題日趨復雜,對于蓄意發動的生物恐怖主義襲擊、生物武器的挑戰、生物技術濫用國家有權基于自衛采取保護行動。“生物國防”屬于國防安全的一部分,是在國家安全防御措施中,政府制訂預防敵對國家或組織的敵視入侵行為所采取的,針對以生物技術為載體的武器的防御政策、措施和反制行動[15]。
對于內部風險,由于其本質是實驗室內部的風險,應堅持風險預防原則。保障實驗室的生物安全的重點包含:實驗室的生物安保措施、標準化操作、培訓與管理以及實驗室防護設施4個方面。①實驗室的生物安保措施是指保護生物的物質和信息的設施,可有效防止健康或經濟上的損失,避免出現如惡意釋放、故意丟失、偷竊或挪用等現象。對病原體進行操作不僅需要良好的生物安全操作程序,更要有生物安全保障措施。②嚴格遵守微生物安全處理技術與標準化操作規程。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應最大限度地減少或消除有危害風險的管理程序,制定并遵守生物安全操作手冊,識別有可能遇到的風險。只有良好的管理才能實現科學化、規范化、效率化、連續化的運行控制。③提供生物安全基礎培訓,每位使用感染性的生物材料或潛在感染性的生物材料的人員都必須接受培訓,做到可以識別潛在的危險,并能正確、熟練地操作實驗。還須要專門培訓實驗室員工接觸人血或人血制品的防護工作。通常,生物安全專家還要為生物實驗室的訪問學者、學生和相關操作工人提供培訓。④實驗室防護設施。生物安全實驗室的環境控制主要采用以下原則:風險評估、生物遏制、操作集中和封閉、接觸最小化、物理遏制、危害最小化[16]。借鑒現代化的管理手段和工具,以系統性和前瞻性的眼光看待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管理體系。基于全過程風險管控和關鍵控制點原則,才能建立系統而有效的管理機制。此外,還應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實施審慎監管,以內部風險為中心,構建風險識別、評估、預案、預警、系統管控、規范流程、數據收集、信息公開等完善的監管制度[17]。
在新頒布的《生物安全法》中對生物安全的界定,將生物安全上升到“國家安全”的角度進行考量。隨著安全問題議題化,對于生物安全問題的討論也日趨復雜。涵蓋內容既包括防范蓄意發動的生物恐怖主義襲擊、應對生物武器的挑戰、防止生物技術濫用和關注生物實驗室的安全,也包括對抗傳染病威脅,保障人類和動植物的生命和健康,保證農業資源和食品供應安全,減小生態環境污染的風險;既包括為保障安全、規避風險采取的措施和方法,也包括為維護自身安全與利益而展現出的狀態和能力等[18]。
因此,針對實驗室生物安全的復雜性與重要性,須將實驗室內部控制語境下的“內部生物安全”和外來威脅與對抗語境下的“外部生物安全”進行嚴格區分。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外部生物安全”是國家生物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國家安全的一部分。保障“外部生物安全”的重點在于反生物恐怖、防止惡意的濫用與竊取。相應的制度需求建構在國家安全框架下。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內部生物安全”反映了實驗場所內部控制的基本要求,通過減少或消除潛在危險、實驗室設計、人員專業知識和培訓、封閉使用等途徑實現。相應制度需求則是以實驗室的一系列操作流程、關鍵風險環節作為制度安排的重點。
由于生物安全實驗室檢測的對象是病原微生物,因此涉及環保和安全問題很多,而這些實驗操作安全規范與警示說明在實驗室建設中很容易被忽略,在實際使用過程中監管也往往流于形式,造成較大的安全隱患。例如,2004年我國出現的“非典”病例和臺灣地區的首例登革熱病例均被確定為實驗室感染。國內外發展經驗提示,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不僅關乎工作人員和社會公眾健康,而且關乎社會安全和穩定,做好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管理是疾病預防控制工作的內在要求,更是社會安定、經濟發展的安全保證[19]。我國現有的涉及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法規數量多達幾十部。衛生部、科技部、農業部、國家環保總局等多個部委都就其管理的相關領域頒布了相關法規與標準,分別就其管轄的不同領域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運行管理做出要求。然而,對于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監管卻缺乏專門的立法來進行專項規制。
《生物安全法》第五章特別規定了規制“實驗室生物安全”的內容從國家安全高度出發,發揮高屋建瓴的指導作用。然而,對具體問題的解決還是需要專門法律或法規來細化規制。具體來說,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規制細化,首先應將實驗室內部生物安全放在首位。實驗室要從安全監管的制度規范入手,在實驗室最初計劃、過程建設、結尾驗收的重要環節進行把控,確保實驗室安全各項指標符合標準。在常規的實驗活動中,對于危險物質儲存運輸、感染性物質的操作、實驗室關鍵設備運行維護以及廢棄物的處理過程等每一個環節都要進行嚴格的管控。還要涵蓋實驗室相關人員和學生的安全培訓,以及明顯存在安全隱患的實驗室環境、儀器和試劑等物品的管控[20]。
在國際合作層面,國家生物安全試驗室要持續加強國際信息情報資源共享和信息文獻交流,掌握生物技術的最新發展情況和國際生物安全應對經驗,以提高我國生物安全治理能力建設水平、全面確保國家生物安全[21]。同時,國家生物安全試驗室在承接國際合作項目時要注重實驗室的數據保護與數據安全。處理實驗數據信息時,需要確保其安全性,避免相關數據信息被非法處理、發生意外或損毀。這要求對于數據信息處理中存在的風險,根據風險分析來評估數據保護安全級別,制定并實施信息安全政策,如加密、在線服務密碼設置等。相關監管部門要定期審查數據信息安全保障措施的實施情況。
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對我國的國家生物安全至關重要。它不僅承載著我國生物技術發展的希望,更是保障國家生物安全的重要環節。我國對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的法律規制框架比較完整,但還需就幾方面進行完善。區分國家生物安全實驗室“生物安全”的雙重含義,能夠針對不同風險做出差別性制度安排,進而從實驗室的內部控制角度以及防御外來生物威脅角度建構不同的應對機制。人們在反思實驗室生物安全事件時認為,實驗室硬件環境缺陷、管理不到位、人員操作不規范等是3個主要起因;損失擴大則主要是缺乏及時有效的應急處置措施導致[22]。相應需要加強和完善實驗室內控機制,實施審慎監管。外部威脅語境下的生物安全已納入國家安全體系,適時實施保護行為,合理規劃國家安全戰略則是必然路徑。